司宁面色惧变,连忙道:“妾自己来便可……”
姜姒淡笑望向她:“无碍,司娘子安坐片刻。”
她知晓天子扮作使者的模样前去迎接赵王姬,可她并不知晓王上竟如此看重赵王姬,不仅带赵王姬在都城四处闲逛,还出现在曲觞坊内。
曲觞坊表面是乐坊舞坊,实则是王上特意建的情报处,多年来一直为王上打探六国情报。
若有消息,曲觞坊直接将情报传给暗卫,再由暗卫传给王上,王上从未出现过此处,没想到这次竟然带着赵王姬而至。
还是以内官的身份。
司宁不由得好奇打量了姜姒几眼,一双眸子很是灵动,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确实是不可多见的美人。
可这些日子献来的王姬贵女众多,美若天仙的亦有,王上怎么偏偏对她……
忽而头顶传来一道骇人的视线,司宁面色苍白,快速收回目光低着头。
她竟然犯了大忌。
“司娘子,可能饮酒?”
司宁在桌案下按住瑟瑟发抖的手,声音都带着几丝颤抖:“可饮。”
姜姒为她斟了一杯酒:“司娘子常在曲觞坊,想必时常喝此酒,吾第一次喝,很是喜欢。”
白玉酒盏,桃色米酒。
此物司宁亦是第一次见。
怕是天下只有宫内有此酒。
司宁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王上,只见他温柔小意为赵王姬布菜,丝毫没将心思放在她身上,便略微放宽了心。
“王姬,尝尝此汤。”
以前她以为王上是为了将赵国彻底覆灭,才特意下了诏书,又特意扮成使者接近,直到方才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王上待王姬之温柔,令她胆寒。
毕竟她见过王上杀人的模样。
更妄论今日所跳之舞,她还疑惑王上为何今日要她当众献舞,这会儿才想明白缘由。
怕是想让这位赵王姬见一见,才会着人提前通知于她。
司宁是个聪明人,思量片刻便知晓王上的心思,对王上喜爱之人,她亦会万分尊敬:“王姬头一次来商都城,城内好玩的地方颇多,日后若有时间可与王姬一起同行。”
姜姒面露喜色:“如此……先谢过司娘子。”
只是……入了宫,怕是不能随意外出。
司宁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惑:“妾身有王上御赐腰牌,王姬若想见妾,着人通知一声,妾身便可进宫。”
姜姒失笑道:“司娘子客气了,以后之事还是以后再商议,今日不聊那些。”
她哪有那么大的权力,可随时召见司宁,也并不想平白允诺与人,又失信于人。
有王上在,司宁自然不敢多言。
姜姒忽而好奇问了句:“司娘子会使剑?”
剑舞宛若惊鸿翩若游龙,若说不会使剑,姜姒万万不信。
司宁莞尔一笑:“舞者,武也,妾虽比不上上战杀敌的将士,却也有几分武艺傍身。”
人与人大有不同,姜姒虽身在宫室却每日为了生存度日,长大后也被逼走上自己不喜欢的路,而上官将军和司宁都是女中豪杰,她们可以自由自在的选择自己的人生,而这些便是她羡慕的地方。
若能得王上恩惠,姜姒真想每日见见这些奇女子。
姜姒垂下眸子掩盖中情绪。
似是察觉她情绪不佳,得王上点头,司宁破天荒的讲了不少曲觞坊内发生的趣闻。
此等秘闻
,本是不被人所知。
果然王姬笑的开怀,王上唇角亦沾满了笑。
“司娘子,时间不早,吾该入宫了,我们有缘再见。”
司宁一怔,很快笑道:“妾身在此恭候王姬。”
周暮春先送姜姒上了马车,又折返了回来,司宁还站在方才的房间未动,见他来此,跪在地上行了一礼。
“姒姒很喜欢你。”
姒姒?
司宁这才反应过来,此名讳乃赵王姬:“臣惶恐。”
周暮春坐在矮塌之上,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敲片刻:“明日起,入宫陪她几日。”
“诺。”
周暮春又道:“多与她讲一讲城中趣事,其他勿多言。”
司宁不敢不从:“诺。”
再抬眼,周暮春身影已经远去,司宁猛然松了一口气,此时发觉后背冷汗淋淋。
侍女小心的扶起她:“娘子,可要备水?”
司宁点点头没有多言,实则她喉间沙哑,已经说不出话来,果然每与王上见上一面,她能少活几日。
马车缓步前行,姜姒心胸开阔不少:“司宁竟如此平易近人。”
若被天下人知晓,怕是会惊掉大牙。
周暮春从袖口拿出手帕:“王姬耳边多了丝细汗。”
姜姒接过手帕随意的擦了擦,而后放在手中把玩:“周内官,多谢你。”
这一路要不是周暮春,她的衣食住行皆不会好过,更妄论能见这么多新鲜事务和人。
自是有王上之命,周暮春也可不执行,可他做的很好。
姜姒不是粗心之人,相反在宫中如履薄冰的生活养成了她猜忌的性子,这才对周暮春越发感谢。
周暮春眼中神色微暗:“王姬想见王上吗?”
来之前赵王便嘱咐过,得王上召见才可见,不得召不可随意妄为。
她的身份有问题,即便一路上听了太多天子的传闻,她依旧惧怕。
“王姬不必忧心,今日入宫后,奴才先去面见王上,待王上下诏,奴才陪王姬一道便是。”
有他在,姜姒确实安心不少:“如此,多谢周内官。”
每日戌时,宫门便会落锁,今日竟灯火通明。
周暮春挑起车帘让她看的更清楚。
只见宽敞的道路两旁,站着一排排手持火把的护卫,一个个囧囧有神,目视前方,仿佛在举行什么重大的仪式。
周暮春为她解惑:“听闻王上特意下令,只为迎接王姬。”
如此大张旗鼓,怕明日天下人皆知。
姜姒大吃一惊:“可会召见吾,吾届时该如何说,如何做……”
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她的脑子乱如麻,俨然忘记了宫内所教不能在人面前失态。
姜姒双眼微红,怯怯的看着外头的护卫,而后又望向周暮春,似乎将他看成可以救命之人:“吾若是行错礼,说错话,王上会不会……会不会剥了吾的皮,悬挂在城墙之上?”
入城的时候她并未见到城墙之上有被剥了皮的尸首,可那些传闻应当不会有假。
她怕疼,若是直接赐死还好,若是……活生生被剥皮抽筋,想到此,姜姒打了个冷颤。
前些日子姜姒在戈渊山醉后曾吐露过他的名讳,他疑心,其中也试探过几次,都被她遮掩了过去。
他原本打算今日召见姜姒,再温柔小意为之,定能俘获其心,可眼下姜姒如此惊恐,根本不适合相见。
急不得,且再等等吧。
周暮春心中暗潮汹涌,面上却依旧温和。
“王姬莫慌,未见王上诏书,怕今日不会相见。”
说话间隙,马车已经到了高高的宫墙之内,宫门重重的关了上去。
梦中之景如走马观花在她眼前闪过。
偌大的深宫。
尔虞我诈的妃嫔。
贸然发现的死尸。
漫天的鲜血。
尸体堆成山的宫殿。
就连她也成了众多尸骨中的一部分。
她躺在一片血泊中,目光瑟瑟的望向厚重的宫门,似乎在等待着谁归来。
她脸上毫无血色,心口突然痛了起来,弯腰捂着心口,额头皆是细汗。
“王姬!”
姜姒虚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再无意识。
第二十章
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宫墙,黑漆漆的仿佛看不到尽头。
姜姒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只知晓一定要离开,她重重的拍打着宫门,拍到手心红肿,浑身失力,却无人回应。
她靠在宫门歇一歇,待攒足力气再想法子离开。
远处马蹄轰鸣而至,火光漫天。
她惊惧不已,想往别的地方跑,可四处浓雾弥漫,她像只无头苍蝇,最终还是落到那些人的手里。
为首之人,腰佩长剑,面容之上好似覆了一层寒霜。
她看不清男人的模样,却能察觉他的目光。
那样炙热而深沉,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她匍匐跪在地上求饶,姿态极其卑微。
男人凝视她半响,下马径直朝她走来。
她瑟瑟发抖想往后退,却被他有力的臂膀禁锢住。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禁锢住她的身体,语气微凉:“姒姒,这是要去哪?”
她没敢开口。
男人突而笑了,一把将她抱起,宽大的袖口遮住了她半张脸:“孤说过,敢逃就砍掉你的手脚。”
姜姒面色煞白,冷汗淋淋的看着他:“不……不要……”
男人没有应声。
骏马很快停在一处宫殿,殿内跪了许多侍女和内侍,她被男人死死的抱着,无人敢看。
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酷刑,姜姒已然有了自尽的心思。
待男人将她放在地上的那一瞬,姜姒迅速取下头上金钗抵近脖颈,须臾,便被男人打落在地。
“姒姒,你太不乖了。”
语调温柔而微微上扬,姜姒神色一颤,像听到什么惊恐之音,吓得节节后退。
男人哼了一声,将她困在床榻之上,用红绸绑住她的手脚。
“放开我……”
她的声音被唇舌堵住,呜呜咽咽发不出声音。
很疼。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疼。
姜姒觉得身体被拆了一遍后,又重新捏在一起,如此反反复复。
温热的唇息贴在她的脖颈,而后捏着她的下巴重重的吻了上去。
她微睁眼帘,低声哀求:“不要……”
“孤给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以后孤不想再听到你说这句话。”
“不……”
男人没管她有多不情愿,又重新覆了上来。
床帏摇摇晃晃,丝毫不知疲倦。
姜姒猛然惊醒,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即便已经醒来,还是能感受到那个男人的气息。
“王姬。”
换了一身衣衫的如月,面带喜色走了过来。
“王姬终于醒了,奴婢去叫些吃食。”
姜姒大汗淋淋,疲累不堪,淡声道:“备水,吾要沐浴。”
如月这才发现她耳边鬓发已然湿了,福了福身:“诺。”
泡了许久,姜姒才回过神来,昨日她突然在马车晕倒,也不知后来发生何事,天子有没有怪罪于她,还有周暮春,以往每日他都会侯在门口,今日却不见踪迹。
如月眼眶含笑:“昨日仪式盛大,诸国中唯有王姬一人有此待遇。王上体贴王姬一路困乏,故命人送王姬来此歇息,听闻王姬身子不适,还特意让孔梵神医为王姬诊脉。”
孔梵的大名六国皆知。
其与班若师承洛申,据说医术出神入化,能白骨生肉,将人起死回生,被世人称为神医。
只不过二人观念不和,早已分道扬镳,班若云游四海,孔梵则留在齐宫侍奉天子。
没想到天子所用神医竟被派来为她医治。
“周内官何在?”
“周内官为王上近身内侍,昨日面见王上后,便未归。”
姜姒眉头蹙起:“莫不是吾的缘由……如月,可请宫人打探一番,若周内官出事,吾寝食难安。”
一切都是因为她,她不愿周暮春因此而被王上怪罪。
如月轻声安慰:“王姬莫怕,奴婢一早就命人去打听消息,如今还未归,王上如此看重周内官,必定无碍。”
实则王上照料王姬一整夜,若不是多日没有临朝,必不会弃王姬不顾。
朝堂之上,众人议论纷纷,随后吵闹之音愈来愈大。
“王上,王申这老头所言没有道理
。要我说直接干它就是,何必再休养生息。”
“刘颇所言实在粗鄙不堪,五国已被大齐掌控,各王也成了诸侯之王,一言一行皆在王上掌控之内,而大齐征战数年,百姓、军队都受此累,此时若是再征战,怕人心不服。”
“不服那就杀。”
“刘将军除了这个杀字再无其他可言?”
“我们大齐家大业大,有何可怕?”
“唉,我与此等冥顽不灵之辈无话可说。”
“王申老头,你说什么呢?”
站在最前方之人便是大齐丞相,亦是百官之首张随,他轻咳一声,扬声道:“二位切莫喋喋不休,不如听听王上的意思?”
高位之上,玄衣纁裳之人,单手支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众人。
“可是吵够了?”
天子威严,众人不由得屏息凝神。
“去岁之秋,大齐得以一统天下,孤以诸侯国之礼对五国国君,征战多年,大齐乏累,如今正是养兵蓄锐之时,谈何再战。
去岁之冬,孤设郡县制,完善大齐律法,统一文字及钱币,更是制定土地私有,让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如今已过去几月,孤说的这些才进行半余,诸官有何感想?”
朝堂之内,安静如斯。
天子又道:“孤体谅诸位辛劳几载,特命诸位无事不入朝堂,而今见诸位神采飞扬,想必是休息够了。
既如此,孤说的那些,一月之内实施完毕,否则该罚的罚,该怪罪的怪罪。诸位以为如何?”
张随扬声道:“王上所言极是,臣羞愧万分。”
“今日有奏便奏,无奏便退朝,孤不想听诸位吵闹。”
“臣无事禀!”
“臣无事禀!”
“……”
商阙捏了捏眉骨,心中颇为烦躁,姜姒哭了一整夜,叫也叫不醒,孔梵施针后才有所好转。
她幼年受了颇多挫折,身体本就虚弱,这些年虽有孔梵调养但他依旧放心不下。
“王上,丞相到了。”
商阙靠在椅背上,笑吟吟的望着他:“这些时日,丞相辛苦了。”
“王上再不归来,臣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张随长叹一口气,“诸位将军一个赛一个嗓门大,诸位文官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整日吵吵闹闹,不瞒王上,臣已经几月没睡过好觉,人都瘦了好些。”
数月前,商阙只身前往陵城,张随虽忧心但知晓王上绝不会弃天下于不顾,便专心代其处理事务。
而今总算回来,他也算是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