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时长乐来时,她遥遥看过朝华宫,现在仔细一观,才知晓宫内大的惊人。
明明是冬日,宫内却郁郁葱葱,草丛间的石路蜿蜒曲折,往里走,便是假山怪石,池塘凉亭。
姜姒看的眼花缭乱,忽而想到一事:“周内官,朝华宫如此之大,可有旁的宫妃?”
赵王好女色,宫妃众多,往往一处殿内住几人或十几人,时常有人大打出手,好不热闹。
姜姒身子虽比之前好了不少,可也不想和人互扯头花,平白让他人笑话,若是有旁的宫妃同在此处居住,她便先与人交好,免得让人说闲话。
“并无他人,唯有王姬一人。”
姜姒吃了一惊,很快答道:“如此也好。”
想到路上遇到的燕国两位王姬,不日便会到齐宫,届时或许会在此处见面。
总之,偌大的宫殿绝对不可能唯她一人所有。
商阙将她引入凉亭,里面已经着人布置妥当,茶香悠远,桌上还放了几盘精致的点心和水果。
“奴才知晓王姬喜爱围炉煮茶,便命人准备了这些。”商阙指向池塘上的矮榻和鱼竿:“王姬亦可在此垂钓。”
方才姜姒已经喝了许多茶水,便一脸兴味的走向鱼竿:“周内官,吾从未垂钓过,可否教吾。”
“奴才定知无不言。”
商阙寥寥数语便讲清概要:“王姬不若试一试。”
姜姒按照他的法子将鱼饵放入水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钓了出来:“吾……吾竟然钓了这么大一条鱼。”
“恭喜王姬,午时奴才不如给王姬做上全鱼宴?”
“尚好。”
不知是何缘故,而后几次都没有再钓上来鱼。
姜姒颓然看着水面:“周内官,鱼儿是不是不会上当了?”
“自然不是,或许……”
突然,如月面色焦急跑来,径直跪在姜姒面前:“王姬,出事了!孙嬷嬷她……”
第二十二章
姜姒脸上的笑容一怔, 忙问:“何故?”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
孙媪常年借着赵后的势,欺辱她与母亲, 她当然不是担心孙媪, 而是担心孙媪连累她。
商阙面上含笑,声音轻缓,不紧不慢道:“王姬莫要担忧,且听如月如何说。”
得了令,如月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孙媪被带下去后,越想越气愤, 懊恼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小内官和冒牌王姬拿捏, 趁人不注意竟私自打开库房,还拿走了不少金银玉石, 半路被宫人发现后,恬不知耻说是王姬赏赐于她。
宫人自然不相信,想拉着她面见王姬,恰巧长乐路过, 直接将人证、物证带到天子面前,天子本就忧心国策,见孙媪如此, 便赐磔刑, 等死后尸首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传闻果然是真的!
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
姜姒心中焦灼不安,想来想去, 面露难色望向商阙:“周内官可否带吾面前王上?”
她还未见王上, 身边之人便犯了如此大错,若是腆着脸去求王上, 也不知有何后果,眼下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赌一赌。
如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王姬且慢,孙嬷嬷眼下怕是已经被行刑,即便去求王上也于事无补……”
闻言,姜姒身子一震,知晓事情已然没了回旋的余地。
她瘫坐在矮榻上,心中惴惴不安。
此事一出,宫内外人人皆知,被宫妃们当面嘲讽事小,届时赵王后若是知晓,怕自己的母亲凶多吉少。
她即使厌恶孙媪,也不愿拿母亲的命去赌,怎料孙媪私自做了此等蠢事。
如月低声劝慰道:“此事乃孙媪一人所为,必然不会牵连王姬,否则方才缉拿孙媪之时,必然会来询问王姬。”
脚边的鱼竿动了动,姜姒却没有了半分心情。
半响后宫人端来吃食,还附送了一封信。
“何人所寄?”
宫人低眉顺眼:“赵国来信。”
姜姒连忙打开信笺,这是她离开赵国数月,收到的第一封信,而信竟然是母亲所写。
母亲在信中言明,她现在生活的很好,每日有人照顾衣食起居,所住之地风景秀丽,连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姜姒反反复复看了数遍,的确是母亲的字迹无疑。
赵王和王后真的依诺对母亲很好?还是母亲故意安慰?
姜姒十指微颤,眼眶也红如桃色。
她想知道母亲的近况如今却身陷齐宫,自然不可轻易出宫门,即便想打听情况也是无法。
“王姬……”宫人抬眼喊了一声,小心斟酌着话语:“奴才还有一事要禀……”
商阙淡淡瞥了他一眼:“直言便是。”
宫人吓得腰又往下弯了一寸:“曲觞坊的司宁司娘子已到了朝华宫外求见王姬。”
本以为只是戏言而已,没想到司宁竟然真的有法子来此。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姒收敛好神情,嘴角扯出一抹笑:“将人请进来。如月,去取一壶好酒。”
“诺。”
司宁衣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冷:“王姬安好。”
姜姒唇角勾起笑意,走上前将她扶起:“司娘子莫要多礼,快快请起。”
司宁看起来冷淡却十分健谈,对姜姒所问皆有所答,情到深处更是讲了过往闯荡六国之路。
酒过三巡,姜姒才讪讪开口:“司娘子人脉颇多,可否拜托一事。”
司宁小心翼翼抬眼看商阙,见他点头才开口:“王姬但说无妨。”
“司娘子可知晓天下第一剑客翁孟的消息?”
传闻翁孟年纪轻轻便挑战天下无数剑客,短短五年一跃成为天下第一,更是来无影去无踪,无人知晓其行踪。
齐国与赵国相隔甚远,这封信定然在她来的路上所写,并非母亲的近状,况且宫中仿人笔迹者甚多。
为今之计,她只能找个高手潜入赵宫打听好母亲的近况,如此才可安心。
而翁孟便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行踪虽飘无定所,但曲觞坊鱼龙混杂,说不定有见过他的人。
司宁错愕的看向她,很快垂眸:“王姬何故寻此人?”
姜姒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吾听闻此人剑术无双,想见识一二。”
“不瞒王姬,妾数年前的确与翁孟有过一面之缘,可惜经年未见,妾也不知晓其行踪。”司宁小心观察着王上的神色,斟酌说辞:“王姬若想见,不如去求王上,天下之人皆听王上号令,翁孟亦然。”
话已至此,司宁这条路便是行不通了。
“既如此,那吾再想想别的法子。”
二人闲聊到日暮,直到商阙提醒,才依依不舍分开。
许久未见姜姒与人相谈甚欢,商阙心中隐隐有些嫉妒,他唇边带着笑意:“王姬若想见司宁,直宣便是。”
姜姒摆了摆手:“罢了,司娘子本就不是宫内之人。”
司宁虽极力在她面前表现的善谈,但她却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偶尔还有些不安,与其在此战战兢兢倒不如回曲觞坊快活。
“王姬要找翁孟?”
在姜姒心中,如今齐宫的自己人只有她、如月和商阙,故方才与司宁说话并未避开商阙。
姜姒多喝了几杯酒,脸颊上生了些许酒气:“是,吾想请他帮忙打听一人。”
商阙知晓此人是谁。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一路上令姜姒对他落下防备,入宫后二人便坦诚相见,届时他直接带姜姒见孔七子,从而恩爱两不疑。
可如今的姜姒对他惧怕不已,他丝毫不敢暴露真实身份,更不敢将孔七子已在大齐南湾别苑的消息告知她。
否则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奴才昨日偶然间听闻,季
春会在宫外举行一场剑术比赛,胜者可得天下第一剑皓月,传言翁孟一直对皓月爱而不得,此等机遇,自然不会错过,届时王姬出宫见其人便可。”
峰回路转,姜姒心生希望:“真的?可吾如何出宫门?”
商阙眼睛一弯,适时提点:“据季春还有一月之余,王姬若能得到王上的出宫令牌,随时可出宫。”
得到王上的出宫令牌谈何容易,即便再难,姜姒都想试一试。
想起一路上打听到王上的喜好,姜姒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待朝华宫主殿的灯熄灭后,长乐才捧着奏折来此,明明有书房,偏偏窝到此处,而他身为天子的贴身内侍,白日只做了两件事,一是送给姜姒几车金银玉石,二则送孙媪去服刑。
“王上,已将孙媪的尸骨挂在城门之上,以正视听。至于割下来的肉……已命任不凡快马加鞭送到赵宫,此事很快就会传到天下百姓耳中。”
商阙淡淡扫了他一眼:“做的不错。”
“奴才不敢当。”
长乐九岁入宫后便一直跟在商阙身侧,故此说话也不像旁的宫人谨言慎行,他显然也知晓姜姒所求之事,便道:“翁孟就在朝华宫内,王上何必大费周章……”
见商阙扫了他一眼,立刻噤声。
“孤何尝不知,此事便按孤说的去办。”
“诺。”
人人都道翁孟剑术了得,却不知他最好的是轻功。
翁孟一直都是商阙的人,商阙重生后便派其保护姜姒,这么多年皆是如此,此事也只有他和长乐二人知晓。
至于天下第一剑皓月,从商阙得了后便给了翁孟,他不想看到姜姒终日为母担忧,才想演这么一出戏。
想必今日说的那一番话已经令姜姒心生了不少想法,还有一个多月,只要姜姒慢慢对他改观,他便可以坦诚一切。
至于季春之赛的这场戏,她想要,那他便给。
“明日姒姒若去未央宫寻孤,不许阻拦。”
长乐见他脸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脂粉,笑道:“赵王姬若是认出王上,该当如何?”
“她不会。”
他知道姜姒面上胆大,实则胆小如鼠,定然不敢直面看他。
商阙批奏折到半夜三更,长乐心疼不已,上前倒了一盏茶:“王上,夜已深,不若明日再继续。”
商阙捏了捏眉心:“无碍,白日事情颇多,多余之事夜里处置便可。”
长乐无话可说,随即吩咐庖屋做了些膳食。
翌日,姜姒早早便起了身,朝华宫有单独的庖屋,食材一应俱全,她挑选了几样,挽袖洗涤。
庖屋的宫人面面相觑,主事的是个姓黄的宫人,被派来朝华宫前便被告知此处的主人尊贵非凡,需得小心服侍。
“王姬身子金贵,怎可亲自动手,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并非他自负,实则朝华宫内的厨子六国吃食样样精通。
姜姒若有所思,而后道:“吾想为王上做些羹汤,尔等勿要多想。”
如月将人清了出去,立在一旁打杂:“王姬一夜辗转,起的又那样早,王上近日无早朝,不如再去歇息片刻。”
“此汤温火慢炖才好喝,希望能赶上王上早膳,只是……吾担忧王上不喜。”
以往在赵宫,她见过宫妃趁着送膳食的时候献媚,最后的确得到赵王宠爱,可这种宠爱并不能长久,还会被赵王后找理由惩戒。
当然,最后没有几个宫妃能活下去。
她也是没了其他法子,只能冒险试试,至于能不能见到王上还另说。
“王姬生的这样好看,又费了那么多心思做出来膳食,怎能不得王上待见。”
姜姒轻笑一声:“如月就会打趣吾。”
“奴婢说的乃是真言,谈何打趣。”
自从被赵王要求扮作姜玥入齐宫后,姜姒便没有进过庖屋,她的手艺亦有所生疏。
姜姒尝了几口,与平日厨子所作吃食相差甚大,她沮丧的垂下眼眸,最后心一横:“也罢,王上若不喜,吾再回来做。”
总之,耗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做成的汤,不能白白浪费。
如月心想,别说王姬给王上端来此等羹汤,就是毒药,怕王上眼睛眨也不眨服下。
“王姬,奴婢呈着。”
天色已然大亮,宫内安静异常,除了跟随宫人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姜姒也是头一次走在齐宫之中,周遭无外人,没忍住打量了四周,只见红砖绿瓦,金碧辉煌,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不时还有腰佩长剑的侍卫巡逻。
她吓得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抬头看。
走了许久才到王上夜宿和平日处理政务的宫殿,未央宫。
长乐正在殿外站着,见到她,笑了笑:“王姬且等片刻,奴才前去通传。”
姜姒微微颔首:“多谢内官。”
片刻,长乐从殿内大步走了出来,语气恭敬:“赵王姬,王上有请。”
第二十三章
姜姒深吸了一口气, 端着炖好的汤,跨过高高的门槛,低眉顺眼跟在长乐身后, 丝毫不敢张望。
“王上, 赵王姬到了。”
“退下吧。”
“诺。”
偌大的宫殿中,只余姜姒沉重的呼吸,她想着学过的礼仪,手捧羹汤,跪在地上行了一礼:“王上万福。”
“起身吧。”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知王上何时离她这样近, 姜姒胆战心惊, 生怕出半点岔子。
姜姒低垂着眸子,不敢直视分毫:“不知王上可用早膳, 妾晨起炖的羹汤,还请王上品鉴一二。”
“放在桌案上。”
姜姒“诺”了一声,刚起身,大约太过紧张导致不小心踩到了裙摆, 身体踉跄一下,整个人直直的往地上趴。
就在她惶恐不安之际,一双有力的双臂突然环住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