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身子颤了颤,撑着方桌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方才走的急,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发黑罢了,明日还要早起,你也下去休息吧。”
如月就在耳房住,朝她福了福身,贴心的关上门。
自两国交战时,姜姒脑海中猛然多了莫名的记忆后便再也没有出现那种情况,可方才看到婚服的一刹那,脑子里竟然又多了段走马观花的记忆。
她身穿华丽的婚服静静躺在床榻之上,纵使有脂粉遮挡,脖颈上却有一道难以忽视的刀痕,诡异的是身边赫然躺着面色苍白的商阙,他的手臂紧紧的圈着已经凉透的身躯,口中喃喃道:“我们成婚了。”
殿外是百官高呼“王上保重身体”,殿内则是商阙疯魔一般吻上她的唇。
商阙每日给“她”念话本,聊趣事,更多的是握着她的手自言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未央宫难掩臭味,伺候的宫人苦不堪言,唯有商阙面不改色的伴在她身边。
长乐站在殿外劝慰道:“王上,王后已经去了,该入土为安才是。”
“胡说什么!姒姒今日还夸话本写的好,你再去街上买些来。”
几经劝慰无果,长乐只得向丞相大人求救。
自姜姒去后,商阙便将二人锁在殿内,任何人不得见,今日一见才发觉商阙瘦了一圈,脸颊凹陷,胡须纵横,看起来和他的年岁差不多。
他佝偻着背,坐在塌上低声念着话本,不时与床榻上的女子搭话。
“这段写的极妙。”
“这人真是傻,怎不知换个法子寻路。”
“今日话本姒姒可还喜欢。”
“……”
可床榻上的女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尸臭,哪里能听到什么话本。
张随看着他长大,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心口一酸,瞬间老泪纵横:“王上可千万保重身体呀。”
被人打断兴致,惹得商阙十分不悦:“丞相怎会来此?”
张随低垂着头行了一礼:“臣恳请王上将王后葬于王陵,乌合王如今还关在大牢,如何做还需王上定夺。”
听到那几个字,商阙面色十分难看,沉声道:“丞相年老糊涂了,王后好好的,为何要葬!今日之事暂且不与你计较,再犯定重重责罚。”
数日前还是意气风发的天子如今却神志不清,张随心中不免悲凉,他未曾照顾好商阙,实在愧对先王,咬了咬牙道:“臣恳请王上将王后葬于王陵。”
“丞相大人!无召不得入宫!”
商阙一向待他亲厚,从未疾言令色,今日乃第一次。
然张随并不因此难受,他难受的是商阙的身子,不过一句话便摇摇欲坠,可见身子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张随抿了抿唇阔步走了出去,不一会身后便跟了人高马大的人。
见状,商阙撑着床榻站起身,举起长剑直指几人:“你们是要反吗?”
几人脚步顿了顿,没敢再往前走。
“将人打晕,后果本官负责。”
得了命令,几人朝着商阙行了一礼:“王上,得罪了。”
商阙目眦欲裂,冷冷的看着他们:“好啊好啊,真是孤的好臣子,既如此便别怪孤不客气。”
可惜他精神不济再加上数日未曾吃饭,很快便败下阵:“放开孤……”
话音刚落,后颈受到一击重锤,顷刻陷入了漆黑之中。
姜姒看到孔梵和班若不分昼夜的医治商阙,而她的尸首则被装进了棺材内。
等商阙再醒来已是三日后,他将看护的宫人们都赶了出去,独自守着她的棺椁。
“姒姒,你是不是恨我?你该恨我的,是我连累你没了性命。”
“姒姒,我去陪你好不好?”
“姒姒,你且等等我吧。”
“……”
向来强大的男子竟抱着她的棺椁哭得泣不成声。
不知为何,姜姒远远看着,心口也堵的难受。
不过垂眸擦眼泪的功夫,商阙已经拿起匕首狠狠的刺向心口,刺的又深又狠,猩红的鲜血不断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落。
“等等我……”
姜姒心口微滞,难以置信的看着趴在棺椁上的商阙,他是真的要与她一同死去。
他没死成,被孔梵救了回来。
张随一脸悲愤:“历代君王耗时百年才将大齐推到今天这一步,王上是要毁了大齐吗?
臣知晓王上对王后的心思,可斯人已逝,王上不该留恋过去。”
“有丞相和御史大人在,大齐亡不了。为何要救孤?”
“王上!”张随声音颤抖:“王上幼年便励志扩大大齐版图,如今已然擒获乌合王,王上悲痛多日,也该打起精神处理乌合国的事宜。”
“孤乏了,丞相自行处理便可。”
“王
上不可。”张随眼睛转了几转,沉声道:“听闻乌合国有巫师懂得起死回生的巫术,王上可愿一试?”
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因为这句话多了丝光亮:“丞相所言为真?”
“自然为真,不过……”张随顿了顿,“不过起死回生的巫师一向神出鬼没,极少有人发现其行踪……”
“乌合王关在何处?”
商阙从乌合王口中打探到了巫师的位置,几经波折,依旧无果。
尽管棺材周遭有冰,姜姒的尸首可是肉眼可见的腐败下去,直到她死百天,商阙偶然做了个奇怪的梦后,又路过一处寺庙,与得道高僧交谈后才终于将她下葬,而下葬的地点便是他们曾经一同看星空、赏人间烟火的高山之上。
自她下葬后,商阙励精图治,将大齐推向了另一个高度,一时间风头无限得数国朝觐,而他这一生辉煌过,灿烂过,却没有子嗣。
临终前从大齐宗室内挑选了个孩子,那个孩子不负众望,担得起大齐的重任。
商阙死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容颜安详,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临死前手中还握着那枚白玉扳指。
外人只知王后王上和葬于王陵,只有新王与少数人知晓,商阙与姜姒皆葬在山上。
回想方才眼前的一幕幕,姜姒胸口闷的难受,接连灌下几口水才堪堪压下去,纤长的手指拂过华美的婚服,梦里的她穿的就是这身,可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婚服。
突然出现的记忆究竟是梦还是即将发生之事?
浮浮沉沉睡去,再醒来是被如月和嬷嬷叫醒,抬眼看窗外,天色已然黑着。
姜姒打了个哈欠,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随她们摆弄。
“大婚十分耗费精力,王后先用些吃食。”
姜姒虽未嫁过人却也知晓一些规矩,洞房花烛之前新娘子不该用吃食,再看嬷嬷们无动于衷,心中不由得打起鼓。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自然不想因为多余的事惹得商阙不快。
王嬷嬷低头问道:“王后可是不喜欢这些?”
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每一种都是她爱吃的。
“真的能用?”
王嬷嬷笑了笑:“自然。”
既如此,姜姒也不再客气,待吃饱喝足,宫人们才为其梳妆打扮。
见惯了她不施粉黛再看到她浓妆艳抹,众人还是惊的目瞪口呆,说是国色天香都不为过,怪不得将王上迷的茶不思饭不想。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还是王嬷嬷先反应了过来, 笑着上前提醒:“王后,吉时已到。”
姜姒点了点头,随后被众人簇拥着往前走。
宅邸到处花团锦簇, 丝毫让人察觉不到如今已快到了秋日。
丫鬟小厮与贺喜的宾客无一不是满脸笑意, 姜姒脸上浮了一层僵硬的笑,心里闷的厉害。
已经去过一次的齐宫对她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侧头看着眼眶泛红的母亲,心中又是一梗,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周遭宫人、嬷嬷太多, 孔宛秋担心一言一行被人听到, 若非因为她,女儿何至于再次走上不归路, 强颜欢笑道:“姒姒开心娘便开心,入宫后万不可委屈自己……”
声音戛然而止。
商阙可是天子,她不过一介庶民,女儿纵使过得再不开心也不会向她诉苦, 太懂事的孩子往往过得最苦。
孔宛秋深知女儿的秉性。
姜姒眼眶湿润,紧紧握着孔宛秋的手:“娘一生凄苦,老天垂怜, 得以再次遇到心爱之人, 快些成婚,免得日后留有遗憾。”
她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母亲为她做的足够多, 此生不该继续蹉跎。
听到这话孔宛秋彻底没忍住,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姒姒,我的姒姒……”
王嬷嬷喜气洋洋在前带路, 回首一看母女二人眼眶含泪,连忙扭着身子跑过来:“知晓王后与夫人情感深厚,只是这大喜的日子该多笑一笑才是。何况夫人宅邸与王宫距离不远,下个帖子便能见。”
三月前,天子突然昭告天下要迎娶王后,而后更是大手一挥,赦免了百姓与商户三年的赋税。
人人都在猜想未来的王后何许人也,竟让天子如此大手笔,于是不远千里赶来商都城,只为一堵天子王后风采。
适逢王上大婚,三日前便撤了宵禁,如今商都城内彻夜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不仅如此,万朝来贺,使驿馆也住满了外国使者。
故,今日大婚不能出一丝一毫差池。
王嬷嬷身为近身的嬷嬷,只得谨慎小心行事。
眼看府门将至,姜姒深吸了一口气:“娘,我该走了。”
纵使心头万分不舍,孔宛秋也只能送她到这里:“姒姒……”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有人高喊:“天子来了!”
“天子万岁!”
闻言众人震惊万分,面色各异,若是民间嫁娶,男子上门迎娶新妇实属正常,可商阙乃天底下最尊贵的天子,莫说天子便是未统一六国前的王公贵族们也未曾亲自上门迎娶过。
如此隆重,乃数百年来头一次。
由此可见,这位王后定然深得天子之心。
姜姒下意识揪紧衣袖:“王上为何来此?”
如月懵懂的摇摇头:“王上只命我侍奉王后左右,其余并未多说。”
正忐忑不安之际,商阙大步流星踏门而来,他一向喜穿玄色、深色衣衫,还是头一次穿如此鲜艳的颜色,他容貌俊美,清晨的阳光又刚好落在身上,令原本就丰神俊朗的面容衬得如神人。
他面带笑容,一步一步朝着姜姒走来。
有人发现如神明一般的天子竟还会紧张。
两世加起来头一次大婚,商阙如毛头小子一样夜不能寐,早早穿戴整齐,等到天明打听姜姒梳妆打扮好,才纵马前来相迎。
打扮精致的姜姒比平日还要美上几分,一抬手一回眸都勾得人心痒痒,商阙喉结动了动,迫不及待想将她带回宫却在看到孔宛秋时怔愣了下,他收敛好情绪,声音还带着激动之色:“岳母在上,可放心将姒姒交与我。”
她是姜姒的亲人,夫妻一体,自然也是他的亲人。
见他此时此刻这般低眉顺眼,谁能想到背地里会对女儿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呢。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孔宛秋一向惧怕他,眼下却也顾不上心中的惧意,直言道:“还望天子重诺,照顾好姒姒。”
“姒姒是我妻,定然不会辜负她。”
我?
众人再一次惊叹王上对王后感情之深,竟对一位没有身份的妇人伏低做小。
商阙清了清嗓子,伸出手:“姒姒,我来接你回家。”
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他,姜姒一时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开心,难过,亦或者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难受。
只是她没想过商阙会做到这个地步,怕是古往今来头一个屈尊迎亲的王上吧。
怔愣间,商阙已经牵住了她的手。
姜姒感觉到他的手比往常热了几分,甚至……还有一层细汗。
战无不胜的天子也会紧张吗?
再回过神,姜姒便看到一座巨大的花轿,说是花轿倒不如说是花房。
花轿约有一丈高,周围挂满了朱色纱幔与姹紫嫣红的鲜花,微风吹过,纱幔飘拂,落英缤纷,花轿并非人抬而是由八匹骏马在前带路,前前后后均有侍卫保护,无人敢靠近。
花轿内更是奢靡,里头能容纳几十人,绸缎面料的矮塌柔软异常,紫檀木矮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茶水点心。
姜姒抿了抿唇,有些不安:“会不会太过奢侈?”
大齐经历了如此多战事,正是百废待兴之际,这般奢侈若是传到天下人耳中,不定引起什么风波。
她身为一国王后,若不以身作则,不定引来什么骂名。
许久都未曾听到商阙的回答,姜姒疑心抬头,便看到商阙托着下
巴,笑眯眯的望着她。
“王后这是担心孤?”
语调微微上扬,莫名有些……勾人。
姜姒面如桃色,扭过头,嗫嚅道:“怕天下人说我。”
不管怎样,都是在关心他。
商阙眉眼间笑意未减:“刚免了三年赋税,百姓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况统一了大齐后,还将乌合国纳入版图,一跃成为天下版图最大的国家,如此丰功伟绩换你我盛世大婚,天下人自然不会提什么扫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