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潇心底长叹一声,抬眼紧紧盯着准备再度出手的徐瑶,话却是对程思瑶说的:“我尽力拖延时间,你去凌霄宗求援, 找程昀泽!快!”
程思瑶抹去脸上的泪, 道了声好。
容潇又道:“把方言修也带上。”
方言修猝不及防被点名:“啊?我……”
“少废话,快去!”
说话间徐瑶又攻了上来, 这傀儡不知是用什么邪术炼制而成, 极其难缠。容潇咬了咬牙, 艰难地迎上去。
虎口震得发麻,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先前接下第一招, 是沾了对方轻敌没有尽全力的光。傀儡无知无觉,打到天黑也不会觉得疲惫,而她只有胸中强行提着的一口气,想赢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连接下对方三招都没有把握。
“你们两人先走,小心些,瘟疫是靠接触传播的……我留下,不用再劝了。”
“你疯了吗?无名根本顾不上你,你这是送死知不知道?”
“我知道。”
紧要关头,方言修反而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他目送着程思瑶和玉衡离开,心中毫无波动,飞快思忖着眼下的形势,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他自知他毫无战斗力,留下也帮不上忙,但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走。
根据天枢所言,从来都不存在所谓的原著,并没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会为大小姐保驾护航——也就是说,她真的有可能会死。
擒贼先擒王,大小姐注意力都在徐瑶这边,真正的幕后黑手尚不知潜藏在何处,只能靠他了。
那边激战正酣,他硬要凑近只会让大小姐分心,方言修悄悄找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检测商城没有适合宿主的道具,请宿主自寻出路。】
“闭嘴,你编出来原著剧情骗我的事以后再算。”方言修做了个深呼吸,“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
“……好。”
先前在幻境中的思过崖,水声滔滔,自九天之上倾斜而下。
水对应坎作上卦,午时时数为七,艮卦作下卦,得到水山蹇卦。
坎六艮七,故一爻动,变卦为巽——
巽卦,为阴木。
此时此地,恰好有一片绿茵茵的灌木丛。
“大小姐,右边灌木!”
容潇身形急退,
手中剑锋蓦然一转,无名剑脱手而出。
哗啦啦——
无名剑从灌木上方飞过,卷起细碎的落叶,紧接着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于半空中突然顿住。
徐瑶的动作戛然而止。
“别藏了。”容潇咽下喉咙间翻涌的血气,眉目沉沉,冷冷地注视前方。
她脸上仍戴着那副人皮丨面具,却有更深层的遮不住的东西,自面具之下显露出来。
空间一阵波动,出来一个干瘦的男子身影,他手上缠绕着几根丝线,满脸阴鸷之色。
“啧,被你发现了。”傀儡师嗤笑,“我还当什么厉害角色呢,一个阻断了灵力的修仙者,一把锈迹斑斑的破铁剑,就这也敢跟我斗?”
他右手虚虚一握,黑气凝结成一把大刀。
“我看你剑法走的不是凌霄宗的路子,以前没见过你,你不是华阳城本地人吧?干嘛为了他们这么拼命?”
“聒噪。”容潇险些架不住他的刀,右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我如何行事,与你何干?——就算杀你,也无需提前告知。”
无名剑险而又险地错开他的刀,拼着令自己受伤的风险,也要挥出这一剑。
傀儡师果然怕了,主动后撤了半步。
他挑眉:“怎么,你还想凭一己之力拯救天下苍生啊?年轻人最喜欢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容潇心想,她也没说啊。
“拯救苍生还是让别人去吧,我只管得到我眼前的事。”她仔细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脑海中飞快过了几招,若是平时这人早就成了她剑下亡魂,现在却是棘手得很。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强行催动体内灵力,阻滞的经脉猝然打通,奔涌的灵力恐怕会冲破她的经脉……
傀儡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扯动手里的丝线,本已停下的徐瑶又动了起来,瞬息间已掠至容潇身后。
“哈哈,不愧是凌霄宗宗主的夫人,炼成的傀儡果然好用!”
徐瑶眼睛一眨不眨,一掌推出——
“住手!”
赶到的程思瑶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她脸色煞白,不管不顾地想要冲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娘——”
下一刻她身前闪过一道白光,剑光在她脚下炸开,逼得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徐瑶猛然僵在了原地,右手停滞在半空,木然的双眼中泛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神采。
她漆黑的眼珠动了动,微微转过头,似乎想要朝这边望过来——
噌!
剑鸣之声响彻天地,斜地里忽然飞过来另一把剑,黏稠的黑气在剑锋面前宛如无物,眨眼间便被点燃,星星之火很快成了燎原之势,将四周弥漫的黑气烧了个一干二净。
属于当世最强者的威压如泰山压顶,将傀儡师牢牢钉在了原地。
火光猎猎之中,剑尖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徐瑶的心口。
插在她胸口的那把剑薄如蝉翼,呈现出浅浅的鸦青色,其上几处火星明明灭灭,像是日出时分蔼蔼的朝霞。
这把剑,修仙界所有人都认得。
怀光。
徐瑶望向女儿的这一眼终究未能如愿,眼中神采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
怀光剑的另一头,是程昀泽。
他握剑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太过用力以至于青筋毕露。容潇离得近,因此能清楚看见,那一瞬间他露出的错愕神情。
程思瑶嗓音尖厉:“程昀泽!你这……你这人渣!”
听到这句,程昀泽神色顿时恢复如常,握剑的手稳稳当当,一点都不抖了。
“对付邪术炼制的傀儡,当找准弱点,一击毙命。”
他没有分给程思瑶一个眼神,而是对容潇道:“本尊代凌霄宗和华阳城百姓谢过小友的义举,若非小友出手,饶是本尊也不好收拾。”
“我跟你拼了!那是我娘,你把我娘还给我!”程思瑶踉踉跄跄地扑过来,“你杀了她……”
程昀泽一挥衣袖,无形的灵力屏障拔地而起。
“小女顽劣,不服管教,让诸位见笑了。”
他淡淡说着,拔出了怀光剑。
怀光剑自徐瑶的胸口抽离而出,带出来的并不是鲜血,而是几片漆黑的鸦羽。
徐瑶仰着头,瞳孔中倒映出程昀泽的模样,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空,洒下来的阳光惨惨淡淡,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这点灰白色穿过怀光剑半透明的剑身,影影绰绰地落在程昀泽脸上。
程昀泽面沉如水。
他早就不是那个会带着阿瑶去看萤火虫的成泽了。
他站得太高,不论看谁,都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
以胸口处的伤为中心,黑气越来越重,徐瑶的身体变得虚幻起来。
容潇想要出声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
徐瑶身上的黑袍骤然扬起,像是一面高高的旗帜,于呼啸的风声中,她身体扭曲变形,化成了数不尽的鸦羽,争先恐后地朝程昀泽席卷过来!
以程昀泽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布下灵力屏障,将这些鸦羽隔绝在外。
但他没有。
他沉默着站在原地,任由鸦羽割伤了他的左臂,直到鸦羽将要越过他攻击后面的程思瑶时,他才出手将其击溃。
病灶在他手臂上飞快地扩散开来。
“哈哈哈……”傀儡师终于摆脱了程昀泽的灵力压制,大笑出声,“程昀泽,你也有今天!当年你与我抢夺宗主之位,我特意挑了个无人的山崖围杀你,想不到你跳崖后居然捡到了天大的机缘,我真是恨啊,程昀泽……”
“我分明清理了所有证据,却因为徐瑶的浮生若梦,直接在老宗主面前判了我的死刑……我被关押在后山几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出来,毁了华阳城,毁了你的凌霄宗……死前还能拉上你垫背,我这些年的费心筹谋都值了!”
“……说完了吗。”程昀泽道。
他垂下眼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一片红痕。
“如今华阳城中闹的,正是这种疫病?你也只会这些下三滥的伎俩了,所对付的皆是没有修为的百姓,居然还在沾沾自喜。”
那片红痕面积越来越小,居然被他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他伸手一指:“去。”
傀儡师得意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程昀泽的修为已经触碰到了化神的门槛,早已非寻常肉体凡胎可比。
“一会儿这里有人负责善后,几位小友,放心去休息吧。”程昀泽负手而立,“墨竹已传讯与我,揽月宗的医修明日就到。”
程思瑶喊道:“你站住!”
程昀泽脚步微顿,片刻后只是道:“她尸身已被炼制成了傀儡,并非你娘。”
“不,她明明还有意识!你没看见吗,她最后回头了,她在对我笑,她肯定想对我说什么……她就是我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是我娘!”
“她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杀了她一次还不够吗,还要杀第二次?”
程思瑶重重抹了把脸,咬牙道:“我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一定要替我娘讨回这一笔……除非你把我也杀了!”
第57章 平淡落幕
她这一连串的质问可谓是字字泣血, 然而程昀泽对此依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鸦羽,沉吟片刻,捏了个决。
几缕小小的火苗很快将这些鸦羽烧得干干净净, 火光燃尽后的烟尘散入天空之中,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竟是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
徐瑶生前一招浮生若梦缔造了许多传奇, 死后也不得安生被制成了傀儡, 一生跌宕起伏, 最终迎来的落幕却是平平淡淡。
“你……!”
程思瑶不可置信地扑过来,疯了一般地想要抓住徐瑶最后的痕迹,能抓到的却只有空气。
“别耍小性子。”程昀泽道, “这些东西若是落入歹人之手, 定会造成新的瘟疫。华阳城正值危急存亡之秋,禁不起再折腾了。”
程思瑶已到了嘴边的骂声顿时被堵了回去, 全身上下生出浓浓的无
力感。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逼出眼眶里的泪水,好让她能看清那人的身影。
但阳光太刺眼了。她看不清。
那人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冷静自持,他的一生好像就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从来不曾行差踏错, 始终道心坚定,走在他认为的正确的路上。
比如现在, 他为了阻断瘟疫再次席卷而来的可能, 亲手斩杀了被制成傀儡的发妻, 而后一把火将她烧得尸骨无存,居然还能若无其事。
完美得像是故事里作为背景补充而一笔带过的前辈, 像是所有修仙者都需要仰望的一个符号,唯独不像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是,从小到大我都说不过你,你总是有各种理由,比所有人都要冠冕堂皇。”
程思瑶哽咽着说:“当年你喂我娘喝下毒药,你说是不忍看她被病痛折磨,我娘葬礼后第二天你就照常出席凌霄宗的长老会,你说是宗门事务太多,离了你不行……你没收了我娘留下的所有东西,连一幅画像都不肯留给我,你说是逝者已矣,只会平白让我伤心,耽误修炼……”
“你总是事事都考虑周全,为了华阳城,为了凌霄宗……是,你永远都是占理的那一方,就算我在你生辰宴上搞了那么一出,他们还是选择站在你这边——我就问你一句,你突破元婴之时遇见的心魔劫,你在那里看见了什么?你会梦见我娘的死状吗?”
程昀泽沉默不语。
他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视线自空中缓缓垂下来,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执剑的手稳稳当当,除了怀光剑刺入徐瑶胸口时的片刻失态,他便再未显露出任何多余的反应。
程思瑶哭着哭着,又断断续续地笑起来:“程昀泽,做人做到你这份上,到底有什么意思?”
“本尊行事,轮不到你来评判。”程昀泽耐心终于告罄,“季川,带她下去。”
玉衡上前,俯身行了一礼:“是……宗主。”
他入七星殿之前便是凌霄宗的弟子,所学剑术皆是凌霄宗所授,因此这一声宗主从他口中说出,倒是诚心诚意。
他想要拉起程思瑶,又顾及到自己先前已被感染,谨慎地隔了一段距离,不敢触碰:“思瑶,回去吧。”
程思瑶不理会。
她看看玉衡,又看看程昀泽,恍然大悟:“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凌霄宗的外门弟子……你一开始就是他安排监视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