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绮元干声一笑,正要找个理由解释,恰时红杏柔声为她开口道:“夫人,小姐和三少爷到底是亲兄妹,关键时刻,小姐心里还是惦记着三少爷的。”
周绮元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陈氏闻言似是感到认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爱怜的抚摸上周绮元的头,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罢了,我也是担心你,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我这心里放心不下。听寅春说你离开了房间,我急得不行,赶紧出来寻你。你平安无事就好。”
周绮元脸上带着歉意:“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
“下不为例,以后想去哪里的话,让人转告我一声,我多找几个人陪着你,娘这心里才好放心,”陈氏说到这里,转头朝敬安居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仍有顾虑,“对了,你为何在里面怎么待了这么久?我听说,你三哥早就回房了。”
周绮元脑子一转,神色自若地回道:“三哥砸了他的房间,我让红杏和小桃帮忙收拾了一下。”
陈氏皱起眉头,反问:“他那里不是有两个丫鬟吗?用得着你替他操心?还有,我昨日怎么告诉你的,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娘,”
周绮元眼里一瞬间盈满了怜悯之色,轻声道,“他已经很可怜了。”
陈氏微微一怔,但很快又变作一脸强势,“他可怜什么,他好吃好喝地在这里住着,我从没亏待过他,他还不知足吗?”
周绮元欲要说些什么,下一刻陈氏叹了口气,径自又道,“好了,你宅心仁厚,善解人意,我不责怪你。这次便算了,但往后绝对不能再接近他。”
陈氏出身将门,心高气傲,与丈夫周宜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人郎才女貌,又是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多年来,在京中被传为一段佳话,令人艳羡不已。
陈氏精明强干,相夫教子,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与周宜夫妻感情也是甚笃,伉俪情深。周宜对她宠爱有加,允诺过只娶她一人,陈氏对此深信不疑。
不想四年前,周宜带回了七岁的周怀安。一夜之间,曾经的承诺、海誓山盟烟消云散,信任土崩瓦解,陈氏心里的难过和失望可想而知。
男人三妻四妾,在外面养个外室,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作为将军府的嫡长女,心气高的陈氏虽然委屈,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但只能生生咽下这颗苦果,接纳了他与外面女人生下的孩
子。
周绮元知道母亲不喜欢周怀安,自他进门起便对他持有偏见。眼下不是帮他说话的时机,只得另想办法。
这时陈氏言归正传道:“昨日你祖母听说你出事了,引发了旧疾,这会儿正卧病在床。眼下我也无什么要紧事,你且随我过去看望她一眼吧。”
周绮元愣了一下,乖乖应了一声“好”。
*
周绮元跟着母亲来到东院,只见庭中红梅正盛,修竹苍翠,阳光透过长廊,铺就一地温暖的光辉,金光灿灿,异常惬意。
陈氏同院里的丫鬟说了一声,那丫鬟进屋通报。不多时,对方从里面出来,示意两人进去说话。
母女二人走进孟老夫人房中,彼时,老太太头戴绣花抹额,容貌慈祥,老态龙钟地靠坐在床头,由着身边的婆子伺候喂药。
陈氏带着周绮元走近前,向她问了句安。
孟老夫人昨日便得了消息,知道孙女平安无事了,放了心。眼下慈笑着招手道:“元元快过来,祖母看看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身边仆妇端着药碗往后退去,给周绮元让出位置。
周绮元走到床边,跪在床前一张垫子上,由着孟老夫人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嘘寒问暖。
待祖孙续完话,孟老夫人这才偏过头,对陈氏道,“我儿远在赤峰镇守杀敌,战事紧张,在信中,就别提这次意外了,以免他分心,发生闪失。”
陈氏颔首答应:“娘放心,儿媳自有分寸,不会在信中提起的。”
孟老夫人闻言安了心,又沉吟道:“还有一事,就是怀安那孩子。我听说,昨日你罚他在外面跪了一日,坦白来讲,你做得有些过分了。”
陈氏闻言一僵。
孟老夫人虽已年过花甲,但说话仍见底气,继续又道,“我知道你心里膈应他,但这次之事,你没有证据确定是他所为,全凭自己的猜测,委实不该。”
陈氏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本想说“兴许是那人克的”,但转念一想,孟老夫人最忌讳这个,自知说了也是无用,还反遭一顿数落,只得无奈颔首应道:“您教训得是。”
孟老夫人思想传统守旧,语重心长地劝她道:“你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人,我相信你不会与他一个孩子一般见识。这次你罚他跪了也就跪了,我不会说你什么,也犯不着因为这些琐事通报我儿,惹他心烦。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怀安出身再怎么低微,那也是周家的骨肉,身上留着周家的血液,凡事不要闹得太难看,让外人看咱们笑话。”
陈氏白着脸应“是。”
孟老夫人轻声一叹:“我年迈不中用了,这个家早晚都要彻底交到你手上管理。我儿就算再纳几房妾室,也不会影响到你的位置。这点,你应该放宽了心。”
陈氏默了少顷,回道:“媳妇儿明白。媳妇儿绝不会干涉侯爷为孟家开枝散叶,请您放心。”
孟老夫人沉肃的脸上终于缓和了几分:“男人都一样的,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他再胡来,总归也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孩子的。至于怀安那孩子,我仔细想过了,等再过个几年,我给他寻一个去处,必不会妨碍长庚和承光的前程,你只管将心往肚子里搁就是。”
周绮元听着婆媳两人的对话,对于孟老夫人所说之言,有认同的,也有让她感觉不舒服的。
接着不知怎么的,突然在某一方面上,开始有些同情起陈氏来。
可惜关于周怀安的身世,以及周宜从没有背叛过她这件事,她不能如实相告。至少现在不能。
似乎被孟老夫人戳到了内心的痛处,此刻陈氏眼睛一红,忍着泪笑道:“娘说的是,之前是我做得不妥,我回去后一定仔细反省。”
孟老夫人听得满意,点了点头:“快到了年关了,府中事多,你先去忙吧,这里有元元陪我就好了。”
陈氏看了女儿一眼,恭敬应是,转身退了出去。
孟老夫人膝下就周绮元一个孙女,对她宝贝得紧,拉着她闲话家常,无话不说。
周绮元一开始只当是陪着老人聊天解闷,但慢慢地聊得多了,竟无意从对方口中,了解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几个月前周承光因为和她争抢一件玩意儿打过架,被她挠花脸,险些破了相,扬言要与她断绝兄妹关系;
又比如她的大哥周长庚年仅十三岁就同父亲上了战场,至今三年未归;
再比如,周怀安七岁那年刚被接到府里时,怀里抱了一只兔子,后来他遭同窗欺负,那兔子被人活活按在水缸里淹死了,他则抱着冰冷的尸体枯坐在屋门口整整一夜,次日,亲手将其埋在了院中的一棵树下。
周绮元听到这里时,心里一阵难过。
他当时,一定非常伤心吧……
正出神间,孟老夫人让仆妇拿来两只梨花木盒,交到周绮元身边的丫鬟手里,缓声道:“这两只盒子,是你爹从赤峰寄回来的,其中一只里面是糖粒,是给你的,另一只里面是砚台,是给怀安的。至于承光和你娘那份,我已经差人给他们送过去了,”
说到这里,轻声叹息,“你和承光有你娘照料,从小什么也不缺,你爹自是放心,可怀安却不及你们那般好命,以前你爹没出远门时,他至少还有你爹疼着,现在你爹人不在这里,他担心怀安过得不好,缺什么也无处诉说,便只能在每次往家里寄东西的时候,也顺便给他捎去一份。”
周绮元不明所以地看着孟老夫人:“孙女愚钝,不明白您为何要交给我?”
孟老夫人解释道:“你娘一直来对你爹与外面女人生下私生子一事怨恨在心,对怀安心怀偏见。我这边与她那屋挨着近,每次给怀安捎去东西,都会被她身边的人瞧见,完了让她无端误会,以为我和你爹偏心,继而对怀安更加厌恨。”
“方才与你闲聊,祖母能看得出来,你比以前懂事了许多,是个心存善念的好孩子。我将东西交给你,希望你将其带回去后,得空让你身边的下人悄悄给怀安送过去,也省得让你娘无端猜忌。”
周绮元顿了顿,乖巧地应了声“好”,对祖母保证道:“孙女一定送到二哥哥手里。”
祖孙两人又聊了片刻,转眼到了午膳时间。孟老夫人留她吃了饭,事后终于乏了,自称要睡一会儿,叮嘱了她几句,让人送她回了房。
周绮元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反复念起祖母的话,原文里周怀安悲惨的经历,一幕幕跳跃脑海中。
忽然,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二哥他……以前哭过吗?”
第9章 失窃
周绮元心想,心爱的东西被人毁了,应该是很难过吧。
他会伤心落泪吗?
两个丫鬟闻言一愣,相视了一眼。
红杏当先说道:“奴婢从未听说他哭过,自从他进府以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也没人见他掉过一滴泪。大悲大喜,似乎都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感觉有些不正常。”
小桃亦附和道:“确实如此,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夫人觉得他邪乎,才找人给他算了命格。”
周绮元:“!”
“什么命格?”周绮元问。
“小姐您不知道吗?”
小桃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了今日一早她说过自己失忆的事,顿时了然。于是神秘兮兮地凑近周绮元耳边,小声道,“大家都说,他是七杀命格。”
红杏担心小主子听不懂,跟着补充解释:“命带七杀,浅福少寿,克人克己。”
这个时代的人崇尚鬼神,大多迷信。周绮元虽然不信算命之说,但乍然一听,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尤其是联想到周怀安在原文里的经历和结局,更加令人惶恐不安。
文中,周家确实遭到小人陷害,死了大半。而周怀安自己,也落得个凄凉惨死的下场。
可以说是一语成谶,恰好吻合。
不过很快,周绮元便摒弃了这些杂念,不以为然道:“什么七杀命格,克人克己,我看都是一些江湖道士为了谋取钱财的骗术而已,根本不能信。”
两个丫鬟心里一跳,小桃声音瑟瑟地提醒她:“小姐这话我们可不能乱说,避免触犯了神明,引火烧身。”
周绮元也没再多说。
她固然不信这些,但还是心存敬畏的。毕
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很难以科学的角度去解释。
不过不管如何,信与不信,她一定要想办法改变所有人的结局。
“算了,不提这个了,”
周绮元转头吩咐道,“小桃,等下你去厨房交代一声,做一盒点心,今晚送到我那里。”
小桃猜测地问:“还是给二少爷准备的吗?”
周绮元坦然承认。
小桃面露担心,迟疑地道:“我们今日从西院出来就被夫人撞见了,只怕夫人已经起了疑心。”
周绮元略微一顿:“没关系,”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着远方湛蓝的晴空,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下,语气犹自变得严肃和认真,“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怀安哥哥,值得被人关心。”
*
翌日早上,待陈夫人照常来玉锦苑,与周绮元嘘寒问暖一道用过早膳,离开之后,小桃提起藏好的点心盒,红杏则手捧昨日孟老夫人嘱托的木盒,随周绮元出了房门,一道往西行。
周绮元心想着,周怀安收到周宜寄给他的礼物时,一定会感到欣喜的。
然而就在她满心期待地来到敬安居时,却发现院门口站了两个窃窃私语的小厮,脚步不由一顿。
同一时间,那二人发现了周绮元,悄然止了话头,对她笑呵呵的行礼问好,完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周绮元一看这形势,心觉不对劲,开口便问:“你们是谁的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小厮回道:“回小姐的话,夫人命人在里面搜查失窃之物,小的们在这里奉命守门。”
“搜查失窃之物?”周绮元感到莫名其妙,“我娘丢了什么东西,为何盘查到这里来了?”
下人们一向都是扒高踩低,有样学样,知晓包括周绮元在内的这几位主子不喜欢西院这位,一向都是一口一个“野种”“杂种”的叫。
此时守门的小厮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夫人昨日让那小野种去了前院一趟,然后人离开后没多久便发现放在梳妆台上的一支玉簪不见了。那玉簪本是几年前太后娘娘赏赐给夫人的,夫人多年来十分珍惜,妥善保存,就昨日心血来潮拿出来戴了一日,结果却丢了。夫人担心上面知道此事后怪罪下来,便盘查了院里的所有下人,最后没有搜到,便怀疑是被他顺走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是无中生有,恶意栽赃!
不再多问,周绮元直接越过两人走了进去。
刚进院门,恰时,一个一身紫花袄裙,面容讥诮,说话趾高气扬的少女对着院里的一干下人发话道:“动作都给我麻利一点。这地方邪气得很,不想走霉运的话就快点搜。完事我好回去给夫人交差。”
院里的下人们一个个点头哈腰,连声应是。
周怀安穿着单薄的衣服,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孱弱。
而他身体不好,被欢喜扶着,站在树荫下,正抵拳掩嘴咳嗽。
跟在那紫裙少女旁边的一个小丫鬟,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劝道:“紫菱姐姐,他毕竟是这里的主子,你少说几句吧。况且,我们办正事要紧。”
紫菱丝毫不将周怀安放在眼里,伸手点向她的脑门,破口骂道:“你瞧你那点出息!怕什么,
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谁知道他是哪个狐狸精生下来的,再者,到底是不是咱侯爷的孩子,都尚不得知,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夫人早晚要把他赶出门去。”说着不屑地看向周怀安。
就是这一眼,紫菱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面前这双眼,正阴冷至极地盯着自己。
紫菱冷不防被惊吓到,莫名地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窜起,迅速向上蔓延。
而被紫菱刚刚骂过的小丫鬟,则神色仓惶地低下了头去,再也不敢直视那人。
紫菱……
此时周绮元目光落在紫菱身上,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之后猛然想起来,原文里,周家被人告发诬陷叛国通敌,便是有大哥周长庚身边的妾室一份“功劳”。
而周长庚那妾室的名字,似乎正是名叫‘紫菱’。
周绮元神色一凝。
据她所知,周长庚目前还尚未有妻妾。而她之前没见过这人,但见对方不似什么名门闺秀,却行事傲慢,穿着打扮比周边丫鬟都要精致许多,不由询问小桃:“这叫‘紫菱’的是何人?口气竟这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