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孟知微刚升高三,何嘉善知道她还有自己的未来不应该被自己耽误,偷偷摸摸就离开了那座城市,谁都没有联系。
一跑就是好几年,她也找了他好几年。
直到去年冬天孟知微瞒着所有人回了趟肇东参加堂姐杜丽的婚礼,同桌的人好巧不巧说了句谁能想到当年的风云人物何嘉善在上海送快递。
她才第一次听到了他的消息。
到天亮的时候,何嘉善也没回来。
没有电视剧里准备好的早餐,更没有男主角的幡然悔悟。
孟知微收拾好就出门坐公交去新公司报到。幸好何嘉善租的房子离新公司公交也就半个小时。
等她进小会议室就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生坐在那里,人事姐姐介绍女生是跟孟知微是一起招进来的应届生,学校比孟知微的学校好很多。
女生坐在那里没说话,衣着朴素而且蛮干净的样子,孟知微对她感觉还不错,两个人相互笑了笑就各自开始填材料。
等弄完了就由人事带去了品牌部,一个分在一组,一个分在了二组。
孟知微一进部门就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叫孟知微。”
“英文名呢?”
孟知微完全不知道原来在私企上班也需要英文,理直气壮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英文名,我就叫孟知微,如果工作需要我会尽快取一个的,请大家以后多多指教。”
座位上的人出于礼貌都没有笑出来转身工作,但孟知微明显感觉到了轻视。
远处的老板办公室里,推开门的男人也因为这声介绍顿住了推开门的姿势,忍不住在屋里笑了笑问着身旁的秘书:“外面谁啊?”
“新来的大学生。”
“喔,叫什么?”
“一个姓孟,一个姓田,林总您问的谁?”
男人摆摆手说没事,往外看了眼就带着秘书走了。
孟知微站在原地被离自己最近的男人叫过去:“孟知微是吧,你现在手上有活吗?”
“嗯,没有。”
“你先坐下帮我找几个案例吧,我叫王嵩,是你的上级。”
临下班了,王嵩顾虑到孟知微大楼卡还没下来,专门送她下楼到门口。
没想到快到大堂的时候,遇上了来送快递的何嘉善。
怪不得他住这附近,原来这是他的配送片区。
孟知微刚想跟他打招呼,何嘉善直接瞟了她一眼就冷冷离开了,王嵩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转头亲切地询问:“怎么了?”
“没事,见到个朋友。”
“你朋友也是这里上班,哪层楼?”
孟知微难得活泼的介绍着何嘉善:“不是,他是负责这块送快递的。”
王嵩愣了下笑笑说:“你朋友挺想开的。”
孟知微知道他在笑什么,她一点都不在乎,淡然的回了个嗯。
将她送到门口,王嵩就回了公司,孟知微咬了咬唇深叹口气就跑去全家买了瓶水,又买了个三明治,一条巧克力。
拎着袋子蹲在大楼旁边,半个多小时后就见何嘉善急匆匆从门口走出来,连忙喊住他:“何嘉善!”
何嘉善听见孟知微叫他的声音连忙脚步放快,没想到后面叫得越来越大声,保安盯着何嘉善满是好奇,何嘉善知道孟知微的性格,越不让她干什么就非干什么。
没办法只好停住脚步,转身走向孟知微:“小姐,有什么事?”
孟知微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喏。”
“什么?”
“吃的,你爱吃的草莓馅面包,草莓味巧克力和矿泉水。”
爱吃草莓味加工制品,好像很久没人知道何嘉善喜欢什么了。
过去的回忆软化了何嘉善的心,只是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瞅了眼孟知微示意她稍等,说了几句好像是快递送错楼层了,朝着孟知微摆摆手就又冲回了大楼。
忙完下楼,远远就看到孟知微坐在那个小花园里发呆等他。
一切不真实得跟梦一样。
看到何嘉善,孟知微摆摆手,何嘉善则指指左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何嘉善仿佛故意般与孟知微拉开的距离只有三步,孟知微在前方走着,脑子里都是过去何嘉善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以及他永远的那句:“他要是打你,有烦恼你就来这里,我带着你跑!”
现在又变成了她孟知微追着何嘉善跑了。
两人走到小花园的北角,何嘉善解开塑料袋拿出面包就开始啃。
“何嘉善。”
“怎么了?”
“你明天休息吗?”
“不休。”
“但百度上都说快递一个月可以休四天,你能休息一天吗?”
“我要挣钱,没时间休息。”
见她欲言又止,何嘉善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就补了句:“你是要我陪你去看房吗?”
孟知微摇摇头,轻声说:“没事,就是问问。”
“我一会还有两家快递要送,你先回去。”
“你今晚回来吗?”
“不回,我同事家里有事,我替他上夜班。”
“嗯。”
孟知微没听说过哪家快递需要上通宵的夜班,大家都清楚不过是借口罢了。
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就起身要走,何嘉善将袋子里的巧克力拿出来递给她说:“你血糖低,拿着。”
“嗯。”
说着想起什么,何嘉善又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孟知微:“你去看房子要是觉得不错就先定下来,上海好房子很抢手,密码没变,你先拿着用。”
孟知微没接,何嘉善也没多说什么,将银行卡塞回兜里,再将塑料袋团成一团就习惯性地塞进包,疾步往自己的小三轮处走。
他知道她是听到自己晚上加班开始不高兴的,他也的确是故意说这些话给孟知微听。
刚才跟着孟知微下来的男人意气风发,那才是摆脱了命运纠缠的孟知微该有的人生。
何嘉善的脚步声走远了,孟知微的第一滴泪才砸在了大理石台阶上,她知道何嘉善发现自己快哭了才加速了步伐,两个人熟悉的根本不存在什么秘密。
深吸口气, 她的颤抖不仅因为愤怒,更因为害怕。
盯着远处的夕阳又圆又红,好似跟那次与何嘉善的重逢那天一模一样。
夕阳慢慢的坠落,伴着最后一丝甜意的消失,大地正式入夜。
第三章 回忆绞杀
家属区的家长对于孩子都是散养式,孩子的朋友都认识的七七八八,特别是遇上家里有点事,零花钱给个一块五毛,让孩子放学就去门口小店买五毛钱的凉拌海带丝、豆腐干、菠萝糖水、山楂糖水之类的零食,这也成了孩子们社交的重要场合,除了孟知微。
孟知微没有朋友。
院子里大家的家庭构成都差不多,双职工家庭,住着国家分配的房子,拿着“铁饭碗”的工资,当然孟知微家算是家境比较差的一个。
毕竟她们家只有一个劳动力:父亲早年脾气暴躁,与他人发生口角不小心掉入石灰炉里连灰都找不到。
虽说给了抚恤金,但上头几个领导估摸着这种情况她妈寡妇不容易,就给她调岗安排了个闲职。
可寡妇心里活泛,加上孟知微妈年轻的时候是厂子里出了名的美人,谁能想到生个女儿脸上一大片胎记,心里更是不痛快。
三天两头的偷偷夜里喝酒,跟厂子里的男人调笑说闹也是毫不避讳,本来对孟知微心生愧疚反而随着生活的压力转变为愤恨,拖油瓶不说还是个面相难看的碎瓶子,更是横竖都看不上。
每次一约男人到家,就让孟知微去食堂打饭。
脸上的印记让孟知微成为院子里的怪胎, 她妈又是破鞋作风,其他家长就更不让自家孩子和孟知微多接触了。
都说孟知微遗传了她妈的“脏病”,娘胎里带的所以长脸上了。
大人小孩都排挤她,孟知微只能天天躲在屋子里,对着个兔子玩偶说话。
大院里的何嘉善对她的记忆也只是院子里有一个怪小孩,得了病,脸上长了“脏东西”。
何嘉善自己后来也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偏偏那天会去招惹那个小丑八怪,可能因为她躲在水塘边感觉很欠收拾,可能因为那天他爸妈又拿着自己做筹码吵架,更可能他只是因为她抬头看自己笑的过于开心。
自己才会走过去指着水塘让孟知微往里看,然后冷冷的说她长的丑。
或许浪漫一点,是老天让他们多了一个纠缠不清的理由。
所以当6岁的小孩子问他,丑是什么时,他起了坏心思。
“丑就是不好看,以后没有人喜欢,你知道钟无艳吗,长大都没人娶。”
“没人娶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法生小孩,”何嘉善恶作剧的指着水池边的一座青蛙石雕说:“你看那个癞蛤蟆,就是长的太丑了被变成这样的。”
按说美丑什么孟知微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她唯一怕的就是孤独,母亲常年不在身边,没有父亲,小孩子最渴望的就是陪伴。现在这个男孩告诉自己未来自己会变成石头,不能说话,不能回家,不能见到那个喜怒无常的妈,突然没忍住大哭起来。
想让她不哭的何嘉善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居然伸手推了把孟知微。
本来想着吓吓她就不哭了,谁知道硬生生把人推到蛤蟆池里推出个血窟窿。
慌乱的何嘉善立马冲回家吼住吵的正欢的何家夫妇,右手一个左手一个的将二人往水塘拉。
何妈妈看见满脸是血的孟知微吓了一跳,连忙让何嘉善的爹把孩子送到医院。缝了几针又买了不少礼给孟知微家送去,见门没关就推开喊了声年芳真的对不起。
没想到推开门就见孟知微妈依偎在副主任身上,尴尬的二人把礼物放下就道几句歉往外走。
后来孟知微妈也没追究这事,本身自己闺女就是一脸的斑痕不在乎多这点,加上何氏夫妇撞见自己后名字就出现在下岗名单里,她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但本就不光彩的事情,心里倒是没有丝毫偏袒孟知微,话里话外都是自己生了个扫把星,害自己不成,还连带着克了别人。
起初何家夫妇还会三不五时的过来看看小丫头,只是因为下岗的冲击没了饭碗就开始琢磨小生意的事,那点愧疚就被生活消磨的一干二净。
孟知微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自己被小哥哥不小心推倒了,有了好心的叔叔阿姨来看自己,然后就是自己的妈越发喜怒无常,回家从抽烟发脾气到开始砸东西,直到有一天回来抱着自己痛哭说自己命不好。
再长大了些孟知微才知道,那天她妈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二张下岗名单里,她崩溃于自己丢了生活的饭碗,更崩溃于那个副主任的爱情“背叛”。
本就是暧昧不清的三儿,被丢了还口口声声喊着爱情,都不知道该夸她妈初心不忘还是过于天真了。
杜年芳哭累睡着了,孟知微就拿着搪瓷碗去给她妈打饭,没想到出了楼就见何嘉善蹲在路边。本想为自己父母出头握着石头的男人,看见满脸都是泪的死丫头出来满心泛起不忍。
再看看额头的疤,一把抢过女孩手里的饭盒就一言不发的快步往前走,孟知微跟不上他只能小跑两步喘两声,等到了食堂门口他才哑着嗓子将饭盒递给孟知微说:“小丑八怪,我不欠你了,你记得了吗?”
孟知微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会傻乎乎的点头,等拿着饭盒回去放桌上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拿饭卡给何嘉善,冲出去喊了声:“哥哥,你没拿我饭卡。”
“不用,我请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何嘉善恶狠狠吓唬她说:“欠的要还,两清了以后你离我远点,省得我看着你烦。”
孟知微虽不明白,但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见何嘉善出现在自己面前,何家全家都搬出了院子下海经商,没多久孟知微也离开了大院。
抱着怀里的兔子傻乎乎的看着继父吴海与杜年芳抬着大箱子往三轮车上搬,清点完东西叫了声孟知微走了,就这么走了。
去了西城的二人迅速爱的热火朝天,杜年芳更是顾不上孟知微,一起下岗的姐妹都拿着买断工龄的钱开铺子。
杜年芳不会理财置办了几件大件全赔了。
吴海的意思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打工,让杜年芳把钱给他存着以后给孟知微生活,杜年芳想着他说的也有道理,索性就从家到工作都是听从吴海“领导”。
陷入爱情的女人迅速失去了理智,无心接送孟知微读书,左思右想恨不得就让她在门口上学。
只是附近学校都得五站公交,不到九岁的孟知微就开始一个人坐公交的新技能学习课程。
杜年芳对于孟知微主打三不管政策,不管学习,不管饭,也不管回家,但唯对她的胎记介意。故意让孟知微养长发,然后拿长发遮住半边脸。
夏天满脖子的痱子,时间一长油腻腻的头发与浓重的味道,再次让孟知微成为被排挤的人。
毕业考那天孟知微考完脑子不知道哪里打了铁,瞒着杜年芳说参加毕业聚会,鼓着一股劲就回去了扁子巷。
偏远小镇的发展比蜗牛都爬的慢,时隔九年回到原地倒是没什么变化,老房子就是那几栋,只是老房子外加了个守门亭。
平时胆子小的孟知微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想起过去家窗外的那棵构树,绕到院子外就想爬树进去。
背着书包悄悄往阴沟处走,没想到刚绕到保安亭看不见的地方,就听见男孩的声音:“把钱交出来。”
低头的人被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一个阴阴柔柔的男生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白的跟个瓷娃娃一样。
很漂亮的男孩子,只是他的身着打扮又与面貌完全不相符。
男生盯着她,眉眼间都是看不透的盘算,孟知微掏掏裤兜拿出这周的十块零花钱递过去,没想到男生直接抬手撩起她的长发咧着八颗牙笑起来:“没想到我给你的疤,还在。”
孟知微瞬间呆滞,她知道他是谁了。
油腻的长发在他手里,少女的自卑心起,否定说:“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我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再说你脸上的胎记,我怎么可能认错。”
“都说了,我不认识你。”
“孟知微是不是,你看我名字都记得。”
“你真的认错……”
没等孟知微说完,何嘉善就把她手里的钱拿了摇了摇说:“走,我请你喝饮料。”
孟知微被何嘉善抓着喝了杯香精味十足的奶茶,分别时候她将兜里最后一刻阿尔卑斯糖送给了何嘉善。
推开家门,高大的阴影就遮住她的身体。
一股蛮力一把扯过孟知微的头发就开始骂女人没有好东西,一次比一次揪下来的头发厚,地上都是掉落从根扯断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