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尹凝反而可以注意到宋琬茹脸上的细纹，以及胶原蛋白的流失感。
气氛渐渐安静下来，宋琬茹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
“我年轻的时候怀过一个孩子，我费尽心思养到七个月大，可惜正房太太想一尸两命，孩子没留住，我也差点死在了手术台上。”
尹凝问了句然后呢。
宋琬茹换了个工具，在数百支口红中挑选起来，“没有然后，孩子的爸爸给了我一笔钱，就把我打发了。医生说，那是个女儿。”
“刚成年，我挺着孕肚嫁给了我们家老王，也是个女孩，但心脏畸形，一出生就夭折了。从那以后，医生就说我很难再怀孕了。”
她吸了吸鼻子，看起来云淡风轻。
尹凝抬眸，“你难过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还是因为你不能再用孩子捆绑你的婚姻，维持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都有吧。”宋琬茹坦然道：“现在我三十三了，也想过，如果我也有女儿，我只会比楚琼更疼爱自己的女儿。我也想过，要是我跟老王有自己的孩子，他就不会跟那个老女人有联系了。”
她看了眼尹凝清亮的目光，“你这么想给你爸妈报仇，他们一定对你很好吧？”
尹凝嗯了一声。
“我妈......是抱着我在雪地里走的时候，活活冻死的。我爸为了我们母女去卖血，在我妈死后想给我妈讨回公道，却被楚琼的人打成了植物人。”
宋琬茹顿了一下，继续给她画口红，“楚琼可真该死啊。”
化好妆后，尹凝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
她素颜偏媚，气质清冷，宋琬茹没有用夸张的眼妆修饰，而是画了一个清纯透亮的妆容，并且盘起了她的头发，更显大气端庄。
“明天陪我出席，你一定要艳压楚孟冉。听见了吗？”
尹凝嗯了一声，从镜子里看她，“这些衣服多少钱？”
宋琬茹摆摆手，“算我送你的。”
尹凝沉思片刻，感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如果你还想怀孕的话，可以去看看医生。”
宋琬茹斜了她一眼，有些不悦，但还是耐不住心里真实的想法。
“你有推荐的医生吗？”
“你两次生产都不顺利，身体需要补回来，我知道有一个专门研究妇科调理的老中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宋琬茹眼眸顿时一亮，欣喜万分，“你是说？我还能怀孕？”
“我不敢保证，但调理一下身子没什么坏处。”
宋琬茹紧紧握着她的手臂，“尹凝，如果你能帮我怀上孩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尹凝一动不动，“如果你真的有孩子了，你会把孩子当成争宠的工具吗？”
宋琬茹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毫不犹豫地摇头。
“我们家老王是靠不住的，我都知道。我只想行使女人做母亲的权利，就像楚琼那样，疼爱自己的女儿，把她养大，把我不能享受的幸福，全都给她。”
她不喜欢哭，说完便拭去眼泪，恢复如常。
尹凝有些同情她了，“希望你得偿所愿。”
-
第二天，她坐着宋家的车抵达宴会地点。
是江家最新买下来的一个庄园，占地两千多亩，种植了各种植物，此时恰值春日，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尹凝跟宋琬茹乘坐着观光车，转了一圈后，来到中庭喝茶闲聊。
这场宴会几乎全上京的名贵都会到场，由于是以江虞的名义邀请，所以带着男伴来参加的人不多。
尹凝穿着白色赤膊的修身长裙，腰间配着黄色丝带，发呆之际，看见许诺和许夫人坐着观光车驶过，观光车上还坐着两个女人，一老一少，那气氛一看就是相亲。
宋琬茹注意到尹凝的关注点，拿起茶杯抿了口，给她解惑。
“那就是商太太，旁边那个是她的小女儿，好像叫商澜澜，许夫人看中的儿媳就是她。”
尹凝特意观察了一下商澜澜，年纪跟周娇差不多大，看起来娴静，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其实都很活泼。
她一直偷偷打量许诺，但许诺没什么兴趣，佯装看风景，只露着后脑勺示人。商澜澜也毫不在意，她四处张望，突然对上尹凝的视线，表情迷惑。
尹凝措不及防，立即装作找人，看向别处。
好巧不巧，楚琼这时众星捧月般的走过来，尹凝往人群外看，楚孟冉正在挽着裴佑航的胳膊有说有笑。
宋琬茹也看见了，整理了一下仪容，冷嗤道：“老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给自己搞大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天要嫁女儿呢。”
她起身，看了眼尹凝，笑容轻勾，她精心打扮的尹凝比楚孟冉不知道漂亮多少倍。
“走，去打个招呼。”
尹凝跟着她起身，宋琬茹来到楚琼面前，“好久不见啊，楚主任。”
楚琼笑容未散，“好久不见，王夫人。”
周围人纷纷有眼力劲，虽然想看前妻和现妻针锋相对的名场面，但还是明哲保身，不敢不该看的热闹。
宋琬茹率先开始，“您还真是闲情逸致啊，工作那么忙，还有空来参加这种活动。要不是知道楚主任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一门心思促成自家外甥跟方家姑娘的姻缘......”
她顿了一下，笑得人畜无害，“我还以为坐在办公室里的都是一群吃白饭不干事的废物。”
无论是谁，任何跟楚琼说话的人都得顾她三分薄面，无不小心翼翼的，全上京敢这么跟她说话的，宋琬茹是独一个。
第111章 不光彩
但宋琬茹也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她是王永康的太太，结果王永康跟前妻不清不楚的，连楚孟冉都可能是王永康的骨肉。
谁都知道宋琬茹跋扈，出身卑贱，但谁都能理解她几分。
不等楚琼应对，楚孟冉第一个按耐不住，“你这个贱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妈？江家的门槛就这么低吗？什么脏东西都能踏进来？”
尹凝冷冷开口：“江家想请什么人，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吗？”
楚孟冉这才认出来和印象里完全不一样的尹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是。”宋琬茹直接无视楚孟冉，就着尹凝的话继续说：“一个来作客的，排场搞得比主人家都大，这就是你们楚家的规矩？你们楚家门槛是高，也不至于在别人家作威作福吧？”
楚孟冉气急，想冲上去，但被楚琼拦住，裴佑航也拉住了她的手，但目光一直静静注视着尹凝。
尹凝感受到了，但从未朝他看去一眼。
楚琼笑了下，让激烈的场面暂时有缓和的趋势。
“你说我排场大可真是冤枉我了。不过是几个老朋友过来找我说说话。倒是王夫人身边这个，我很眼熟。”
宋琬茹看了眼尹凝，扬了扬唇角，“尹凝，还不跟楚主任打个招呼，谢谢她之前的照顾？”
尹凝眉眼清冷，颔首，“楚主任。”
楚琼自顾自地寒暄了几句，说尹凝换了风格，她都认不出来了。
突然，她问了句：“尹凝，听说你是冬城人，你父母在冬城是做什么的？”
尹凝瞳孔骤然一缩，想过几百种楚琼会说的话，完全没想到楚琼会问到她父母的事情。
她面上笑得和善，仿佛只是一个关心晚辈的老人，可暗藏的锋芒，让尹凝一时呼吸不上来。
短暂僵硬后，尹凝镇定回复她：“我母亲跟我亲生父亲离婚后带着我回了冬城，在那里做些小生意。”
“哦？”楚琼兴致不减，“什么生意？我在冬城待过一段时间，说不定有印象。”
尹凝一时答不上来。做生意是她胡编乱造的，她母亲实际上......
“不会是皮肉生意吧？”楚孟冉带着讥讽和嘲笑的声音突然响起。
楚琼象征性地呵斥了一句：“冉冉。”
随即她看向尹凝，“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也就是多嘴，问了句有的没的。”
宋琬茹猜出尹凝父母的身份可能不太光彩，主动接过话茬，“尹凝又不是嫁到你们家去，楚主任上来就打听她父母的事情，难道不觉得失礼吗？”
楚琼略带歉意地微笑，“是我唐突了。”
两拨人刚准备分开，一个打扮艳俗，画着夸张眼影的老女人朝尹凝扑了过来。
“凝凝，凝凝，你是尹凝对不对？”
她苍老又干裂的手，指甲涂满了红色，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把尹凝的手腕抓得紧紧的。
她头发凌乱，眼神精明，像是在半梦半醒间，一半正常一半疯癫。
尹凝挣不开，只听得她一遍遍地喊她凝凝。
“凝凝，我是你娟姨啊？你不认识我了？当年在冬城，我还抱过你呢！”
尹凝压根想不起来这个人，虽然她叫得亲热，可尹凝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你认错人了，请你放手！”
娟姨死活不松手，“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我是凤娟！风娟！当年你们家穷得连锅都揭不开，是我给你妈介绍生意的！”
尹凝愣在原地。
宋琬茹喊来看热闹的人把她们拉开，但楚琼在场，谁也不敢上前。
宋琬茹气得直接摔了包，撸起袖子将老女人推倒在地。
正巧维持秩序的保安赶了过来，宋琬茹怒气冲冲道：“把这个疯子给我赶出去！”
“慢着。”楚琼开口，“既然这位女士说认识尹凝，那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宋琬茹指着地上的疯婆子，“有什么可说的？这就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你也要听？”
楚琼微笑，“疯子也会说两句真话的。还是问清楚了比较好，也省得日后给王夫人找麻烦。”
宋琬茹蹙眉，“尹凝，你认识她吗？”
尹凝一动不动，“我不认识她。”
“听见了吗？”
地上的娟姨再次扑了上来，目眦欲裂，表情狰狞地指着她：“你胡说八道！当年要不是我，你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现在你出息了，不认人了是吗？”
尹凝静静回视她：“我从来没见过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泼我的脏水？你是冬城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柔声质问，相比娟姨更有说服力。
娟姨骂了句粗口，露出一排丑黄崎岖的牙，她唇上涂着芭比粉口红。那是红灯区的女人才会用的色号。
“我呸！你他娘的小贱人真会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京城干什么！你妈是个卖的，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尹凝第一反应就是去反驳，可她听着那些污言秽语，两条腿像灌了铅，怎么也无法挪动。
这话也影射到了宋琬茹，她冷着脸，抱着胳膊。
楚孟冉震惊之余偷偷看了眼裴佑航。
他面色极淡，仿佛并不关心，楚孟冉心里暗喜，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很响亮。
“怪不得你们能走在一起，原来都是贱胚子出身。”
楚琼没有呵斥，而是对裴佑航说：“佑航，你跟冉冉不便留在这儿，你们先去找江虞打招呼吧。”
“好。”裴佑航神色复杂却没多说，揽着楚孟冉的腰转身。
刚走几步，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么多人围着我女朋友干嘛呢？”
裴佑航当即顿住脚步，视线像寒光一样射到周承安身上。
周承安自然而然揽着尹凝的腰，“抱歉，来晚了。”
尹凝握紧了手心，满是不解地看着他。
周承安眉眼带笑，“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尹凝来不及回应他这番话，她余光看见另一拨人朝她这里走来。
为首的是江伝柘和一个栗色长卷发矮个子女人，她下意识寻找那抹熟悉身影。
江伝琛走在斜后方的位置，他如往常一般，表情总是漫不经心，可那目光却一直在周承安搂着她腰的那只手上流转。
第112章 她有什么错
尹凝不着痕迹地把周承安的手摁掉。
场面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尹凝和自称是娟姨的女人便是人群的焦点。
尹凝环顾了一周，人群外的许夫人和商夫人也闻声过来。
许夫人在看见尹凝后，脸色微变，拉着商夫人和两个小辈去了别处。
楚孟冉扯了扯裴佑航的衣袖，“佑航哥哥，我们走吧，这里太乱了。”
裴佑航目不转睛地看着不顾世人眼光，坦然站在一起的那对男女。
“你先走吧。”
楚孟冉张了张口，几秒后，她恶毒的眼神恨不得淬了尹凝。
江虞是这场宴会的发起人，她面无表情走到人群中间，个子小，反而更打眼。
她看了眼尹凝，视线移到周承安的时候，他强势将尹凝揽入怀中。
各式各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尹凝涌来，尹凝身子往外躲得越厉害，周承安手臂上的力道就越大。
这就像一个刑场，没人在乎尹凝的死活。
江虞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突然裂出官方而自信的笑容。
传闻中的江家二小姐，江虞，不过一米六左右，甚至还没有楚孟冉高。也许是背靠江家的关系，不怒自威的气场跟江伝柘江伝琛如出一辙。
“庄园前面开了几株迎春花，大家跟我一起去看看吧。”她再次转向周承安和尹凝，“抱歉，是我手下看管不严，让外人混了进来。”
周承安手指缠绕着尹凝的头发，“没什么，就是我女朋友被吓到了。”
江虞看向尹凝，“我给您准备一间休息室，您先在那里坐一坐，这边交给我好吗？”
尹凝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凉意，周承安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而她始终冷漠地看着地上的疯女人。
但很少有人能看出来，她无神的眼睛里藏着一分恐惧。
“麻烦不要把她赶走，我有事要问她。”
江虞余光看见从容的楚琼，微笑道：“这个女人明显精神不正常，我相信她说的话只有一些无聊的好事之人才会当真。”
尹凝稳了稳心神，唇瓣轻颤，轻声道：“她有几句话没说错，或许她跟我死去的母亲有渊源。”
“那好吧。”江虞招手，让两个保安将凤娟扶起。
凤娟被抬起来一刻，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她骨瘦如柴，腿上穿得黑丝都有些松垮，她拉长音调，无力行走，任由拖拽。
经过楚琼身边时，她更是丧心病狂地指着天空。
“呵呵呵，瞧瞧什么世道啊，老天爷，你不开眼啊，哈哈哈哈......”
人群一个接一个地散去，江虞也给尹凝安排了一间休息室。
周承安心安理得坐在沙发上，尹凝则抱着胳膊，站在阳台，从背影都能看出她无法稳定心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