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女孩是县衙一个小吏的女儿,来帮了一天的忙,和亦泠已经说过好几回话。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捧脸看了看亦泠,突然说:“姐姐,我给你算命吧。”
“你还会算命?”
亦泠觉得好笑,逗着她玩儿,“怎么算啊?”
小女孩说:“姐姐你把手给我。”
亦泠笑着递了一只手过去,小女孩一根根地观察她的指腹,嘴里数着“一、二、三……”
然后又要看另一只手。
“四、五、六、七!”小女孩惊呼道,“哇!姐姐你以后会生七个孩子!”
亦泠:“……”
没说是算这种命。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惜了,姐姐是寡妇。”
小女孩瞪大眼睛:“啊?姐姐你夫君去世了吗?”
亦泠刚想笑,便感觉头上似乎压了一道阴影。
还没来得及回头,谢衡之的声音已经落了下来。
“暂时还没有。”
亦泠:“……”
她慢吞吞地起身,假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真当自己是寡妇,没人管你回不回家?”
说罢,谢衡之转身便走。
“小气。”
亦泠盯着他的背影悄悄嘀咕了声,才迈腿跟上。
斜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交错晃动。
亦泠偷偷瞥了他好几眼,确定他没什么异样,才看向他手里拎的东西。
“给我买的糕点?”
“给我自己买的。”
“那我帮你尝尝?”
“将死之人的东西你也要抢?”
“……你真的好小气哦!”
话音刚落,一整包糕点便被塞到了亦泠手里。
一旁檐下,孟青云久久伫立。
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皱起了眉。
分明是一幅温馨的画面。
可是想到谢衡之方才的眼神,孟青云便觉得这对夫妇之间,有什么暗潮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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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那个提供南疆毒药的商人被利春从松远县后山的一个山洞里揪了出来。
与此同时,蒙阳州分派下来的人彻底接管了松远县,以及邻县的大夫们已经尽数赶到,于各个医馆坐诊,治疗那些余毒未尽的百姓。
章氏夫妇和商人三个主犯由谢衡之亲自押送至上京,其余从犯则由蒙阳州刺史审理。
离开松远县的这个清晨,下起了濛濛细雨。
即便谢衡之特意安排了天不亮就出发,松远县的百姓们还是尽数挤到了路边,在凄冷的雨幕里,朝着囚车扔木棍、石头、秽土,以及牲畜的粪便。
亦泠和谢衡之乘坐的马车走在最前头,轩窗都紧紧关着,她还是能听见百姓们的咒骂和痛哭。
为他们平白受的那些苦难,和再也不能复生的亲人。
直到驶出了松远县城门,厢兵们拦着百姓不让追出来,四下的喧哗声才逐渐停歇。
这个时候,亦泠终于没忍住透过轩窗回望着松远县。
破旧的城门口,百姓们依然堵在那里,奋力朝着囚车的方向扔东西。
虽然事情最后的结局和亦泠的设想大相迳庭,但无论如何,这场“瘟疫”终究没有再蔓延,真正的“瘟鬼”也无法再继续为害人间。
而亦泠也终于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心里如释重负。
她想,待回了上京,一定要好好休息个十天半月,以弥补她在这个地方受的惊吓。
亦泠又看了看随行的人员,似乎少了一个。
“刀雨呢?”亦泠问。
半晌没听见回答,转过头,见谢衡之也望着窗外的某个地方。
亦泠探身过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谢衡之没说话,直到山顶的四方塔在雨幕中逐渐模糊。
他转过头,眼底的情绪已然平静。
“没看什么,你问刀雨?”
“嗯。”亦泠说,“好几日没见着她了。”
“派她去别的地方办点事。”
亦泠点点头,不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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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江州,也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商府依山而建,天然的峭壁、石室和危径曲折穿插,将屋舍精巧地连接贯穿,是为江州胜景。
不过每到下雨天,湿滑的地面便须步步谨慎,以免失足踩滑。
商夫人得到消息,从屋子里匆匆赶出来,顾不上看脚下的路,一面疾步走向前厅,一面问身旁的婢女:“上京怎么突然派人来了?可有透露是为了何事?”
婢女摇头:“奴婢不知,只知道来的人是谢大人身边的人。”
商夫人眉头紧蹙,心神难宁。
到了前厅,她果然看见一个高挑挺拔的女子背影。
打量着她的背影,商夫人定了定神,才开口道:“不知刀姑娘突然来了江州,是为何事?”
刀雨转过身,朝商夫人拱手行礼,沉声道:“奉大人之命,请商夫人前往上京作客。”
第64章
这一场缠绵的细雨一直伴随着亦泠和谢衡之的回程,淅淅沥沥下了一路。
眼下已经快到了上京,天却还未放晴。
亦泠支开轩窗一缝,望着濛濛雨幕,思绪似乎飘得很远。
谢衡之就坐在她身旁,明目张胆地拿着孟青云写的那张“药方”,逐字逐句地揣摩。
此人出身杏林世家,从小随父学医,至今未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一生都在东迁西徙。
她一一写下了自己停留过的地方,大多是穷苦之地。
唯独十八岁那一年,被上京的亦家请进了府里当差,直至七年后才离开。
亦家……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轻轻的叹息声。
谢衡之抬头,见亦泠望着窗外,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你在烦什么?”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将“药方”折叠入袖,一边问道。
很明显吗?
亦泠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还以为看不出来呢。
“不喜欢下雨天?”
他又问。
谁会喜欢下雨天呢?
眼下他们押送着犯人,随行的人比来时多了一倍,行路本就慢了,再遇上这种天气,可谓寸步难行。
好在再过一夜,明晚也该到上京了。
亦泠关上了轩窗,敷衍地说:“没什么,看着下雨心里烦。”
说罢俯身去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嘀咕道:“怎么这么酸疼。”
谢衡之斜眼看过来:“这不是你老毛病了吗?”
听见他这忽然地一问,亦泠眉心轻微地跳了一下。
原来商氏一直有这个毛病?
不过这并非什么圆不了的话,顺口就说:“嗯,今天格外疼,或许是下了太久的雨吧。”
说完,她又轻轻地瞥了谢衡之一眼。
他没再追问下去,反倒是俯身靠过来,伸手去揉亦泠的膝盖。
外面下着小雨,车厢里凉意阵阵。
亦泠本想躲开去,但谢衡之的掌心很暖和,隔着衣衫也能缓解她膝头的酸痛。
“你这身子虚得很,总三病两痛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谢衡之一边揉着,一边说,“不如给你请一个大夫贴身调养着?”
说的也是。
无论身处什么境地,亦泠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该是第一位的。
不过她终究不是小孩子了,也并非到了病恹恹的地步。
“请个大夫贴身调养……会不会小题大做了些?”
“身体的事情哪有什么小题大做,马虎不得。”
谢衡之说,“而且上京很多大户人家都养着一两个大夫。”
亦泠听着他的说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回了上京看看吧。”
“嗯,上京大夫倒是多,只是女大夫却少见,许是要花些时间去找找。”
谢衡之说着,突然停了手上动作,抬起头来,“你觉得孟大夫怎么样?”
听见他突然提到孟青云,亦泠愣了一瞬,没有接话。
谢衡之又继续说道:“孟大夫既是女子,医术又高明,为人沉稳踏实,最适合不过。”
在他说话的时候,亦泠打量着他的神色。
见他眼神清明,似真的只是很欣赏孟青云。
“孟大夫是挺好的,”亦泠不紧不慢地说,“可是她并非上京人士,把她拘在上京也并非长久之计吧?”
谢衡之闻言,赞同地点点头。
“也是,那便回了上京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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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缠绵的细雨在晌午时分终于停了。
眼下亦泠他们要翻越最后一座山,为了确保能在天黑之前抵达驿馆,便省了午后的歇脚,一刻不停地进了山。
但因连天的雨,路面格外泥泞。
已经习惯了颠簸的亦泠倒是不像来时那么不胜其苦,她甚至能在车厢里靠着软枕打个盹儿。
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
感觉到马车停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到驿馆了?”
“还没下山。”
谢衡之说完,便打开了轩窗。
却见利春走到了马车旁,朝谢衡之说:“大人,前面坍方了,路也被堵了。”
亦泠一听,连忙探身过来问:“坍方了?严重么?有人受伤吗?”
“那倒没有。”
利春说,“这条山路本就见不到什么人,估计当地县衙还不知道。”
说完又询问谢衡之:“属下方才已经派人去通知县衙了,若动作快的话,等他们那边派人来,连夜铲除泥石,明日应该能继续出发,只是今晚恐怕要在这山里过夜了。”
利春外出执行任务时没少遇到这种情况,并不慌忙,只是将情况告知谢衡之便罢。
结果他都说完了,才想起此行和以往不同,携带了家眷,便连忙补充道:“或者现在掉头返程,在山脚下的驿馆过夜,等路通了再上来。”
没等谢衡之发话,亦泠便问:“这一来一回,岂不是要耽误个两三日时间?”
利春点点头:“但四处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最近的也就是山脚下的驿馆了。”
亦泠皱着眉,往车队后头看了一眼。
她倒是想去驿馆落脚,谁愿意在这荒郊野岭过夜?
只是多耽误几日,那三个伤天害理的罪人就能多活几日!
亦泠恶狠狠地说:“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们三个?”
利春一下子没理解亦泠什么意思,茫然地看向谢衡之。
而谢衡之看着亦泠咬牙切齿的模样,吩咐道:“那就在附近扎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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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春在前头一声令下,整队人马立即改道,停住在了附近最平坦的一片山林里。
随后他又有条不紊地带着人就地扎营,虽然简陋,但足以遮风挡雨。
一切安排妥当后,天色已经黑透了。
亦泠坐在火堆旁,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唉声叹气。
这片山林应该雨水很足,草木长得密密丛丛,想必应该有很多虫子。
即便支起了营帐,她应该也不敢闭眼睡觉的……
唉,但是万一她撑不住睡了过去,明日一早醒来会不会发现自己满身虫子?
想到这些,亦泠觉得自己真是凄惨。
要睡在荒山野岭也就罢了,竟然连一口新鲜的饭菜都吃不上。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碗热乎的青菜粥也好啊……
亦泠越想越饿,手里的干粮却是吃不下一口了。
就着火光,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了谢衡之的背影。
他在跟利春说话,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地喂进自个儿嘴里。
亦泠眯眼仔细瞧了瞧,随即站了起来。
脚步轻轻地走到谢衡之身后,踮着脚看他手里的东西。
“你在吃什么?”
冷不丁的声音响起,谢衡之转过身,见是亦泠,便继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嘴里的东西。
“野果子。”
亦泠抿着唇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掌心。
看出她的渴望,谢衡之又说:“很酸。”
亦泠才不信。
她睨了谢衡之一眼,伸手道:“酸不酸的,我尝了自有定夺。”
谢衡之“嗯”了声,手掌摊开,将野果子递到了亦泠面前。
亦泠挑了一颗最圆最大的,拿着擦了擦,一口便咬了下去——
“嘶!”
还没来得及咀嚼,酸味便直冲天灵盖。
“你是饿鬼投胎吗?!”
亦泠一口吐掉了嘴里的果子,许久才缓过神,“这么酸的果子你都吃!”
谢衡之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笑,还笑得十分肆无忌惮,同时又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野果子。
亦泠觉得他这就是在嘲笑,受不了这个气,扭头就走。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的谢衡之说:“去抓几只野禽吧,有人饿了。”
亦泠脚步一顿,慢慢地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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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利春便带着人抓来了好几只野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