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不一样了,吵吵闹闹才是过日子,您看哪家的夫妻不吵架拌嘴的?这感情就是越吵越好的!”
亦泠:“……”
不想听下去了,亦泠朝她竖掌示意她闭嘴,然后背过身去吃金钱酥。
曹嬷嬷确实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离开前,忍不住又道:“大人和您吵归吵,还不是让人去买了您最喜欢吃的金钱酥,他以前可不这样。”
“您看,这还让人过来请您回去,就给个台阶吧。”
“……”
曹嬷嬷倒是说完就走,留亦泠一人盯着桌上的金钱酥,满脑子都是“夫妻”二字。
完了呀。
再这样下去,真的很难收场了!
不一会儿,房门突然又被叩响。
亦泠径直回头道:“我说了我不舒服!”
话音落下,房门恰好被推开。
谢衡之就站在外头,直直地看着亦泠。
哑然半晌,亦泠还未开口,谢衡之便已经踏了进来。
“你哪里不舒服?”
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亦泠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满眼的慌张和无措被谢衡之尽收眼底。
但谢衡之并不打算细究她在抗拒什么。
反正,结果都一样。
于是谢衡之站到了她面前,问道:“真不回去?”
“不回。”
亦泠说,“我就想在这里待着。”
“行。”
听见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亦泠稍松了口气。
可一转眼,却见他径直走向了床榻。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料,但真看见他坐下来时,亦泠还是很震惊。
“你、你干什么?”
东厢房的床榻本就小得多,谢衡之又身材颀长,往床上一坐,几乎就占据了大半的位置。
“我也在这里过夜,不行?”
亦泠:“……”
堂堂谢大人,怎么非要在这种小事上与她纠缠不休?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如此无赖呢!
“你非要这样缠着我吗?!”
似乎是预料到了亦泠会这么说,谢衡之并不意外,还认了这个说法。
“就允许你缠着我,不能我缠着你?”
“那能一样吗?”
亦泠说,“我那是情有可原!”
谢衡之紧盯着亦泠。
“我就不能是情有可原吗?”
“你能有什么——”
话说到一半,亦泠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突然哑了声。
他的“情”和她的“情”好像不一样。
不、不行……再争执下去,他就要把话挑明了。
意识到这个可能,亦泠扭头就走。
但刚走出去没几步,看见四处熟悉的灯光,她再次顿住了脚步。
走又走不出这谢府,她能躲到哪里去?
在亦泠僵住的时候,谢衡之也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背影,似乎是笃定她会回头。
许久之后,亦泠果然回头了。
只是她的神色不再那般急切,而是闭了闭眼,很为难地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可就连这句话,谢衡之也不意外。
“为什么不可能?”
亦泠不明白他为何要非要她说出一个理由。
明摆着的态度还不够吗?
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慌乱又卷土重来,亦泠在袖中攥紧了手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谢衡之:“以前哪样?”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连语气都十分平静,却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以前哪样?现在又哪样?
诚然,他最初的打算就是顶着夫妻的名头,让她在这谢府里和谢萱一般地荣华富贵也就够了。
可他若是改变主意了呢?
她到底明不明白,他们是圣上赐婚,若非黄土白骨,这辈子都是夫妻,别无他路。
而他能做的都为她做了,不能做的也为她做了,难道连这个改变主意的资格都没有?
谢衡之盯着沉默的亦泠看了许久,终于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亦泠猛然退了一步。
“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
谢衡之看出她想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前,“我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我做了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吗?”
看着他眼底浮起的怒意,亦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好像就是铁了心要跟她做真夫妻。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又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
“……要不然你纳两个妾室吧。”亦泠脑子里一团乱麻,几乎是说一个字想一个字,“要么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都行,我绝不多话。”
话音落下,亦泠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捏得生疼。
抬起头,果然见谢衡之的脸沉得滴水。
“你现在倒是大度了。”
许久,他才阴恻恻地笑着说,“不是离了我不是吗?是不是到时候我有了别的女人,你还得跟我们挤一张床上?”
知道他在挖苦,但亦泠现在没有足够的思绪去和他理论。
她昂着下巴,倔强地盯着他。
“可以啊,我又不在乎。”
亦泠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这间屋子里。
谢衡之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脸色却越发黑了。
他紧紧盯着亦泠的眼睛,仿佛想看出她这话是否真心。
可是他只看到决然和抗拒。
许久,谢衡之终于开了口。
“那你在乎什么?”他问,“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男人?”
哪个男人?什么男人?
亦泠蒙了一瞬,才回过神。
怎么又说到那个呼延祈了!
“我没有啊!”
亦泠急得想跺脚,“我心里早就没有他了!”
“那为什么不能有我?”
终于,谢衡之还是直白地问出了口。
亦泠望着他漆黑的眼睛,在他情绪涌动的眸光里,竟感觉到了自己心里的一丝不确定。
“当然不能有你!”
感到自己思绪逐渐混乱,亦泠眼一闭心一横,决然说道,“全天下男人死光了都不会有你!”
第68章
夜半时分,一轮弯月挂在树梢,随着轻风晃动。
空荡荡的东厢房犹如战后沙场,寂静无声,只余下可闻不可见的硝烟味。
亦泠来回踱着步,走来走去,却始终挥不去脑海里那些声音——
“那为何不能有我?”
“当然不能有你!全天下男人死光了都不会有你!”
这话说出来时只觉得痛快,可如今回想,简直是把自己推进了绝境。
这不是相当于把谢衡之的自尊和脸面踩在了脚下还啐了两口吗?
想起谢衡之听见她这句话的眼神,亦泠是真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尽管他最终只是拂袖而去,连原因都没有追问。
可他当时的脸色,是亦泠从未见过的黑沉。
心里烦恼不堪,亦泠忍不住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支摘窗一缝,朝寝居望去。
谢衡之似乎也还没睡。
宁静如深潭的院子里,他的身影落在窗前,久久不动。
他在想什么呢?
在亦泠浮想联翩时,他的身影突然动了动,似乎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亦泠打了个寒噤,立刻关上了窗。
随即又慌忙地坐到床上去,连罗帷都一把拉了下来。
待心跳平复些许,亦泠再看着眼前飘飘荡荡的罗帷,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谢衡之连一句话都没说呢,她就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
若是他当真有什么打算,岂不是都不用动动手指头。
思及此,亦泠自嘲地笑了笑。
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她现在百般忐忑又有什么用?
当时的情况,她如果不这样做,难道就有更好的办法吗?显然没有。
走到这一步田地既是注定的事情,她只能听天由命。
至于明天要怎么办,就等见到明天的太阳再思考吧。
亦泠抬头望着承尘,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熄灭了所有烛火,在一片寂静中躺上了床。
-
许是因为这一个多月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亦泠原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一整夜,谁知闭上眼睛后,没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连梦都没做一个。
再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婢女们忙碌的低语声混杂在春日的鸟鸣中,和往常的每一个清晨并无区别。
不一会儿,曹嬷嬷也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
见亦泠已经坐起了身,很是诧异:“夫人这么早就醒了?”
亦泠没说话,只是掀开罗帷下了床。
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子里,将砖面也照得和煦。
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亦泠预想中的暴风疾雨。
甚至连钻进来的微风都是暖的,好像在安抚亦泠的不安。
她又往窗外看了眼,还没开口,曹嬷嬷就说道:“大人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
亦泠眨了眨眼,才恍然回神。
这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她果然还是多虑了,大权独揽的谢衡之哪有那么多心思耗在这些情情爱爱上面。
说不定他前几日的行为也只是打发漫漫归程的无趣罢了。
待今日进了宫,他又该回到一日万机的日子,或许连昨夜发生了什么都忘了。
这般想着,亦泠连压在心里的最后一丝沉郁都消散了。
仔细地梳洗后,又专程换上了新做的春衫。
曹嬷嬷也如常地伺候着她,动作有条不紊。
唯独到了用早膳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她才一拍脑门儿,懊恼地说:“后厨不知道夫人睡在东厢房,想必已经送去寝居那边了。”
说着便要出去:“老奴这就去叫人送过来。”
“不必折腾了。”
亦泠摆摆手,“我过去就是。”
她总不能在这东厢房躲一辈子。
到了寝居,曹嬷嬷推开门,亦泠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
不过怎么摆了两副碗筷?
亦泠顿住脚步,张望四周一番。
屋子里确实没有谢衡之的身影,想必是他没来得及吃点东西便走了。
思及此,亦泠便自个儿坐了下来。
乳饮和甜点是她的口味,对面摆着的清粥小菜显然是为谢衡之准备的。
可是他已经走了,若是没人吃,岂不是浪费了?
于是亦泠决定雨露均沾,伸手去拿对面那碗盛好的粥。
谁知刚端起来,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亦泠似是预料到了什么,慢腾腾地回过头,果然和谢衡之撞了个四目相对。
思绪凝滞了那么瞬息,亦泠立刻扭头去看曹嬷嬷——
你不是说他已经出去了吗?
曹嬷嬷则是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我不知道啊!
在主仆二人来回递眼神的时候,谢衡之已经跨了进来。
什么都没说,迳直在亦泠对面坐了下来。
然后目光落在了亦泠手里的那碗清粥上。
亦泠:“……”
她默默把碗放了回去,然后垂下眼睛,拿起了自己的筷子。
耳边顿时只剩汤匙刮蹭碗壁的声音。
亦泠一直埋头吃饭,对面的人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曹嬷嬷站在一旁看了许久,差点以为这两人互相看不见对方。
直到他们的筷子在夹向同一块儿糕点的时候碰到了一起——
对,快说说话,吵两句也好啊!
曹嬷嬷眼睛都快黏在那两双筷子上了。
可是紧接着,就见亦泠默不作声地放下了筷子,端起乳饮喝了起来。
曹嬷嬷:“……”
不过亦泠倒是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觑了谢衡之一眼。
他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情绪,吃东西的动作也慢条斯理,就连此时的沉默似乎也是合理的。
唯独眼下那点隐隐的青黑……
亦泠一时有些记不清,他昨天可有这样的疲态?还是前几日在舟车劳顿中便已经……
正出神地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道轻响。
亦泠倏然抬眼,见谢衡之搁下了碗,起身就走。
亦泠还没回过神,他已经踏出了寝居,只留下一股凉飕飕的风。
片刻后,亦泠看了眼他那没吃两口的粥,又转头去看曹嬷嬷。
曹嬷嬷痛苦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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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余晖洒在宫殿的黄色琉璃瓦上,流光溢彩,再不似冬日间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