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闻雁鞭打自己时用了些巧劲的,伤口虽疼,却未伤的太深。
然而高将军说什么也不肯放她出门,只要她在府中静养。
林谦来了几次,眼中清澈见底,全是担心。
正是调查张海的紧要关头,林谦频繁出入不见得是好事。
高闻雁试探过几句经书的事,都无收获,后来索性寻了个由头,让他去找一味罕见中药。
终于支开了他,让他不得空再往将军府里跑。
楚序那边的人依然来,回绝了好几天后,高闻雁便忍不住让碧喜去传话。
“若是得出,那银杏树上便会上挂黄色帕子。若不得出,便是白色。”
她门口的那棵银杏有好些年份了,重修将军府时她舍不得,高将军便让人将它留下了。
平日无事,她便喜欢在树下习武,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这用场。
高闻溪端着药汤来找她时,她正在树下乘凉。
她笑嘻嘻道:“大哥,我看我这伤好像不太行,能不能让芷尧姑娘来给我瞧瞧啊。”
见高闻溪脸色不对,她立马见好就收,端过药一口饮尽。
看在她喝药头一回这么乖的份上,高闻溪只冷哼一声,并未追究。
这些天为了张海的事,高闻溪没少操心,加上又迟迟没有那个算卦的消息,他心情委实不太好。
高闻雁一提芷尧,他心情就更早糟糕了。
“张海那事可有线索了?”
高闻溪摇头。
张海死的蹊跷,上午还在喊着饶命,想要求生的人,下午却自尽了。
这期间所有接触过张海的人寥寥无几,一一审问了去,却无半点收获。
正在两人各自凝眉时,高闻庭来了。
他面露喜色,道:“大哥!你猜天上掉下了什么好事?”
第10章 六月初,防小人
“听说前两日安王在府中遇刺。”
“安王大怒,直呼什么‘六月初,防小人’,开始清算审查府中人丁。”
高闻庭一拍手,兴奋不已。
“结果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出来了!世家贵族都在争相效仿,借此机会清查府上的人。”
“当真?”
高闻溪亦不信还有这么巧的事。
“千真万确,今日连相府都开始动手了!”
他这才点头。
“既然楚序那狐狸都加入了,我们加入也没有什么不妥了。”
他们正烦心此事,毕竟木雕之事不可被外人知晓,所以人人皆以为张海只是偷了东西。
若为了一个偷东西的人如此大动干戈,反而会引人怀疑。
如今有这股风气在,一切便显得顺理成章了。
而高闻雁只觉得太巧了,她不信只是好运,于是吩咐碧喜暗中去查一下安王府。
高将军却是心情大好,令高闻溪全权负责此事,转身去了刘宗正府上赴宴,顺便携了高闻雁一同前往,说是让她散心。
要是换作别人,高闻雁也就拒绝了。
然而她对刘宗正的印象颇好。
当初高家落难时,他曾几番替高家求情,最后还为此被贬了官职,高闻雁很是感激他。
刘宗正恰逢整寿,宴席办得有声有色,华丽而不奢靡。
高闻雁向来不爱参加这些,是以朝廷上人人皆知,高大将军有个幺女,受尽宠爱,然而真正与她打过交道的人却无几。
“令千金也来啦?”
“好,好!”
“太给我这老头面子了!快请入座,快请入座!”
刘宗正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说刘宗正也是九卿,今夜自然是来了不少达官贵人。
楚序来的最晚,然而不耽误刘宗正起身相迎,将他往主位这边引。
高将军分明知道他落座在身侧,却头也不抬,依旧与隔壁谈笑。
席上不乏世家贵女,她们望向楚序的时候,都不禁带了些许好奇。
这位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拜相那年也不过二十有三,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楚序今日着了件暗紫色外衫,如墨般的长发尽被束起,暖黄的光投落在他身上。
面如冠玉、顾盼生辉,偏偏又自带了一股疏离感,让人望而却步。
高闻雁也跟随大众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感叹,这般长相,单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他微微勾起嘴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斜斜地飘到她身上,暗藏笑意。
高闻雁的偷看行为被当场捕获,回头间不慎打翻酒杯,裙摆顿时湿了一片。
“我去去就回。”
“去走走罢,别惹祸啊。”
高将军摆摆手,给她放了行。
酒过三巡,正是气氛最活跃之时,高闻雁寻了个空档,悄悄离席。
她漫无目的地在刘府里走着,裙摆被洇湿的地方已经半干。
这样热闹的场合,她已许久没参与了。
今晚她一直在观察酒席上的各人。
哪个踩低捧高,哪个又笑里藏刀,她在心中一一分析、记下,只盼日后不会着了道。
“难得见你会来这种场合。”
她转身,见楚序从夜色中走出,踏月而来。
“见过丞相。”
“不必多礼。”
有淡淡的酒气,夹杂着他身上的熏香,随风而过。
“丞相仍在病中,不宜多饮。”
“嘘。”
“是秘密。”楚序笑道。
于是高闻雁也忍俊不禁:“若这四周有人,丞相又怎会与我打招呼?”
“许久未见女郎,当是要问候的。”
知道他的言下之意,高闻雁“嗯”了一声。
“前些日子受了伤,家中不让外出。现下已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应当可继续教楚小姐了。”
“还有人能伤到女郎?”
高闻雁伸个懒腰,随意往身后假山上一靠。
她悠悠道:“我算个什么,能伤人的手段多了去了。”
曾经她也以为,只要认真习武,便可以护一方周全。
然而古往今来,多少骁勇善战的将军,终死于阴暗诡谲的朝堂?
那才是最吃人的地方,兵不血刃,尔虞我诈。
“那么……”
“女郎可曾想过,寻一方庇护?”
高闻雁抬头,才发觉两人靠得极近,透过酒香,可隐隐闻得一丝药味。
楚序半垂着眸望她,宛若携了四周的灯火,一同照入她的眼里。
她不禁心神晃动,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匆匆地挪开视线,再出口的话语却是坚定。
“未曾。”
闻言,楚序笑了笑,后退一步,回到他们该有的距离。
“府中还有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望着她,楚序补充道:“女郎珍重,希望早日得见黄帕。”
高闻雁恭送他离去,又站着吹了一会儿凉风,才悠悠转身。
自幼高将军便教导她,万不可将后背交于他人,一旦交出去了,便是性命之托。
所以她向来只信自己。
高闻雁掏出玉佩,半面的观音在光里忽明忽暗,似慈眉善目,又似冷眼旁观。
那未雕刻出来的另一半边脸,会是什么模样呢?
回到酒席,气氛却远不如她想的活跃,唯有她父亲还在与友人把酒言欢。
再看向楚序的位置,空空荡荡,显然人已走远了。
从周边零碎的只言片语中,高闻雁拼凑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是那谢参,谢大人说了哪句不对的话,得罪了楚序。
听说楚序当场便冷了脸,最终到底是给了林宗正面子,只扣了谢参半年俸禄,拂袖而去。
高闻雁记得谢参,前世高家落难,最想分一杯羹的人里就有他,没少做落井下石的事。
于是她心中止不住地幸灾乐祸。
得罪了楚序,后头的日子有他受的了。
而谢参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一副颓然的神色。
第11章 相爷出事了
连日审查下来,将军府中赶走了一批人。
后来高闻雁一琢磨,提议干脆直接一刀切,凡是入高家不足三年的,皆发些体恤钱,打发走人。
话是这么说,可将军府里下人不多,人员流动也不甚频繁。
一看名单,这三年新入将军府的,也不过是二十来人。
高闻溪做事谨慎,正一个一个地问话,感觉没有问题的,便给一袋银两放行。
“哪里人?”
“回少将军,襄阳人。”
他低头看了眼名簿,发现是一名厨子。
高家一般不会用新的厨子,奈何两年前那旧厨子告老还乡,这才不得不补充一个。
高闻溪沉吟片刻,忽然起身,停止了今日的审查。
那厨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一群人又被下令回到府中,隔日再受审放行。
高闻雁心中也悟了,吩咐道:“去查一下,张海死的那天,是谁掌的厨。”
张海那日接触的所有人皆已审过,剩下唯一接触过的只有那顿午饭。
虽然没有下毒,却有可能携带了某些信息。
可惜之前高闻溪令人检查过了,所有饭菜均没有纸条。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当下便令人剖开了张海的腹部,亦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今日他们看到那厨子,不约而同地想到应当从厨房下手。
高闻雁脸上不禁有些兴奋,她有预感,这个思路是对的。
那日掌厨的人很快就被带过来了,是个老面孔,伺候高家十来年了,大家唤他老程。
见是老程,兄妹二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暗了一分。
高闻溪问:“老程,那日的饭菜是你做的?”
老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茫道:“是啊。”
高闻雁追问道:“可有什么人进过厨房?”
“嗨呀,厨房可是重地,哪能让人随便进啊。”
眼见线索就要断了,老程却忽然拍了一下脑袋。
“哦!我想起来了。”
“那日午饭小周帮了我些忙。”
给底下的人递了个眼色,高闻雁随口问道:“高家饮食向来是每厨掌管一日,那小周为何要帮你的忙?”
老程自豪地挺起了腰杆。
他笑呵呵道:“老奴来得早,他们几个都算是我半个徒弟了,约莫是想帮帮我罢。”
高闻雁摇摇头,叹老程真是心思简单。
若有人想浑水摸鱼,只怕他都陪着掉了脑袋,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她道:“我记得老程是广陵人?”
“是。”
“那小周是襄阳人,竟也会做广陵的菜式?”
老程一愣,回道:“那老奴可就不知了。”
“不过我们这些当厨子的,会多一些菜式也倒正常。哦!那日的方糕就是他做的,瞅着挺好的呀。”
“你让他帮你做方糕?”
他挠挠头:“那倒不是。”
“小周说糕点由他来负责,我便也没有指定他做什么。”
高闻雁又细细盘问,发现只有那方糕是小周做的,而送给张海的饭菜里,恰好就有这方糕。
她问高闻溪:“那张海,是哪里人?”
高闻溪已是胸有成足,笑道:“不巧,正是广陵人。”
至此,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有人拿这方糕来点醒张海,他家人还在别人手上呢。
高闻雁摆摆手,不再参与对小周的审问了,她大哥的手段她一向是信得过的。
她今日挂的是黄帕,知行早就在后门等着了。
楚序说过,一般人不知道知行是相府的人,因此高闻雁才敢放心接触。
途中有快马迎面而来,知行认出是相府的影卫,赶紧勒停了马。
“领队,相爷出事了!”
知行大惊:“什么情况?”
校场在京城南郊,将军府与相府分别一个从西出发,一个从东出发,是两条毫不相干的道路。
若要比起来,倒是相府的路程要远一些,因为要绕过乌刺山。
楚序先他们半个时辰出发,正是在路过乌刺山时遇刺的。
他的影卫快马加鞭,现下才与知行相遇。
为了不耽误时间,三人夹紧马腹,快速朝乌刺山奔去。
“在我等与贼人交手时,相爷突然旧疾复发,不慎中箭落入悬崖,至今下落不明。”
“已经增派人手去找了,若有消息,便会第一时间发出信号。”
知行脸色越发凝重,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忽然想起还有楚盈,连忙确认:“那小姐呢?”
“所幸那会儿小姐才将将出发,我等已安排人护送小姐回府了。”
总算不是另一个坏消息。
知行本想让人护送高闻雁回去,高闻雁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我应当出一份力的。”
三人一齐来到打斗现场,高闻雁检查了地上的痕迹,果真如那影卫所说,当时情况十分激烈。
见地上有一处痕迹十分奇特,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可有抓到活口?”她问道。
“未曾,对方来了五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十分难对付。他们见相爷掉下去了,也不恋战,当即就撤退了。”
高闻雁走到楚序掉落的崖边,匕首划出的痕迹一路蜿蜒向下,是楚序自救留下的。
而再往下,则是一条急湍,楚序就是掉入这条江后消失不见的。
知行需要回相府封锁消息,以及准备应对其他的突发情况。
高闻雁则决定与影卫一同进山,分头行动。
知行闻言,顾不及身份,连连拱手道谢,此时情况危急,能多一个人手是一个。
这乌刺山看似简单,入了山才发觉里头地势之复杂,高闻雁在山里兜兜转转,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得凭着感觉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
高闻雁是一点不担心迷路这件事,反正定会有人来找她的,她一个健全的人,还怕不被找到?
平心而论,对于救楚序一事,她是不大上心的。
楚序死了,对她未必有害。
而倘若楚序活了下来,当时的情景之下,她自然是帮忙来找人更好。
哪怕不是她救的楚序,楚序定也会念一下她的好,顺带着念一下高家的好。
然而,高闻雁远比她想的还要幸运。
她不仅出了力,还真把人找着了,实实在在地把这个大恩给落到了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