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往外走的艾薇听到辛蓝那七分惊讶两分慌乱一分撕心裂肺的声音。
“上将!您怎么了?”
第76章 麻醉
郁墨和洛林说话时,艾薇满脑子的“快跑”。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常用尖锐的语言来攻击对方。在很多时刻,艾薇都不确定该站在谁那一方,他们的逻辑都很具有说服性。
今天不一样。
辛蓝的声音成功阻止了艾薇的开溜,她停下脚步,一转身,就看到脸色苍白的洛林,此刻正捂着腹部。
对面的郁墨看上去一脸无辜,手中握着一片沾血的薄冰,微微蹙着眉,愣了一阵,才丢下手中冰片。
银色长发甩在身后,那双沙弗莱石般的浅绿眼睛充满愕然,丢掉手中冰片,郁墨向艾薇解释。
“是他塞给我的,”郁墨皱着眉,生疏地适应着被陷害的角色,“这是他的苦肉计——”
艾薇没有和郁墨说话,注意力全在洛林腹部的伤口上。
辛蓝先她一步,正拆了急救医药包里的绷带和消毒酒精给他。洛林沉默着接过沾满酒精的消毒纱布,按在伤口上,再丢到旁侧医疗垃圾桶中时,艾薇清晰地看到那纱布上浸透着殷红的痕迹。
听到郁墨这么说,辛蓝不理解地看他:“冰是你带来的,现在也在你手里,郁墨医生,我知道您和上将有矛盾,但也不至于捅了他、还要说是他的苦肉计吧?”
艾薇看着洛林的伤口,那道被金属刀刃豁出的一长条还翻着狰狞的血肉,他却毫不在意,招手,示意艾薇过来。
“你腿上的伤口也需要包绷带,”洛林说,“还疼吗?”
“这个时候就不要在乎我了,我那个小伤口都快长好了,”艾薇说,“你还在流血——”
她皱起眉,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去摸洛林身上的伤口,又缩回,现在的艾薇确信他真的是无辜的,什么苦肉计?洛林根本就没有卖惨,也没有露出可怜的表情,他绝不会用这招;但也不明白,为什么郁墨要在这个时候伤害洛林。
这不符合郁墨的做事风格,现在的郁墨……和刚进地下城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郁墨握住艾薇手腕,阻止她触碰洛林。
他尝试让艾薇保持清醒,问:“你被这个家伙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他在骗你,故意博你的可怜。”
“不可能,”艾薇说,“老师从不会博取同情。”
洛林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要他示弱,甚至还不如杀了他。
艾薇太了解他了。
“那我有什么动机伤害他?”郁墨说,“是他对我怀有杀意。”
“你可以继续辩解,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没时间陪你玩无聊的把戏,”洛林沉沉地说,“这边没有监控设备,随便你怎么说。”
郁墨的眼神像刀子。
他的指尖还沾着洛林伤口处流出的血液,殷红的颜色像一道新鲜的伤疤。
“艾薇,”洛林说,“如果你和郁墨合作,我也没有意见——”
“我和您,”艾薇说,“我和您一起。”
她坚定又缓慢地重复了这句话:“您救过我一次……”
“郁墨也救过你,”洛林态度从容,他只是冷冷看着郁墨,“我不需要你的’回报’,艾薇。”
艾薇还是选择和洛林在一起。
郁墨想解释冰刀的事情,他满眼都是被洛林算计后的伤痛——之前都是用这种招数来对付松锋松旭那两个蠢家伙,艾薇永远都是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这边。
现在,她开始全心全意地维护别人了。
这种巨大的落差令郁墨无法接受,就像亲手养大的孩子抱着别人的腿、追在别人身后喊爸爸爸爸。
郁墨更迫切地想要杀掉洛林了。
这个碍眼的家伙,影响了艾薇情感的男人。
他想要去抓艾薇的肩膀,换来的,却只有艾薇的躲避。
“不要碰我了,郁墨,”艾薇说,“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郁墨诧异,“不不不,你不明白——”
他还想说清楚:“我弄伤他毫无道理,如果我想伤害他,刚才捅入他身体的就该是匕首、而不是不痛不痒的冰块……”
“因为你还需要他吧,”艾薇说,“你们还有合作,你需要洛林帮你一起打开实验室大门吗?”
郁墨说:“你难道看不出他对我的恶意?难道看不出他对我也有杀意?”
“也?”艾薇问,“为什么要用也字?”
郁墨发现自己被她问住了。
他能感受到心脏在发烫,像有人往上浇了一碗滚烫的热水,烫得他呼吸都不舒服了。
艾薇说:“你该不会要说,洛林要杀你吧?”
郁墨忽然间笑了。
他说:“他已经这么做了。”
讲的是事实,艾薇却露出“你在说什么谎话”的表情,显然不信。不远处的洛林克制地吸了一口冷气,郁墨看到艾薇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担忧的表情——
她非常果断地转身离开。
——从什么时候,艾薇开始不信任他了?
——如果当初,没有一遍又一遍地推开她呢?
日复一日的感情清洗,让郁墨恒久地保持着平稳的心情。
可以平稳地向艾薇提出分手,平稳地看着她因为分开而泣不成声,平稳地推开一次又一次靠近的她,平稳地将自己视作她的父亲,兄长、引路人和管家、保姆。
当遵守’元’的计划,艾薇和这个和她年龄差距在十岁之内、身体素质最强悍的家伙结婚时,郁墨也是平稳的;只要定期接受清理手术,郁墨甚至可以平稳地等待艾薇和洛林的孩子诞生,平稳地将这个孩子当作新的试验品来观察研究。
每一次,当他对艾薇产生不该有的杂质情感时,都必须立刻接受情感清洗——随着情感清洗的间距越来越小,意识到不对的’元’,给他植入了新的、强行清理命令。
最后一次清理失败了。
不仅失败,郁墨还抹除了那个“定期自动接受情感清洗”的命令。
情感真是阻碍人类进化的阶梯。
郁墨想,他抬手捂住胸口,感受到那颗心脏持续而缓慢地疼痛,一下,两下,针扎枪击,痛得他要无法呼吸。
情感真是糟糕的东西。
他要保护艾薇,不要让她也经历这样的痛楚。
拎着的那袋用来冰敷的冰,已经慢慢地融化成水,滴答,滴答,滴答,清透冰冷的液体沿着塑料袋的边角往下滴落,渐渐地汇聚出一汪小小湖泊。
郁墨只能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向洛林。
洛林简单处理着那道伤口,在艾薇出口之前,他先问了艾薇。
“你真想和我在一起?”
辛蓝非常懂得礼节,从两人见面起,便跑去拿崭新的纱布。
“对啊,”艾薇点头,她说,“我的右手手腕有伤,现在无法使用枪,更不能用重物,现在应该算是整个团队中战斗力最差的那个……当然要和战斗力最强的人在一起,才能达到均衡。”
这个说法让洛林笑了:“你的描述很像《田忌赛马》这个故事。”
艾薇还在看他腹部的伤口,消毒酒精的数量不多,洛林只简单用了一点,擦了擦;郁墨是从还在运行中的无菌制冰机中取出的冰片,本意是给他们冷敷跌打损伤造成的红肿,它们都不会造成更严重的感染,干干净净。
她说:“对不起,老师,如果不是因为我,可能您也不必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如果没有你,我迟早也会来地下城,别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洛林在伤口上涂了一层药物,这些药水可以模仿凝血细胞,快速止住流淌的血液,口吻平静,“我需要这里的数据。”
——还有好友的尸体。
即使语言不同,即使人种和文化有差异,但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底色仍可以互相理解、感知。
落叶归根,这一点,在许多文化圈中都能产生共鸣。
“嗯,”艾薇点头,她低下头,思考半晌,仰脸,“我会帮助您的。”
艾薇已经想好。
她亏欠洛林的东西太多太多,仅仅是骨头这一件事,就沉重到让她没办法归还。她总不能学习哪吒、削肉还母、剔骨还父吧?
接下来,缓慢的地毯式搜寻中,艾薇打起全部精神,细心地探测每一处可疑的地点。她还想在其他两小队之前找到洛林朋友的尸体……如果现在,它们已经化成白骨的话,事情还算不上太糟糕;可是,如果这些尸体还维持着原本的面貌,被人发现有两个“辛蓝”,洛林和辛蓝的麻烦就大了。
艾薇不希望两个人受到伤害——哪怕她自己的状况也岌岌可危。
分开的三小队最终都在负二楼的主控室重逢。
松旭一如既往地快乐,他哒哒哒地跑来,询问洛林,如果这次能成功得到想要的数据信息,他们这些探险队的成员,能否获得额外的奖金和嘉赏?
洛林正观察这里的布局,面对松旭不合时宜的询问,心情不错的他没有让松旭立刻滚,而是额外多问一句:“你还想要什么额外的嘉赏?”
“升职吧,”松旭说,“Iris探险队的上升渠道非常有限,我有可能去Green队当副队长吗?他们现在好像只有一个副队长。”
洛林看了眼他和松锋:“以你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最适合去做幼稚园的副队长,喜欢吃饭,睡觉,擅长玩闹和惹祸。”
“……”
松旭悻悻然地回到松锋旁边,听到松锋牙齿格格作响。
“我要杀了他,”松锋经受不住侮辱了,低声说,“我迟早会杀了他。”
“别做梦,”松旭好心提醒松锋,“你想杀他?不如等待他自然死去,这可能是最简单、成功率最高的办法了。”
三小队进行了简单的交流。
洛林凭借着当年的记忆,摸到了这里的主控台;荡荡是依靠出色的嗅觉,他说嗅到这里还有人类的气味——至于郁墨,他什么都没说。
第一次亲身体验“被冤枉”这件事,郁墨很难再保持礼貌的微笑。
当洛林走来时,他甚至沉默地往另一边挪了几步,警惕地离洛林远一些,以免对方再将什么染血的刀子、冰锥之类的东西递到他手里。
主控室的主机屏幕上仍旧是那个“电车难题”,被绑在火车前进方向铁轨上的五个人,和旁侧铁轨上的一个人。
辛蓝检查周围设施,然后告诉众人。
“这下面有液态炸弹,”辛蓝轻而易举地探明它的构造,坦然地讲述,“炸弹和屏幕上的这道题相连接——如果我们答对了,炸弹会自动切断□□,我们就可以移开它、打开通往下一层的门。”
安雅问:“如果答错了呢?”
“肯定会立刻引爆□□,”茨里烦恼地借助着银色金属的反光面照他脸上的伤疤,很不高兴地说,“到时候大家一块死在这里,一块完蛋。”
艾薇举手:“我们之前已经试过一次了——我选择什么都不做,让火车通行——结果是失败的。”
安雅注意到重点:“我们?”
她离艾薇还有一段距离。
这个女孩太好闻了,好闻到安雅想要咬她的手指,她的脖颈;这种强烈的食欲感出现在竞争者的身上,令安雅压抑又无能愤怒。
洛林看向郁墨。
郁墨无奈:“别看我,我如果知道答案,也不会选择和你合作。”
辛蓝悄悄给洛林打手势,证明郁墨说的话语的确是事实。
艾薇回应着安雅:“是的,我和洛林老师第一次跌落谷底,就是因为这个。”
安雅站起来。
“那算了,”她说,“我建议,现在我们都离开这里,这是哲学范畴的问题——我们回去休息,过两天带个哲学家过来解题。”
“想退出的人可以随时离开,”洛林头也不抬,向辛蓝做了个手势,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慢走不送,注意脚下。”
安雅的脚好像长在地上生了根,那样倔强地停了一段时间,又头也不回地离开实验室。
没有人去追她。
茨里拍手,他往后捋一把红头发,姿态潇洒地走到屏幕前。
“嗨呀呀,既然已经有了结果,那岂不是更简单?”茨里说,“二选一的答案而已。”
他点一下控制轨道的按钮,操纵着火车轰隆隆地改变轨道。为了救下被捆绑的这五个人,他指挥着火车从另一个人身上碾压过去——
“为了拯救大部分人,小部分人的利益可以被牺牲掉,要顾全大局嘛,这样就好了,”茨里吹了声口哨,冲艾薇眨眨眼,“不要因为我英俊的外貌和聪明的大脑迷上我,小丫头——嗯???”
话音未落,屏幕上忽然跳出一个火红的“error”,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吓得茨里往后退几步,愕然地听到冰冷的机械声响起。
“回答错误,”机械声说,“您现在还有两次机会。”
茨里愕然地站在原地,红头发失落到要长出分岔。
“为了大部分人利益而牺牲掉小部分人?”郁墨保持着礼貌性微笑,他直接问周围的人,“这样做,和当初的大内久事件有什么区别?”
松锋问:“什么大内久?”
“致命的大内久核辐射死亡事件——每个学校在强调辐射危害时,都会提到这件事。看来你没有认真听,”向来以成绩优秀为荣的的茨里第一个开口,“1999年,进行铀浓缩的工人操作失误,倒入超过规格的溶液,导致了临界反应。当时名为大内久的员工,遭受切伦科夫蓝光——这种辐射含量,超过了致死量的五倍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