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妆——宣七七【完结+番外】
时间:2024-06-27 14:45:01

  老伯沧桑的目光看过来,“几个烂了的芋头,把坏的切了,就还能吃几顿,人老了,吃不下什么东西,也不能挑有吃的就行。”
  千澜微微一怔。
  不由要想,谢三身死,谢老伯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毕竟相比死亡,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才最痛苦。
  几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柴火灶里劈哩叭啦的声响,在空寂的屋子里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确实可能失去了他唯一的孩子。
  过了许久,千澜才缓缓出声问道:“老伯,这些天可有什么人来找过您?”
  谢老伯劈柴的手倏地停住,缓缓扭过头,看向千澜。
  “赵捕快是要问珑汇县姓吴的那家财主有没有派人来找过小老儿吧?”
  千澜笑了笑,“老伯所猜确实没错,我正要问这个。”
  “找过。”
  谢老伯的回答只有简单粗暴的找过两个字。
  “不知是为何事?”
  谢老伯心里是期盼衙门能够为他儿子谢三主持公道的,所以在之后的问话中都很配合,几乎是知无不言。
  “是在我儿出事的后一日里,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找到小老儿,说是要和我谈生意,是珑汇吴家的人。”
  说到这里他重重哼了声,讥笑道:“同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谈生意,亏他们想的出来。可我是万万不曾想到,他们所说的生意竟是给我一大笔钱,叫我不要把我儿子失踪的事,告之他人。”
  说到此处,老人已是热泪盈眶,“那天晚上,阿三他,他分明只说要出去干活,第二日就回,家里还有些稻子没收呢。怎么就……”
  恸哭不已,再也说不下去。
  老者佝偻的身子微微发颤,仿佛秋日枯黄的草,风吹而过,好像能连根拔起一般。
  “平日谢三和吴家老爷吴坤可有什么交集?”沈寂又问。
  “他们没有交集,根本都没看见谢三有什么朋友。”谢彪道。
  沈寂看向谢父,见他眼皮都不抬,直愣愣地望着跳跃的火焰。可见谢彪说的并无差错,谢三和吴坤没有交集。
  那可能就是谢三是春风坊学徒的身份吴坤知道,因此派人找上了他。
  可找他做什么?为何他会死在钱府的大火之中?
  皮影在这场谋杀里充当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那名说亲眼见到钱咏自杀的小厮,他所见到的就一定是真的么?
  “先回县衙吧。”沈寂起身,向谢父道:“若老伯还想起什么,可叫谢彪去县衙告之本官。今日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谢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谢彪要去扶他,可他却行动飞快的冲上去拽住沈寂的手。
  “沈大人,沈大人。”他口中喃喃地叫着沈寂,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几乎是痛哭着喊出来的:“他们说,说你是个好官,咱们老百姓要遇见一个好官不容易啊。”
  “沈大人,我等穷苦百姓,无权无势更没什么傍身的钱财,我儿惨死,我却……沈大人,小老儿给您跪下了。”
  说着便要下跪,沈寂连忙要搀,谢父却推开了他的手。
  “沈大人,还请听小老儿说完这些肺腑之言。”
  “我儿惨死,是我这做父亲的无用,竟连他的尸首都不能带回来落地归根,这些杀千刀的,仗着有几分钱财便到处欺乡霸邻。如今世下,好人没好报,祸害却遗千年。我等穷苦百姓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界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但小老儿如今孤身一人,便也什么都不怕了,只求您发发善心,查清我儿身死的真相,也求您换钱老爷一个清白,他是个好人啊。”
  “老伯认得钱老爷?”他忽然说的话,令沈寂瞪大了眼。
  钱咏在珑汇是个名声不小的富豪,十里八乡的人认识他很正常,但谢父的语气里却让沈寂听出很不一般的意味。
  谢父与钱咏的关系,可能不仅仅是认识。
  谢父叹了口气,“自然是认得的。”
  他苍老的眼里始终闪烁着泪光,但情绪不像之前那般激动了。
  “您与钱老爷是如何认得的?”
  “钱老爷在大淮村有处隐蔽的宅子,茅草小屋,就在马背山,恰好在我家耕地附近。他时常一个人去那里,待小半个时辰就走,一来二去便认识了。”
  沈寂神情一变,认真起来,“他通常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小老儿就不知道了。”谢父细细一想,再道:“只是写写画画,对了,还打算盘。”
  “那他一般多久去一次?什么时候开始的?”
  “每月只去一两次,待的时间不长,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想……我想想。”谢父目光一亮,“对了,就是端午开始的,那茅草屋子还是我帮着建起来的。”
  “他可曾与您说过些什么?”沈寂问。
  “他每次来那边,也只是与我打声招呼,偶尔和我聊聊一些家常,钱府从前的事,其他的也不会和我这个外人说。有时候来了还会带两壶酒,拉上我喝酒,言语间似乎愁绪万千。”
  “他再三叮嘱我,不要将此事说给别人听,原本是要带进棺材里去的……钱老爷惨死家中,希望这些能够帮到衙门查案罢。”
  “不知老伯可否带我们去那处茅草屋?”
  谢父眼光忽闪,有一丝的不太自然,很快却又恢复正常,点头应下。
第80章 危险
  这个点若再去马背山,还有位行动不便的老者相随,只怕届时回去县衙要到月上时分了。
  千澜暗叹了口气,又是没日没夜加班的一天啊!
  但沈寂发的话她又怎敢提出异议,只敢在内心偷偷吐槽了几句加班不加月钱!小气鬼!
  当沈寂眼风一扫,她便又乖觉下来。
  能伸能屈,是为智者!
  千澜认命般站在他身后。沈寂拍拍她的肩膀,又向谢彪道:“本官随谢老伯去趟马背山,恐怕今日要回去晚了,你去同衙门的郑捕快说,让他们莫要担心。”
  谢彪应下,却挠头要问:“沈大人,咱们珑汇衙门里何时来了位姓郑的官爷?”
  可见郑羽的存在感是很低了。
  “你若不认得,同伍捕快说也一样,再告诉他,别忘了答应我的,入夜要来找我喝酒,我等他。”
  千澜一怔,何时伍六七说要和他去喝酒了?
  沈寂目光幽深,神色无比凝重。谢彪这么望着,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咙,仿佛明白了点什么。辞过几人,出去牵马,便只听见马蹄嗒嗒的声音逐渐远去。
  待他走后,沈寂就向谢老伯施礼,“要劳驾老伯,随我二人去马背山走一趟了。”
  谢老伯点点头,并未作答,转身去屋子的角落里拿出一个破旧不堪的斗笠,上头系着两根红布条,鲜红如血。
  千澜皱起眉,一声不吭的盯着那斗笠。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来的十分扑朔,但她总觉得这个斗笠不一般。
  已经那样破旧了,遮阳尚且牵强更别说是遮雨,为何还要带着去?
  她扭头看沈寂,却见他神色如常,心道莫非是她想多了?
  沈寂在门口叫她,“愣着做什么?你扶着老伯,我去牵马。”
  “哦,来了。”
  ……
  马背山在大淮村对面的山头,要到达约有十几里路程。沈寂让谢老伯坐在马上,自己则同千澜一道走过去。
  说起走路,千澜是不乐意的,但沈某人不知从哪里听说自己喜欢吃街头那家袁氏卤菜铺的凤爪和卤猪肘子,并且承诺回来后带她去吃。
  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沈寂都这么说了,她哪里还好意思表现出一丁点的不高兴,由心而生的只剩喜悦。
  三人一马行走在崎岖且长满枯草的山路上。
  千澜走在最后,细细的注视着坐在马上的谢老伯。
  谢老伯浑浊的眼眸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眼神里蕴藏坚定,仿佛此去是什么的绝路一般。
  他的不同寻常表现的毫无掩饰。
  千澜读不懂他的目光,更不解为何这么晚了,沈寂非得去一趟马背山,但她也相信钱咏之前总去那里,一定会留下什么东西!
  沈寂也很沉默,牵着马在前面,脊背挺立,却显得形单影只。这是千澜不知第几次觉得他的背影很孤独了。
  并非是独自一人走在前面的茕茕孑立,这种孤独似从灵魂深处形成的,或者说是无人与他同频共振,千澜总觉得他的身边该有一个全心全意待他的人,同他心心相印。
  而近墨与近棋终归也只是侍卫。
  “沈大人。”她没忍住叫住了他。
  沈寂转身,一双清泉般幽静的眼眸望着她,似乎在问她怎么了?
  谢老伯依然没有侧目。
  千澜忽然脸红起来,她深深吸气,走上前去与他并肩,莫名就有些胆怯。
  “沈大人。”她再叫了一句,却不知说些什么,直愣愣的看着他。
  沈寂瞅她半晌,眸光炙热,像能将她看穿一般,终于在她将要受不了之前,扬唇笑道:“放心吧,不会耽搁太久的。”
  千澜暗呼一口气,一颗心砰砰直跳,但强作镇定,继续同他往前走去。
  谢老伯依旧坐在马上一声不吭。
  秋风呼啸,凉意习习。
  千澜打了个哆嗦。
  “很冷?”沈寂扭头看着她。
  千澜步子一顿,看回去,又轻轻别开了目光,盯着地面,轻声道:“不冷。”
  “那就好。”
  谢彪一路风风火火的抵达县衙,比他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了半刻钟,正巧伍六七拾掇拾掇准备下衙回家,两人就在门口遇见。
  伍六七看到他,手里的打包的猪肘子险些落地。
  “诶诶诶,等下。”他叫住谢彪,“急急躁躁的,你小子做什么呢?”
  谢彪下马,快走两步上前,急促之下还不忘抱个拳,“伍捕快,沈大人他们或许会有危险。”
  或许?
  “你说明白点……什么叫或许会有危险?”
  谢彪读过几年书,脑子转的也快。他将沈寂二人带到谢老伯家里已经是完成任务了,为何沈寂还要在最后叮嘱他来趟县衙呢?
  大淮村路途有些远,倘若他们二人在马背山遇到什么危险,县衙众人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怎能及时去救助他们?
  所以沈大人之所以让原本可以回家吃晚饭的他来一趟县衙,一定是有缘由的。
  思来想去除了这个原因并没有别的可能了。
  他斗胆将内心所猜说了出来。
  伍六七听完他这番话,立即也猜出不一样来,毕竟他从不记得自己何时答应沈大人要去找他喝酒。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立马折回县衙,谢彪紧紧跟上。
  “我先去找小郑公子,你去寻曾大人,他应当在后衙的。”
  谢彪应下,立马就去找了。
  伍六七很快在寅宾馆找到郑羽。
  那时他与近棋正在捣鼓两人新买回来的皮影,伍六七推门而入,郑羽看过去,见是他,便拽着他问道:“伍六七,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这皮影如何?我与近棋找了大半条街才找到的。可见春风坊一出事,皮影戏在珑汇怕是没什么传承了。”
  伍六七一噎,走上前将他手里的皮影给抽了。
  “小郑公子,沈大人他们怕是要有危险了!”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伍六七又将话给急急说完,并道:“我可从来没有应承过什么要去找沈大人喝酒的,这事情必然有问题,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得去看看的。”
  郑羽嘴巴开合两下。
  事情来的太突然了,不怪他反应不过来。
  伍六七把皮影往箱子里一放,就要来拉他。
  郑羽道:“他们俩去了哪里?”
  伍六七半空的手一僵,“说是在马背山。”
  “那地方你晓得怎么去吗?”
  “晓得。”
  郑羽扭头看向后面的近棋,又看回伍六七,差点要拍大腿,急匆匆出了门,留下一句:“愣着干嘛?快去牵马呀!”
第81章 黑衣刺客
  随后伍六七一行七八人整装出发,往马背山的方向策马而去。
  不多时,沈寂三人也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钱咏生前建的茅草小屋。
  屋子有个极雅致的名字叫做“稻香小筑”。屋前是一大片田,屋后的田地已经荒废,主人家在上面种了柏树,现在已有半层楼高。
  稻香小筑正建在最中央的位置,围绕的屋子的还有一条小渠,约有二尺余,潺潺流水,清澈见底。
  倒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这前面一大片田都是小老儿的,乡村地界,没那么多财主来收地,早几年收成尚可,近来也不行了。”谢老伯颤巍巍的由千澜扶着下了马,说道。
  沈寂在前方站着打量这里,听到他说,笑了笑道:“这地方安静,难怪老伯喜欢到这儿来。”
  “自家的地界,不来不行。更何况三儿他娘还葬在这山谷后边。”谢老伯轻声说道。
  他走上前,在一个大石头旁边停下,旁边是一棵郁郁苍苍的玉兰树,他将头上戴的破旧斗笠轻轻放在石头上,道:“我时常坐在这歇凉,就能看到钱老爷在茅草屋里进进出出。”
  “有时还会请小老儿去吃茶,都是些安徽的好茶,乡野村夫哪儿会品茶,给我喝暴殄天物不是?”谢老伯坐在石墩上,忽然大笑起来,眼眶里却渐渐涌出泪水。
  不知是因钱咏还是因为谢三。
  谢老伯五十老叟硬是哭成了孩子般。
  千澜与沈寂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中都有对于谢老伯命运的惋惜,却都默契的没有上前慰藉。
  等到谢老伯停止了哭声,才见他缓缓的抬起头,对上面前沈寂的眸光,神色复杂。
  “沈大人,他们都说您是位好官,审查田月娘的案子时,找到了凶手,让那王家小哥儿免遭刑罚,可见是与曾有才不一样的好官。”
  “我知您让谢彪去衙门,实则是为了搬救兵的。小老儿自知今日命不久矣,惟愿您能平安回去,为我儿报仇雪恨,也还钱老爷一个真相。钱老爷的东西就藏在我家滘……”他话未说完,便有一只急箭从田间射来,正中谢老伯胸口。
  千澜吓得失声。这一切都来太突然了,只是眨眼之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消散在自己眼前。
  这对于一个来自于民主文明未来的人来说,实在太过震慑。
  她的脚犹如灌了铅,竟一步也迈不开。
  此时,尚有数只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她站在原地,仿佛五感只剩下一觉,眼里只能看到谢老伯惨死的模样,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大睁着,直勾勾的盯着她。
  惊恐、绝望与不甘都充斥在他最后的眼神里,直到瞳孔慢慢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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