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细想了想,应道:“回大人的话,当夜草民也是偶然路过,见窗上印有一个影子在喝酒,草民起初并未仔细看,就在快要离开院子时却见到我家老爷忽然拔刀自尽,吓得话都说不出口,待反应过来便只听一声爆炸,书房就忽然起了大火。”
第93章 结案
沈寂问他:“你当夜所见到的影子是什么样的?”
铁柱道:“很黑很重,印在窗户上也很大。”
“所以你并不确定窗上的人影就是你家老爷钱咏的?”
铁柱点头:“当时我没进去看,门窗也紧闭着,确实不能确定是不是老爷,只是轮廓很像。”
“你看看,当夜你所见到的黑影可是这般?”沈寂向伍六七交换了眼神,后者会意,匆匆去往后堂,不一会儿将事先准备好的皮影、煤灯等物拿出来。
伍六七命人将影幕抬到大堂正中,将煤油灯放在影幕之后,再让人将一块白素布块展开,放置在影幕之前。
很快众人便见到煤油灯照射皮影,将影子投在了白布之上,但伍六七控制的皮影却与寻常皮影不甚相同,寻常皮影有棱有角,人物或许很僵直。
但眼前的皮影经过仔细修剪,投出来的影子几近以假乱真。
铁柱大惊,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眼前道:“是,草民当夜见到的黑影就是这样,不过没这么淡。”
郑羽笑了声:“这是大白天的,自然没有晚上那么重的影子。”
在场众人恍然,底下又是一阵骚动。
曾有才不禁问道:“小沈大人,难道吴坤就是用此计迷惑铁柱,营造出钱咏自尽的假象的?”
“八九不离十了。我在火场发现一把匕首,一块未烧完的皮影。钱咏爱皮影成痴,书房有些皮影不足为奇,但我曾问过风如春,出现在钱咏书房的皮影做过特殊裁剪,比市面上所见的更像人影。”
沈寂靠着软枕,说道:“当夜在钱家时,钱府管家成叔曾说吴坤是亥时离开钱府,大火起于半柱香以后,时间上有很多人都在场,自然毋庸置疑。”
成叔作为钱府管家,今日自然也到场了。在听到沈寂的话时,他比任何人都要震惊。
吴坤是他亲自送走的,可眼前黑影在灯火的跳动下微晃,他不禁要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亲手将杀害自家老爷的凶手送出了钱府。
“但是在吴坤离开钱府时,还有一人留在了钱咏书房中,就是大淮村村民谢三。”沈寂示意伍六七将影幕等东西全部撤下,扭头看向钱府管家。
“成叔!”
成叔回神:“草民在。”
“本官问你,吴坤来钱府时可是乘坐了马车?”
“回大人,正是。”
“马车上确定只坐了吴坤一人?”
成叔想了下,摇头道:“当时吴老爷的马车是直接从大门进入,二门下才见他下车,确实是只见到了吴老爷一人下车,但车上还有没有人,草民不能确定。”
“二门距书房很近,若那时谢三从车上下来,悄悄进入书房,有无可能不被人发现?”
成叔眸光闪烁,“很有可能。”
沈寂点头,“既然如此,那想来谢三就是藏在吴坤的马车上,从而进入钱府了。”
“当夜吴坤乘马车来到钱府,钱咏只当好友寻他喝酒,殊不知吴坤此来存了杀心。”
“他知道钱咏的书房不轻易让别人进入,所以有恃无恐,在杀害钱咏毙命以后,让大淮村谢三利用皮影营造一副钱咏自戕而亡的假象。”
“吴坤亥时离开钱府,制造了无法质疑的不在场证明,钱府门房几位下人以及管家都可为他作证。在他的计划里,在发现钱咏之死以后,钱府必定大乱,谢三便可趁乱出府,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任何人都无法怀疑到他的身上。”
“以他对钱府的了解,他知道在前院的小厮在夜深以后,会回二门处的倒座房歇息,书房恰好离倒座房不远,所以那个时候必然会有人经过。”
“所以一定有人能够看到他精心安排的一场自尽。”
“他算准了一切,但却不知道贞娘也想杀害钱咏,她送进去的酒里竟有火药,在铁柱发现自家老爷自尽以后,那酒坛内的火药发生爆炸,霎时间起了大火,谢三也没能逃出书房。”
“这就是钱咏案的始末。”沈寂高声道:“本官已将吴府掌事吴忠收押入狱,一切证词皆已画押,他也承认了自己跟随吴坤谋害钱咏的全部过程,很快县衙便会递上提刑按察使司,请府衙做决断。”
说罢他将手里惊堂木一拍。
“将罪犯贞娘押入牢房,听候发落,退堂。”
至此,钱咏案终于告破。
珑汇百姓对此案言辞颇多,大多都说钱咏表里不一,实在恶有恶报。谁知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的一个人,可暗里却得罪许多人,难怪死的这样惨。
也有人对于吴坤杀害好友十分不齿,常于坊市中痛骂。
钱老太太朱氏在得知案件真相以后晕过去几次,一直浑浑噩噩地,老人家身子骨脆弱不堪,这场大病竟竟就在八月底便撒手人寰了。
钱大娘子李氏大受打击,在忙完朱氏的后事以后就举家迁往长沙府,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珑汇渐渐归于平静,除了沈寂几人,没有谁想起钱咏案的各种纰漏,百姓在意的是凶手有没有抓到,至于其他的,还没有他们今夜晚饭吃什么菜重要。
府衙下发文书,由于吴坤自尽身亡,只将吴府财产充公。而贞娘杀害谢三是为无意,但私用火药也是一桩重罪,判了流放。钱依儿不顾钱家人反对,执意要一同前去。
千澜听说,直夸赞她拥有好一番风骨,有这份坚韧的性子,若不是生为了女儿身,只怕都能领兵打战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但这个案子绝对不像在县衙大堂所说的那么简单。
钱咏与吴坤在山东的生意到底是什么?春风坊大火的黑衣人是谁派来的,还有伤近墨的人,在马背山刺杀沈寂与千澜的人又是谁?
这些都不清楚。
当初下毒毒害孙小李,以及赵霁曾有过两面之缘的“大脑门”也随之销声匿迹。
一切好像都不曾发生一般。
十日之后山东的流影传来的消息,在山东所有矿山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异常情况。
沈寂拿着他传来的书信陷入了沉思,流影是锦衣卫,厂卫眼线遍布天下,他若说没有异常,可见是真的。
但他觉得不应该,山东金怀一之死是真的,钱咏一事也是真的,如果不是私开矿场,那为何钱府每月有这么多的进账?
难道真的是他想太多了,还是说背后之人隐藏太深,已经强大到锦衣卫都拿他没办法了?
一时间烦闷不已,披了衣裳出门溜达,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晃悠,不料走到了海棠巷子。
他才发觉,钱咏案结案至今已有十来日,他还没有去看过千澜。
第94章 看上他了
十来日的光景,他的伤早已大好,但据说千澜还是下不了地。
赵沈两府的退亲事宜也还未敲定,近棋听来的消息,似乎文清侯府对于千澜外祖父的提议不是很支持。
但这事情可由不得他们,廖氏既然能提出来,廖望赋也不曾阻止她,反而帮着提出此事做了这个恶人,可见必然是有别的办法,能让文清侯府不得不答应。
沈寂在海棠巷口站了站,却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在赵宅门口停下。
眼前的门扇有些斑驳老旧,门口帖着褪色发白的关公像。
他眉宇间微微一皱。
似乎……自从两人一起被困在山洞那夜开始,他就会时常想起千澜,但又不像从前的感觉,想念却不敢相见。这要放在以前,他定要以为自己魔怔了。
相传情之一字,是人的盔甲更是人的软肋。
很是教人琢磨不透。
他觉得现在自己对于千澜的感觉就像如此,自己心里都很乱,所以他一直不曾去看她。
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他忽然勾唇笑了下,又望着云霞晕染的天际叹了一声。
等回到京城,他想着是时候考虑一下分府别住了,届时再娶一个夫人,生一双儿女,一世喜乐无忧,完成父亲与母亲未能完成的心愿。
这样平常的日子,他觉得很好。
负手走出海棠巷,却正巧碰上下学回来的赵霁。
赵霁一眼就看到了他,小小的脸上似乎很惊讶,小跑着来到他面前,“沈五哥,您怎么来了?”
沈寂笑了笑:“我出来走走,正好路过。”
赵霁听后咧嘴一笑:“正好路过啊!那沈五哥现下有事情吗?”
“无事,怎么了?”
赵霁笑眯眯的走上前来拉他的衣袖:“正好我阿姐也回来了,你来了正好能陪她说说话,她都要闲出病来了。”
沈寂来不及反应就已被这小鬼拉走。
“你姐不是在得真堂吗?”
小鬼头在前面摇头晃脑,生怕他走了似的,“她早回来了,嫌那里全是些草药味儿,瑜表哥今日刚派人把她送回来的。”
千澜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受伤的腿架在旁边的圆杌子上,由于这些天不曾下地走动,又顿顿吃肉,她很无可避免的肥了几斤,整个人富态不少。
是以在她见到赵霁兴高采烈的拉着沈寂来她面前时,她无比的想将这坑姐的弟弟暴揍一顿。
“阿姐,沈五哥来了。”
千澜瞳孔一收,眼刀就甩过去了。手不自觉的往脸上挡,试图遮住自己那个双下巴。
赵霁平日很聪明,晓得什么该说什么打死也不能说。
但这个优良特点在他姐面前似乎凭空消失了。
小鬼头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将千澜的手拉开,高声道:“阿姐,你弟弟我说,沈家五哥哥来了。”
千澜:“……”
你不喊这一声我也能看到!
千澜抬头,就见到沈寂微翘的嘴角,脸上一热,觉得丢脸丢到家了。
所以她躲什么呢?
她不解。
她尴尬……
“沈,沈大人好。”千澜干笑两声,点头向他致意。
赵霁在两人面前,左边看看右边瞧瞧,将小书包往桌上一搁,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坐下。
“沈五哥坐呀,别客气,当是自己家。”
千澜忍不住拍他,小声道:“瞎说什么呢!”
赵霁睨着她,“难道阿姐不是沈五哥救的吗?阿姐连命都是五哥哥救的,难道不能说是自己人吗?既然都是自己人了,来家里难道不是当自己家一样的吗?”
千澜一通话卡在喉咙里。
照他说的,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赵霁已经请沈寂落座,继而仰头看着距离高几最近的千澜,悠悠道:“阿姐不给自己的救命恩人倒杯茶吗?”
千澜嘴角一扯,执壶给沈寂倒了茶水。
“沈大人,茶烫,你慢着点喝!”
沈寂望着他们姐弟二人笑,轻声问道:“你的伤可好点了?”
“唉,伤筋动骨一百天,您看看,我这腿还绑着的呢!不过也很好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磕着腿,也是有菩萨保佑着了。”
赵霁闻言,在一旁悠悠开口:“这哪里是菩萨保佑,明明是沈五哥哥保护的。”
千澜沉默地盯他一会儿,又看向沈寂,“沈大人这会儿怎么会突然来海棠巷?”
“路过,来看看你伤怎么样了。”
“哦。”
随后恢复安静,谁都不说话。
看得赵霁干着急,两道小眉毛拧的都快要竖起来了,他忍不住起身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半个月不见都不认得了?”
千澜忙拉他坐下,咬牙道:“你如果不说话,我也不会拿你当哑巴弟弟的!”
沈寂轻笑出声。
“大人笑什么?”千澜看向他。
就是这么一看,立马便撞入沈寂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眸色温润如玉,她一时间心跳快的飞起。
“我……”
千澜咽了咽口水。
当下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十有八九自己是看上这男的了!
千澜快速收回视线,心情还是不能平复,脑子一抽居然说了声:“我想要去河边转转。”
说着要自己站起来,可却忘记自己腿上有伤,痛楚袭来,她猛然跌下,堪堪撞入沈寂怀里。
四目相对间,千澜的脸仿佛红的能滴血。
仔细想想,自己前世二十六七岁,加上今生也有十五,加一块都有四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能拥有青春期的小悸动。
赵霁惊得瞪大双眼,半晌说不上话,最后留下一句:“我去写先生留下的课业了。”
然后匆匆离去。
院里只剩下千澜两人。
沈寂抱着她,嘴角微微上扬,温声问道:“还去河边吗?”
“我……”
千澜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去吹吹河风清醒清醒的。
沈寂好似能看透她一般,笑着将她抱起,轻轻地放在轮椅上,又绕到后面去推,“还是带你去看看吧!”
“好。”
“念娘她们怎么没来陪你?”
千澜唉声,“思娘婚期将至,在房中绣婚服呢。至于念娘,说是郑二哥约着去摸螃蟹了。秋风起,蟹脚痒。这时候的螃蟹最肥美了。”
“你爱吃?”
“还行,我什么都吃,不挑嘴的。我娘前几日才说我很好养活。”
说完就感觉这话哪里不对。
身后沈寂轻笑,“嗯,是挺好养活的。”
她好像晓得哪里不对劲了。
第95章 大人要常笑
今日的河风分外萧索,千澜被推着到这里,立即打了个哆嗦。
“这天真冷哈!”说着便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沈寂笑道:“要不咱们回去?”
“那还是算了吧,回去不知道那小鬼头又要说些什么。就在这吹吹风,挺好的。”
千澜指着前面一个石墩,“大人,去那里吧。”
沈寂“嗯”了一声,将她往那一处推去。
千澜笑眯眯的拍拍旁边的石墩:“大人坐。”
沈寂一笑,撩袍坐了上去。
两人望着河面,也没有说话。河面上三两渔船在收网,渔民在船头呦呵着,脸上洋溢着获得收成的喜悦。
“夕阳落下,渔舟唱晚。这日子真不错啊!”千澜由衷感叹。
果然还是需要吹风清醒,现下她那颗心总算是正常下来。
沈寂望向她:“你喜欢这样的日子?”
千澜仰起头,很向往的样子:“大人,你看人生苦短,再长也不过数十载,在这苦短的人生中为什么还要想那么多呢?贫富也好,荣辱也罢,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日子。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好呀,没有什么大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