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澜身子一顿,还是跪了下去,“臣女惶恐。”
皇上摆手,“别惶恐了,你能体谅朕兼顾两头的不易,已算难得。廖夫人养出个明事理的好女儿,比朕那个不争气的公主好多了,也难怪沈寂非闹着要娶你,他小子还是有眼光,挑媳妇儿的本领并不比他爹差。”
话音坠地,他豪迈大笑起来。
千澜怎敢得此夸赞,忙道:“公主天人之姿,千澜望尘莫及。”
“行了行了,五公主是何模样,你们大多知晓,很用不着客套。”皇上站起身,不拘小节的将自己龙袍上沾染的灰尘拍走,“原本朕还想跟你绕绕弯子,谁知你已将朕的意图猜个七七八八,如今时候尚早,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得此言,千澜心下一喜,俯身道谢,然后刚要从地上爬起。
吴唯康从门外走进来,“皇上,太后娘娘将才派人来请,让赵姑娘去仁寿宫叙话。”
闻言,千澜只觉脑袋一沉,扑通又跪了下去。
第210章 真是疯了
震惊两个字已经不足以表露她此刻的内心。
从皇后到皇上,如今就连太后都要见她,千澜这辈子到这里才是第一次受到此等重视,一时间脑仁发胀,竟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
毕竟她以前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是职场透明小卑微社畜一枚。
皇上瞧她脸色不好,有些为难地道:“太后她老人家既然提起,你要不去也不好,可朕看你这副模样......用不用朕派位太医跟着你?”
千澜从地上爬起,晃晃脑子,依然觉得头重脚轻,说不好是不是因为闻久了屋子里燃着的香。但还不至于到请太医的地步。
她回绝了皇上的好意,躬身施礼,“多谢皇上,臣女这就去太后娘娘那儿问候。”
皇上叉腰思忖片刻,朝她招手,“等你去见了太后只怕要到晌午,就在宫里用午膳,出宫时别忘了将朕和皇后赐你的那些宝贝带走。”
宝贝?
千澜眼眸顿时一亮,满口应承道:“好嘞,谢皇上圣恩。”
从乾清宫偏殿出来,聂允还在外面等候,风雪有渐大的预兆,他站在屋檐下背朝里,望着苍茫的雪色,莫名就有种遗世独立的冷清气质,显得他很单薄。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
千澜刚从温暖的内室里出来,一时间没适应外面凛冽的寒气,冷不丁又打了个喷嚏。
聂允笑了下,没说话,越过她准备进偏殿面见皇上。
走到她身边时却又突然开口,淡漠的语气携风入耳,仅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既然怕冷,何不多穿几身衣裳。”
千澜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却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他声音小到连一旁的吴唯康都没听清楚,侧目将他的背影望了望,似有些惊讶。随后点了旁边一个小内侍的名字,跟千澜解释:“赵姑娘见谅,杂家还得在皇上跟前伺候,就叫这个小六带姑娘去仁寿宫。”
千澜无有不从,点头道谢。
吴唯康又将小六叫去叮嘱几句,才目送千澜跟着其离开视线。
仁寿宫离乾清宫不算远,但半道上小六忽然说他干爹让去云霄宫云娘娘处办点事情,兴许要让她在途中稍等片刻。
他干爹自然就是吴唯康,这宫中新来的小内侍认个干爹抱个大腿的事情十分常见,久而久之竟形成一股风气,像吴唯康这般地位的大太监,掌管着一整个司礼监,纵是无根之人,也“子孙”满堂。
小六这样在他干爹身前跟着的,还算是比较受宠的“干儿子”。
既然是有要事要办,千澜当即表示理解,只说让他快去快回,自己在原地等候就是。
小六露出笑容,“多谢姑娘体谅。”
“客气!”
小六迈着小短腿飞快的离开。
千澜身处的这个位置是两座空置宫殿中间的甬道里,鲜少有人经过,也方便她不顾形象的蹲着玩雪,不必再拘着性子,想来小六也是揣度一番她的内心才将她带到这里的。
幽静的甬道只她一人,在滚了四五个雪球之后,千澜开始纳闷怎么人还没回来,等会儿要是误了时辰,太后怪罪下来,无论是罚小六办事不利还是罚她傲慢无礼都不是件好事。
也罢,她将手里的雪球丢了,站起身往来时路走,想着若能遇见两个宫人,问她们仁寿宫在哪儿,也好过在这儿空等。
可步子还未踏出,身后却凭空似的传来一阵幽长空灵尖锐且诡异的笑声,如同鬼魅般,简直是让闻着心颤,听者腿软。
千澜的腿在笑声出现那一刻跟被灌了铅似的,抬都抬不起。
听闻......深宫大院里住着不少含冤而亡的宫廷怨女,她们死后,冤魂迟迟不愿离开,便在宫殿之上盘旋。此情此景,彷佛是在逼着她相信这道传闻。
笑声还在回绕,在这冗长的过道之中起伏。
千澜此刻觉得她不仅只是抬不动腿,而是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背后隐约觉得析出一层冷汗,被寒风一吹,如同身临寒窖。
“哈哈哈......女儿!哈哈哈......她们竟都不知。”笑声开始断断续续,但愈来愈近。
千澜还未转身,一双满是血污的手却极快的搭上她的肩膀,开始使劲地摇晃她。
那女人嘴里念念有词,“哈哈哈......你是她的女儿,她们都不知道,她......她就是你的女儿。”
千澜拧眉,被她晃得头疼欲裂甚至想吐。
什么玩意儿?
到底谁是谁的女儿?疯了,真是疯了。不是这个女人疯了,就是自己要被吓疯了!
她扶墙缓缓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惨白、消瘦,带着病态,让人触目惊心地是女子脸上一道道能见血肉的划痕,应当是用发簪划的,新旧皆有,旧伤已经结痂,新伤尚还留着鲜血。
女子谁人不看重自己的那张脸?不敢想象她是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千澜刚要开口。
女子忽然掐上她的脖子,神情狰狞恨不得将她生吞了一样,“哈哈哈我要掐死你,再掐死你女儿……让你们下去做一对鬼母女,也不算埋汰你接她入宫那……”
她话没说完,却被不知何处跃来的身影踹倒在地。
来人正是聂允!
千澜被掐的脸色涨红,正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气,聂允不顾地上的女人,急步走向她,见她险些过去了的样子,终究问不出那一句苍白的“你没事吧?”,只是护在千澜身前,遮挡了一大半的冷风。
她那口气还没喘明白,地上的女人就颤巍巍爬起,又开始笑声不住,嘴中念叨着将才的话,状似癫狂。
“她这是……”千澜想开口说话,因自己喉咙处灼烧般的痛意只好缄默。
聂允冷着脸看向女子,眼眸中的冷意不比岁末的寒风少,盯住那女子不过瞬息间,他又飞快将千澜一把拽到不远处的一个转角躲藏起来。
千澜张嘴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聂允已经跟事先知晓般的捂住她的嘴,“想活命就别出声!”
活命?不出声!
千澜点头如捣蒜。
女子笑声不止,“哈哈哈……你们都不知道,你们竟都不知道!哈哈哈,她就是她的女儿啊!”
千澜凝眉,她似乎一直在强调一对别人不知道关系的母女,可她又不曾说出是谁来,实在很莫名其妙。
“快!她在那儿!快抓住她!”
女子笑声的空隙,先是传来一道急切的女声,严厉且中气十足,大概是宫正司的大宫女,随后就听见一阵步履匆匆的声音,来者莫约三四人。
“她疯魔至此,胡言乱语,侵扰贵人可就不好了,绳子呢!还不动手!”
第211章 离我远点
动手?
是要动哪样的手?
难道要在他堂堂西厂厂督面前动手杀人?
千澜惊诧地望向聂允,企图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怜悯,但他的模样冷漠到近乎理所应当,毫无异色,好像那个性命濒临一线的宫女该死一般。
不过此女这般行事,也很难说她是不是存心不想活。
女子的笑声在这时陡然停止,紧接着传来细碎且断续不接的嘶吼,被压低在嗓子眼里,也被藏在这偌大的宫城之中,周槽风雪并不大,下过雪的皇城更像一座空城,寂静无声得让人心惊胆战,但女子此刻痛苦的哀嚎声却被涵盖,被隐匿在这恢宏的深宫之中。
她就连面对痛苦和死亡时呼喊的权利也被剥夺。
千澜丝毫不敢去看这令人揪心的一幕,然而内心的恐惧却逼着她脑补了这个画面,女子白皙的脖颈上勒着粗大的麻绳,她被勒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
再往下的惨状,她不敢去想。
她紧闭着双眼,想要将这一切从自己脑海中挥走,方才的恐惧却再次爬上心头,巨大的惊悚感以及现下外面所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头晕甚至胃里翻江倒海,她很想呕吐,更想逃离。
聂允在前面站着,高大的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隔开她和那一个残忍的画面。勒死一个人用不了很久,千澜却觉得这一段时间漫长的不像话。
直到听见宫正司的女官下令,“将人丢去乱葬岗,办事仔细点。”
清冬极冷,但她的声音更冷。
下头人应声,随后就是一阵脚步声以及衣裳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渐行渐远,半刻钟不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被她们这么不着痕迹的抹去。
千澜憋着气半晌没出声,小脸被她自己憋得通红。
聂允转身看向她,不由提醒:“你是可以呼吸的,她们并不是在勒你。”
千澜声音有气无力,“厂督。”
“怎么了?”
“离我远点。”
聂允沉脸,觉得她莫名其妙,正要问理由时,又听她皱着眉开口,“我要是晕在你怀里,怕被误会。”
说完,当真双瞳翻白,直直朝后栽去。
聂允快步上前揽住她,望着怀里的女人哭笑不得,“......都要晕了还怕别人误会。”
余光撇到不远处转角藏着的衣角,他又极快收敛神情,厉声道:“谁?出来。”
衣角的主人闻声下意识想溜。
聂允威胁人时一贯的语气平和,“跑一步,本座便废你一条腿。”
小六腿一软,顿时跌坐到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爬到聂允眼前,“厂厂厂督,奴婢叫小六。”说到此处他停了下,只觉得嗓子干涩生疼。
吞咽了两口口水才见好,“将才奴婢,奴婢并不是有意偷听……不不,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聂允垂眸盯着他,目光中说不清的冰冷,“今日事若是传出半个字,你该知道下场。”
小六身子还在抖,“是,是。”
“抬起头来。”
小六摇头,万般不肯,“不不不,奴婢不敢。”
聂允忍住没抬脚踹向他,“......站起来!”
小六差点要将自己缩成一颗球,“不不不,奴婢腿软。”
“墨迹什么?本座有事要让你去办。”聂允提气,朝他掷去一块令牌,耐着性子吩咐,“拿着我的宫牌出宫,去大理寺找沈寂。”
小六被宫牌砸了脑袋,不敢喊疼,抬头飞快看一眼晕在聂允怀里的千澜,瞬间明白过来,拿着宫牌起身,匆匆施礼后一溜烟跑了。
没跑几步,又听聂允出声,“慢着。”
小六到底是在皇上跟前伺候过的人,对于下跪这一点娴熟的让人钦佩,扭头回来就又在他跟前跪下,“厂督还有何吩咐?”
“太后那边……”
“厂督放心,奴婢立即去回话,就说……”他想了想,聪明如他知道肯定不能说千澜是被吓晕的,“就说赵姑娘受了风寒,身体虚弱,不慎晕了过去,还好聂厂督路过,已帮着送去太医院请太医诊脉。”
聂允对此很满意,抬手挥退了他。
......
千澜这一晕,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已过饭点。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总断断续续的做梦,梦见那个女子在濒死之际一双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裙摆,如同离开水的鱼儿一般,大口的喘气,望向她的那双眼眸里存着对生的渴望,但她还是死在千澜面前。
嘴里仍然在说着之前那一番话,癫狂又可怜。
外头风停雪止,安静明亮。
千澜在床上发了片刻的呆,才想起自己之前是晕倒在聂允眼前,如今她是在哪里待着?想及此,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将自己浑身上下看了一遍,确定衣裳和财物都没有问题后才开始打量自己置身的房间。
这间屋子不大,陈设也十分简单,一张年头不小的架子床,被褥倒是崭新的,很软和,床头有个摆放零碎物的小架子,房间中央是一套桌椅,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掉漆,露出里面斑驳的木色,应当用了很多年了。此外只有一个雕花的衣柜,旁还有一个面盆架,一张空无一物的书案。
寒酸至此,大概不会和聂允有关系。
这时冯源拿着银霜碳进门,嘴里正在碎碎念:“......如今惜薪司果真越发小气,这点碳能用几个时辰?打量不知他们背地里中饱私囊的事。”
当看到千澜坐在床上眨着那双水灵的杏眼望着他,立即露出笑容,“赵姑娘你醒了啊!大人应该也要回来了,你且等等,他去给你拿吃食了。”
千澜一愣,“冯中官,这里是......?”
冯源接话:“这是早前沈大人在宫里住的屋子,一直闲置着,不过奴婢时常过来打整,虽然简陋,但很整洁。”
“我不是这个意思。”千澜想要解释,又觉得用不着,只好问起别的,“大人是何时入宫的?”
“有一会儿了,他听说姑娘晕倒,马不停蹄地便往宫中赶来,奴婢还未曾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呢。所幸您没事,太医说只是过于疲惫又受了点风才会晕过去,要您注意休息才好。”
听得出来这位太医得过授意,没有将她被吓晕的事实说出来。
“好。”千澜笑着应声。
两人闲话几句的时间里,沈寂端着一碗银耳羹回来。
冯源见状迅速将手里的碳放下,朝沈寂略作一礼后知趣地退了出去。
第212章 我想亲你
沈寂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束发,腰间佩玉,整个人显得利落干脆,相比穿常服的他,更有种端方君子的感觉,他站在门口,手上端着的银耳羹热气升腾,将他眉眼染上几分温润。
屋外寒冷,他耳尖被冻得微微发红,配上他尔雅的笑容,莫名有些腼腆。
算算日子她似乎有几日没见到沈寂了,打从那日在酒楼一别,这还是他们二人定亲后第一次见面。
腼腆是应该的,勇敢如千澜,也适时的羞红小脸低下头。
沈寂将银耳羹放下,在桌前叫她,“愣着做什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