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一边说着,还一边看着他,似想要以此来说服他,她眼神清亮,笑容明媚,一看便知她说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
薛凛喉间滚动了一下,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明漪“哎哟”了一声,似是苦恼地皱起眉来,“说实话,你难道不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吗?等到三日后礼成,你便安心去平定西北乱局。至于我……我这回这么识大体,懂大局,你觉得亏欠了我,陛下也觉得亏欠了我,而我不过只是受了这么一点点委屈,往后却能占尽了风光,这笔生意,我简直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好吗?”
“你不该告诉我的。”薛凛突然沉声道。
“什么?”明漪莫名。
“既是要我觉得亏欠你,便让我亏欠到底,别说出来岂不更好?”薛凛眼里藏了些许笑意。
明漪似经他提醒,才反应过来似的,“啊”了一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片刻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了,懊恼地放下手道,“管他的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不成?不过……薛大都督可能当作我方才什么也没说,通通忘掉?”
“忘掉?”薛凛蹙眉,作思考状,“那可不成,我记性好得很!”话落,他已经转身,迈开了步子,只是这回步履轻缓从容了许多。
明漪连忙跟上,“也没什么,其实我不说,薛大都督那么精明,又岂能瞧不出我那点儿小心思?这样也好,坦坦荡荡的,不是正合薛大都督你的心意吗?”
薛凛没有回话,嘴角却是轻轻牵动了一下。
过后未再言语,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宫门,上马登车,一路到了济阳王府,各自无话。
明漪撩开车帘下马车时,见薛凛已下了马来,正负手站在济阳王府府门前的石阶下,仰头看着上方济阳王府的匾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漪走过去,与他一同抬头看,“你今日要随我一道进去?不是说忙都忙不过来吗?眼下……只怕要忙的事儿更多了。”
“再忙……关于婚期提前之事,还得我亲自向二老交代!”
“其实我可以……”明漪话未说完,薛凛已转头看过来,“你可以为我着想,我也得为你着想,我是男人,有些事,只能由我扛!”话落,他已收回视线,迈步上了石阶。
明漪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嗬!男人!
第92章 你紧张什么?
听说了婚期突然提前之事,济阳王和高氏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好了。明漪连忙说是她主动提议的,又将此时西北的乱局,薛凛的为难,还有崇宁帝的意思都一一说明,自然少不得将方才搬出来说服薛凛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济阳王与高氏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了两分。
夫妻俩又看薛凛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心里虽是存着气,还能如何?
高氏叹了一声,起身道,“既是三日后的吉日,还有许多事要操办起来,我可没工夫与你们爷几个在这儿耽搁!”
“阿娘,我帮你!”明漪与薛凛匆匆一瞥,连忙跟了出去。
母女俩走了,厅内骤然一寂,薛凛感觉到济阳王刀子般的眼神往自己身上扎,却只敢拱手道,“我知此事是我的错,王爷要如何才能解气,只管提,但凡能做到,容与绝无二话!”
济阳王哼声道,“我这乖女一颗心都扑到你身上了,大事小事非要护着,我还能如何?还敢如何?”
薛凛听这话听得莫名,想说明漪怕并非如此吧,可济阳王所言又没错,她确实为他着想许多,也确实大事小事都护着他……难不成还当真是心都扑他身上了?
“总之……”薛凛的思绪被肩上骤然传来的一记重拍给打断,醒过神来,便见济阳王一双眼睛灼灼,将自己盯着,眼中很有两分杀气,“你给我听好了,往后你待我家乖女好,也就罢了。若是你待她不好,但凡让她受了半点儿委屈,我可决计不会饶了你。”
“若有那时,但凭处置,绝无怨言!”薛凛忙拱手应诺。
济阳王淡淡哼了一声,很有两分傲娇地点头别过头,在薛凛转开视线没有瞧见时,济阳王却是没有绷住,龇牙咧嘴了一番,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颤抖起来。这薛容与的肩膀是坚铁做的不成?就拍了一下,一下而已,他手都快废了,痛煞他也!
虽说婚仪的一切准备都是差不多了的,但婚期骤然提前,很多要婚期前几日才做的事儿都要提上日程来,还是免不了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崇宁帝大抵也觉得这件事自己很有些责任,也想着将婚事办得圆满,便着令礼部官员到两家府上帮忙,又另从宫中指派了不少帮忙的人手,因而这婚事筹备起来,虽是忙乱了些,倒也算有条不紊。
李凤娇听说后,也赶着到了济阳王府帮忙,看着高氏从早到晚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倒是明漪这新娘子清闲了许多,只是看着她的丫头们整理嫁妆,然后试试嫁衣和首饰,剩下的也就是护理皮肤,还有就是等着各家登门来添妆的人,招待一二了。
“我瞧着你怎么好像半点儿不紧张的样子,这是因为嫁的是薛大都督,所以底气十足,什么都不怕了吗?”李凤娇趴在罗汉榻上,看着明漪,声音有些发闷。
明漪正坐在妆台前,闻声愣了愣,目光与镜中的自己相遇,一瞬后,才若无其事继续取起耳上刚试过的耳珰,“怎么这么说?”
“我虽没嫁过人,可见过不少啊,何况之前不是还有阿嫤吗?连阿嫤嫁给表哥,婚前都是焦虑了许久,我估摸着这女子嫁人,总是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毕竟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生活,害怕婆家苛待,更害怕遇人不淑……总之担心害怕的东西不少,所以难免焦虑,可看着你……却是不怎么像。”
“如你所说,因为嫁的人是薛大都督,你说的那些我不那么担心,不过……谁说我不紧张的?”明漪微微笑道,她不担心婆家苛待,也不担心遇人不淑,她能够坦然接受这桩婚事,是因为她对薛凛的人品深信不疑,只要嫁给了他,被他纳入了羽翼之下,那么无论何时,境遇如何,他都定会尽己所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安心依靠。而她,要的也只是一片可以安心栖息之地,除此之外,她不会要求更多。所以,他们是最佳盟友……他们之间这桩姻缘,在她看来,再合适不过。
她不会彷徨,却还是紧张。
“你也会紧张?”李凤娇有些诧异,“看不出来啊!你紧张什么?”她一边问着,一边离了罗汉榻,凑到她身边,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眼睛闪着促狭的笑容,凑到明漪耳边,压低嗓音暧昧笑道,“你该不会是紧张……新婚之夜吧?”
明漪目光闪了闪,抬起手将她推开,“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羞也不羞?”
“我这不是近墨者黑,跟你学的吗?”李凤娇反唇相讥,被推开,她又缠了上去,一条胳膊紧紧挽住明漪,就挨在她耳边吃吃笑道,“所以,我说的对不对,你是不是紧张这个?”
明漪横她一眼,李凤娇不怵她,拉扯着她的袖子晃了两晃,“哎哟!说嘛说嘛,是不是紧张这个?”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这时,外间传来一声笑嗓,两人都是笑盈盈看了过去,“阿嫤,你来了?”
来人正是安嫤,高氏亲自在前为她引路,她如今已是皇家妇,能够来为明漪添妆,可是了不得的恩典。
明漪不如李凤娇,自是连忙起身行礼。
不等拜下,就被安嫤扶了起来,“可别多礼了,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样?我今日来,便是专程为你添妆的,可不是劳累你的。”说话间,安嫤身后的两个宫娥已是上前来,将捧着的两只锦盒送到了明漪跟前,“快些打开看看,可喜欢吗?”
那头李凤娇大抵已经知道安嫤送的是什么,只是笑眯眯看着,却并不好奇。明漪将锦盒打开,见一只里头放着一对通体无暇的白玉琴瑟,另外一只却是一双拳头大小的红宝石石榴,都是寓意极好,且价值不菲的东西,明漪笑开,“多谢太子妃娘娘,我很喜欢。”
繁霜和微雨立刻上前来,将那两只锦盒收下,安嫤则携了明漪的手,笑道,“又见外了不是?我呀,还是喜欢听你唤我一声阿嫤。”
“尊卑有别,礼不可废。”明漪却仍是道。
安嫤叹了一声,“你啊!”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高氏还有很多事忙,告了一声罪,便先离开了。李凤娇便拉了安嫤一道在罗汉榻上坐了。
“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了你的笑声。”安嫤笑问李凤娇。
李凤娇瞄一眼明漪,脸上是坏坏的笑,凑到安嫤耳边道,“是明漪,咱们明漪瞧着胆子大,主意又正,居然也是个会为新婚之夜紧张的。阿嫤,你是过来人,不妨与她说说……”
“阿娇!”越说越不像话了,明漪跺跺脚,瞪她一眼。
“她还害羞了。”李凤娇指着明漪红了的耳根,笑得越发促狭了。
明漪“……”真是无言以对。
安嫤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这一关再紧张也得自己过,不过放心吧,到时皇婶自然会与你交代的,宫里也给你准备了嬷嬷,再不济……总有压箱底的,好好参详参详就是了,到时交给薛大都督就是,又用不着你出力。”后头两句是压低了嗓音说的。
“娘娘!”明漪一张脸彻底爆红,这两人越说越不像样,她怎么告诉她们,她确实是紧张新婚之夜,却与她俩所想的,却绝非她俩想的那样?
第93章 意外之客
几个人说说笑笑,闹成一团,一时间,倒好似回到了安嫤未嫁之前一般。
“几位还真是情同姐妹,羡煞旁人啊!”正在这时,一把嗓音突然响起,却是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屋内热闹的气氛瞬时浇熄。
笑闹声戛然而止,看着婷婷立在门口处那人,安嫤微微变了脸色,明漪片刻才反应过来,站起身道,“褚大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褚燕汐。谁也没有料到她会来济阳王府为明漪添妆,但来者是客,明漪总不能将人往外撵。
这点李凤娇和安嫤自然也清楚,李凤娇不愿明漪难做,扯了扯安嫤的衣袖,安嫤虽是不甘愿,但也不想与褚燕汐同处一室,没得惹了自己心堵,便随意说了个理由,与李凤娇避了出来。
只是从明漪房中出来走了没几步,安嫤就猝然停了步子,眼角朝着身后一睐道,“她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为明漪添妆的。只是,瞧方才明漪的样子,也是没有料到呢。褚家与济阳王府自来没什么交情,之前那事儿你也知道,这回……怕是冲着薛大都督的面子。”李凤娇也知道安嫤和褚燕汐那点儿龃龉,只得这般避重就轻的安抚。
安嫤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却是抿紧了嘴角,连带着眼底也多了两分冷意。
“褚大姑娘光临寒舍,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同样对褚燕汐的突然造访感到莫名其妙的还有明漪,只是,她脸上除了客套的笑,眼底还有隐隐的戒备。
“郡主大喜,我自然是来恭喜的。”褚燕汐笑了笑,抬手招了招,身后的丫鬟便捧上来一只锦盒,她伸手接过,亲自送到明漪跟前,“郡主瞧瞧,可还喜欢吗?”
明漪打开锦盒,见里头是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倒是中规中矩,目光转而落在褚燕汐捧在锦盒上的手上时,却是微微一怔,极快地抬眼看向对方,入目是褚燕汐一张灿然的笑脸。
明漪轻轻笑开,“多谢褚大姑娘!”
褚燕汐将添妆送到,也没有多留,不咸不淡客套了两句,便是告辞离去。
明漪并未立时让人去请安嫤和李凤娇,而是将那只锦盒抱到了里间。
“这褚大姑娘素日里与咱们郡主没有半点儿交集,突然来添妆,会不会有诈?”繁霜见明漪已是开始翻看起了那只锦盒,想道,果然,郡主也是怀疑的。
“奴婢听府里下人说起,褚相夫人身体自来不好,自那褚二公子出事后,褚相夫人也病倒了,数月没有出过门,好似是病得厉害……”微雨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向明漪的方向。
明漪的手微微一颤,褚相府一向是清流之首,在望京城的世家贵族中,亦是清贵得很,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褚相虽已位极人臣,却对发妻极为爱重,府上没有一个庶出的子女,二子一女皆是正室所出,这样的人家,内宅自然清静许多,这也是当初长公主和李凤娇青睐褚晏清的原因之一。本以为,子肖其父,谁知,褚晏清却只是个表面情深的,骨子里巴不得享尽齐人之福。
至于褚相府的家风……有多清贵,明漪是没怎么看出来,前世时,能为了活命和荣华富贵,将自家的媳妇儿送上乱臣贼子的床,可见一斑。
两个丫头说话间,明漪手下未停,将那只锦盒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正以为方才褚燕汐轻敲锦盒暗示的动作不过是耍弄她时,明漪终于发现了那锦盒的夹层,并从当中取出了一张字笺。
“郡主?”繁霜和微雨脸色都是变了。
明漪没有说话,抬起眼往两人看过来,两个丫头登时一凛,立刻噤声,并敛了神色,微雨更是乖觉地绕到了外间,守着门。
明漪这才将那字笺展开。字笺之上是一手甚好看的馆阁体,不过写着两行字:郡主大喜,重礼以贺,今夜望江楼,虚左以待。褚越秦。
看着那落款处的名字,明漪说不上意外,只是一双眼睛却是转而深暗,思虑了片刻,将那字笺一寸寸卷了起来,捻在指间……
夜色如水,华灯初上。望江边上,昌玉街中,仍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望京城的繁华,在夜色中的昌玉街,表现得淋漓尽致,真真富贵迷人眼。
明漪穿一身深色的斗篷,被望江楼的小二引着进了二楼甬道尽头的一间雅室之中,门阖上,楼中的热闹好似被隔绝在了一层雾外,若隐若现。明漪这才将头上的帷帽取下。
雅室内亮着几座灯烛,亮若白昼,有一人一身水墨袍衫,头发半散,以木簪束发,坐于窗边,这样的天气,居然还开着窗,任由夜风轻袭,他则就着夜风在烹茶。白烟腾袅间,那身影笼在其中,似真似幻,好似生错了朝代生错了地方,此人此景,该于魏晋时的竹林。
“郡主既来了,便莫要客气,坐下喝杯热茶吧!”窗边那人没有回头,轻声开了口,语调仍是清雅端持,真真一副君子之态。
明漪信步过去,在他对面敛裙而坐,顺手将帷帽搁在了桌上,“寒夜烹茶,褚大公子真是好兴致。”
“既是要贺郡主大喜,自是要拿出点儿诚意。细细想起,与郡主相识至今,你我竟连一杯茶都未曾好好喝过,实在是憾事一桩。”褚晏泽说罢,那茶也烹好了,他亲自舀了一盏,送到了明漪跟前,“褚某烹茶手艺尚不错,郡主可以尝尝。”
明漪自然不会喝,一双眼睛定定望着他,眼底锐光隐隐。
她不喝,褚晏泽也不相逼,自舀了一盏端起,姿态优雅地嗅了嗅茶香,才轻啜了一口。
待得喝了两口茶,他才半垂着眼睛道,“褚某本以为,郡主不会轻易赴约,毕竟,郡主大婚在即,总不想真一个不小心,让薛大都督以为你我有私吧?”
“那日在宫中遇见,薛大都督将褚大公子对我说的那些话尽皆听在耳中,要疑心也是疑心你我有仇,而绝非有私。”明漪翘起嘴角,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