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褚大公子不是要重礼贺我大喜吗?若是我与薛大都督婚事横起波澜,你这礼又要如何送?”
“每见郡主一次……郡主总能让褚某又一次深切体悟到郡主……”褚晏泽低低笑出声来,却又顿住了话尾。
“如何?”明漪眉梢微挑。
“与望京城中别的闺秀,很是不同。是以,郡主能嫁薛大都督,想必是得偿所愿。早前,薛大都督为了郡主一句话,不顾引起皇室忌惮,甚至不尊皇命的危险为长宁郡主出头,搅黄了那两桩婚事,郡主只怕已是感激涕零,进而情根深种了吧?否则……又如何会自请将婚期提前,以解薛大都督之难呢?”
第94章 我与长宁郡主确有渊源
“褚大公子消息灵通。”明漪扯扯嘴角,笑得疏冷。
褚晏泽并未理会她这句话,“不过……郡主当真觉得,薛大都督这般不遗余力为长宁郡主出头,是为了郡主……你吧?”
明漪神色一凛,眼神陡利,连带着嗓音也是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褚晏泽抬眼看向明漪,洞悉了她眼中明显的戒备,反而勾起唇角,轻笑了开来,“郡主用不着这般防备褚某,在下当真没有恶意,不过是看在我与郡主也算有些香火情的份儿上,不忍看郡主看不清事情真相,稀里糊涂地栽进去,这才想要来提醒一二罢了。”
“郡主……难道不觉得薛大都督对长宁郡主……有些不一样吗?”
明漪面上没有半点儿情绪变化,微微笑问道,“这便是褚大公子送我的重礼?”
她的反应全然不在褚晏泽意料之中,他微微蹙起眉心,“我以为郡主这样的人应该更喜欢活得清醒明白,而不是糊里糊涂。”
明漪点了点头,“褚大公子见微知著,看透人心,这点倒确实如此。褚大公子要说的说完了?”
她又问,褚晏泽被噎住,片刻,明漪点了点头,认定他已无话可说,于是站起身来,一言不发便是转身往外行去。
“郡主,且慢!”褚晏泽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促声喊道。
明漪停了步,却并未回头。
褚晏泽深吸一口气,才又道,“郡主这是不信吗?”
“褚大公子送的重礼我已收到,可你在我大婚前与我说这些,不觉得太失礼了吗?褚大公子这是盼着我与薛大都督夫妻不睦啊!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褚大公子莫非当真对我有意思,求而不得,所以便想着让我不好过?”明漪终于回头睐过来,眼里满满的怀疑。
褚晏泽额角抽搐着,面色几变,“郡主还真是自信得厉害,与薛大都督才是天生一对,旁人真是无福消受。”
“承蒙夸奖!看来是误会了,主要是褚大公子对我这般关注,由不得人生出误会。不论如何,也谢谢褚大公子厚爱,投桃报李,我也送褚大公子逆耳忠言一句。”
明漪往前一步,又站定,抬起的眼与褚晏泽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褚晏泽几乎忍不住开口让她不要说,却到底掐着掌心忍了下来,可再见得明漪骤然笑开时,他还是差点儿没有撑住脸色,咬肌都肉眼可见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一下也许被明漪看得清楚,她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两分,眼神里也含了两分意味深长,“褚大公子这般精明,不知可查清楚当初那件事没有?若褚二公子并非长宁郡主失踪的主谋,或是他的马车翻下山崖另有隐情,褚二公子不辨亲仇,反倒与仇敌为伍,不知褚二公子泉下有知,可能甘心?”
“你知道什么?”褚晏泽面色陡然变了。
“没什么,只是劝褚大公子凡事多长个心眼儿,多顾及你褚家百年清名,来日莫要追悔不及。”话落,明漪不管褚晏泽的脸色,轻轻屈膝后,转身走了,这回,莫再回头。
褚晏泽怔立在原处,直到洞开的雅室门外涌进仍带着寒意的风,吹得他骤然醒过神来,他才蓦然扭头,看见了被明漪遗落在桌上的那顶帷帽,神色难辨。
明漪在步出雅室时,脸上的笑容便陡然消失。
“郡主……难道不觉得薛大都督对长宁郡主……有些不一样吗?”
褚晏泽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
明明知道他此时说这话是不安好心,可明漪却没有办法不多想,她想起那时他突然问起李凤娇脸上伤疤之事,想起魏玄知不过问起李凤娇,他就立时去了济阳王府,只为告知她此事,想起西北明明起了乱子,他却半点儿没有犹豫,答应了帮她,哪怕是明知崇宁帝的意思,不怕加重陛下和皇室的猜忌亦是义无反顾。甚至还想起了前世时,他们最后那段时日的书信往来,她不过是别无选择之下才将事情托付于他,那样大的事,他却没有半点儿推脱,答应了帮她,便是一帮到底,舍弃了一步登天的荣华,只是安心地退守为臣,彼时……她被他的忠勇和高义所折服,从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可若说他是为了李凤娇……早前,他们有过什么样的交集吗?她怎么半点儿印象也没有?何况……为了一个女人,薛凛吗?为什么她根本无法想象。
“喂!”骤然一声不耐烦的喊叫打断了明漪飞远的思绪,她骤然醒过神来,这才发觉她不知不觉间竟已走到了望江楼外,而面前的街道上,停着她家的马车,赶车的人头上戴着斗笠,此时微微抬起,露出薛泰一张写满了不耐烦的脸。
她垂在裙边的手紧掐了一下,才定了神,款步过去,提裙上了马车。
钻进车室,车帘垂下,登时遮蔽了外头的华光,光线陡暗,车室内早就坐着的人抬手轻轻叩了叩车壁,马车就是踢踢踏踏从望江楼前驶离。
车内那人的目光却是自始至终落在她身上,看得明漪浑身不自在,“怎么了?”她低头扫视自己周身,“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帷帽呢?”薛凛目光往她头上一扫。
明漪这才想起,抬手一触发髻,“啊,我忘了。”就这一问一答,车室内陡然又是沉寂下来,只能听见马车前行的声响和外间隐约的声浪。
“没什么要问的吗?”过了片刻,薛凛才打破了沉默。
明漪骤然抬起眼,就撞上了他眼中幽沉,嘴角翕张了片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薛凛眸下轻轻闪动,“我与长宁郡主确有渊源!”
谁知,她不问,薛凛却先开口道破。
“什么渊源?”明漪促声问道,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至于是何渊源,眼下,我还不能告诉你,往后……你自然会知道。不过,断然与褚越秦想要误导你所想的不一样。”薛凛沉声道。
明漪很想追根究底,可是薛凛说完那一句后就抿紧了唇,只是目色沉沉将她看着,便是摆明了不愿再说。她总不能告诉他,她瓤子里其实就是李凤娇吧?而且还是往后活了十来年,又死过一回,重新活过来,成了傅明漪的李凤娇?
喉间滚了滚,这些话明漪不敢说,也不能说。因而,虽是满腹的不甘愿,她也在薛凛沉冷的注视中败下阵来,轻轻“哦”了一声,便又沉默了。
“这就没了?”薛凛却是又问道。
明漪莫名地转头看向他。
薛凛皱了皱眉,眼底似滑过一抹无奈,“你最后与褚晏泽说的那些关于他弟弟之死的事儿又是什么意思?你当真知道什么内情吗?”
“不知道啊!”明漪却是理所当然道,“只是他让我不痛快了,还不允许我让他不痛快吗?给他上点儿眼药,让他去想吧,想破了脑袋最好!”明漪哼声道。
薛凛显然没有料到,愣了片刻,低低嗤笑了一声,看着她摇了摇头。
摇头是几个意思?
明漪正因为他不肯告诉他与李凤娇有何渊源而心头不爽着,这会儿更是不爽了,哼了一声,别过头,只看着车帘晃动间,外头一闪而过的街景,人间烟火气,最是难得事。
薛凛看着姑娘抿紧的唇角,大抵也猜出她在气什么,却是目光闪烁着,半个字未说。
过了好一会儿,明漪蓦然回过味来,倏地扭头看向薛凛,他方才……可是在向她解释吗?
第95章 哭得好像她没了似的
等到马车在济阳王府停下时,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薛凛牵住马回过头来时,见明漪正垂目束手站在一旁,有些乖巧的模样。
“今晚和明日好生休息,我们后日见了。”后日,恰恰好就是他们的大喜之日,本来按着规矩,今日他们也不该见的,可是明漪拿了褚晏泽那张字笺,便直接让陆明送去给了薛凛,薛凛这才随着她一道去了望江楼赴约。
褚晏泽与她在雅室见面时,薛凛就在隔壁,他耳朵灵着,自是将褚晏泽和明漪的话一字不落都听得清楚。
褚晏泽本是想在明漪心头埋根刺,却哪里能想到明漪根本没有瞒薛凛,哪里能想到薛凛一并去了,还解释了他与李凤娇的关系,虽然那解释明漪也不是很满意,更没有想到的是,明漪与李凤娇的关系,虽然生出了满腔的疑惑,却也未必会生成暗刺,不!她与薛凛本就只是盟友,即便薛凛当真对旁的女人有什么别的心思,哪怕那个女人不是李凤娇,也绝对不会成为她心头的刺。
“嗯,知道了,你回去路上小心,也好好歇息。”
薛凛满以为姑娘还存着气,说不得根本得不到回应,谁知,明漪却是开了口,而且语气也很是轻柔和缓,惹得薛凛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这姑娘的气就消了?
明漪说完话,便与他轻轻福了福,转身往里走。
薛凛看着她的背影,略有些发怔。
“这女人心,海底针,果真是寻常人无福消受!”方才薛泰也与薛凛一道藏在隔壁呢,也听见了褚晏泽那些话,自然方才也听见了车室内的动静,这会儿便是毫不客气地道。
薛凛回头看他一眼,伸出的手将他后脑勺往下一压,“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女人?”
“我不小了,哥,我都和你一样高了。”薛泰不满嘟囔。
薛凛朝他一笑,“个子是长高了,可人还没长大,否则怎的又不敬长嫂,还与个女子争长短?”
“那还不是她先开始的吗?”薛泰更不高兴了,撇撇嘴,委屈得慌,“哥,你偏心!”
薛凛笑笑,没有说话,转身又跃上马背,“走吧!回去了!”
薛泰闷闷地跟着爬上马背,两人打马疾驰,踏碎夜色而去。
明漪进了院子,微雨便是迎了上来,“郡主,方才陈大夫来了,亲自将您要的东西送了来。”话落,便是奉上一只青瓷瓶。
明漪将之打开,往里瞄了瞄,里头放着几丸药,瓶塞起开,就有淡淡的药味扑鼻而来。
“郡主,陈大夫让奴婢转告你,这药丸虽然能让人神智不清,镇痛止呕,或可暂止心魔,可到底有虎狼之威,对身体折损甚大,若非万不得已,还请郡主千万莫要服用!”微雨传话时,一双眼睛切切将她望着,眼里满满的忧心与关切。
明漪将瓶塞重新塞好,袖了那青瓷瓶,“知道了!只是这件事情你定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告诉,明白吗?”
微雨神色几变,还是咬着下唇应道,“是!奴婢知道,郡主放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薛家兄弟二人一路纵马疾驰,两刻钟后,便到了薛府门前,正好撞见一脸急匆匆,要出门去的杨礼。
见得他们二人,杨礼神色稍缓,疾步上前来,奉上一只竹筒,“都督,先生来信!”
薛凛神色微不可察地一紧,接过那竹筒,从里头倒出一张卷成筒状的字笺,将之展开,借着府门前那两盏大红灯笼的光看去,脸色便蓦然变了。
转眼到了第三日,亦是明漪的出阁之日。头天晚上,高氏到了明漪房中与她同睡,语焉不详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母女二人都是心绪难平,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天还没亮,就又被叫了起来,梳洗打扮。
明漪平日不爱妆扮,虽然五官算不上明艳,可肤色白皙幼嫩,随意上点儿妆,看上去便甚是动人了,穿上那身火艳艳的喜服,戴上头冠,竟晃眼得好似变了个人般。
高氏拉着她的手端详了半天,一边点着头,嘴里迭声说着“好”,一边却是红了眼眶,那泪珠子眼看着就要坠下来。
“阿娘,咱们昨日不是说好了吗?今日不许哭的。我虽说是嫁了,可陛下允了,薛大都督也说了,来日你们随我一道去北关,咱们一家子还在一处,又不会分开。”明漪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抬起手为高氏揩去眼角的泪。
高氏点了点头,抬起绢帕印印眼角,“阿娘知道,阿娘是高兴,咱们家娇娇长大了,今日成婚,便有了自己的小家。容与是个好的,他定会好好待你,阿娘盼着你们琴瑟和鸣,早日开枝散叶。”
这可不是客套的吉祥话,而是高氏殷切的期盼和冀望。明漪登时就觉得不好了,“阿娘……”
高氏只当她害羞,“好好好,阿娘知道你心里有数,不说了,不说了。”
明漪怎么告诉她,她并不是害羞这么简单呢?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人语声声,竟是长公主带着李凤娇来了。
长公主亲至,高氏真是受宠若惊,“这天儿还早着,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就过来了,若着凉了可怎么好?”
明漪看着长公主,心绪却有些复杂,这也算是母亲第二回 替她送嫁了,却是这样的情景呢。
“托你家明漪的福,本宫身子好多了,不至于连点儿风都受不住。本宫与你家明漪有缘,她出嫁,本宫如何不来送?”长公主与高氏说着话,眼睛却是往明漪看来。
明漪眼角微湿,她眨了眨眼,眨去眼中泪雾,极力平静地上前,便要敛裙跪下,长公主连忙让玉嬷嬷扶起她,“可别将好好的喜服弄脏了。”拉了明漪的手,看着她,长公主一贯淡漠的双眸难得的柔软,“本宫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与你这孩子有缘,今日你出嫁,本宫只盼着你能好好的,万事顺意。”说话间,竟是直接褪了腕间的镯子套上了明漪的手腕。
众人目光皆疑。
“殿下,这不可,太贵重了。”明漪自然知道这镯子的分量,这是先太后在长公主出嫁时给她的嫁妆,长公主二十年从未离过身。
“本宫给你,便是你的。这镯子是一对,一只给你,另一只留给阿娇,你们情同姐妹,本宫盼着这情意能一辈子不变。”长公主说着这话时,朝李凤娇看去。
李凤娇怔忪,眼睛微微红了。
明漪看向她,朝她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再一同看向长公主,神色虔诚而坚定,“殿下放心,我与阿娇自是一辈子的姐妹,守望相助,亲如一人。”
“好!”长公主眼里也微微泛红,点了点头,声音轻哽。
“哇,我的乖女啊……”
“我的妹啊……”屋内沉闷的气氛骤然被外间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所打断,众人面面相觑间,皆是神色各异看向高氏母女。
高氏额角抽了抽,手心发痒,真想不顾场合好好抽那父子俩一顿。
明漪亦是额角抽抽,她只是嫁人啊,怎么哭得她好像没了似的。大可不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