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险些忘了这茬,想着他这腿脚不方便,就转身飞快去厨房里给他拿了个二齿叉子。
她几乎是下意识,没有多想,就直接借着自己的手用叉子利落地串上番茄递到他的面前。
因为苏溪洗过手的,这样是最洁净的方法。
杜修延垂眸看了一眼面前递来的手,像是在沉思什么,并不像是嫌弃。
苏溪料想这行为平时好像没什么,这一刻又好像承载了别的。
毕竟现在自己面前的杜修延和自己可能还没那么熟。
“你……自己拿着也行?”
她话音未落,杜修延就已经低头微张着嘴,用滴水不漏的动作,低头将她手中叉子上的番茄轻轻咬下。
那抹清脆欲滴的红色消逝在他的薄唇间,他将视线转移,看向了面前的屋外,用侧脸对着苏溪。
整个过程都出奇地赏心悦目。
他咀嚼的动作非常小,几乎无法察觉,带着涵养与自矜。
苏溪看着手中已经空掉的金属叉子,上面的银色部分像是反照着自己愕然的脸。
随后她看见他莹白的脖子处,凸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一场吞咽的动作结束。
“谢谢,味道果然比普通的樱桃番茄更加清甜,而且果皮更加厚实,咬开的时候有脆感。”
那种清脆感,大概上花苞绽放时候的声音被数倍放大后的样子。
第18章 你是否过于紧张
他眸色幽静,嗓音清越,尽可能给苏溪说出自己的食用感受。
此时此刻,苏溪心里有种猜想,杜修延没有没有伸手接,大概是因为她的动作已经做到圆满,以避免微小的尴尬。
同时避免苏溪误会他嫌弃。
毕竟,她真的没能从杜修延的眼中洞察半点的不耐。
对于苏溪的脑回路来说,怎样最简单易行就怎样做。
她内心淡漠习惯了,不会把所有细小的动作都复杂化,所以她的心中似乎永远不可能上演一出大戏。
这一次她将叉子递还给杜修延,寻了个理由:
“我的糯米藕差不多好了。”
他微微侧头,但是没有看苏溪,很轻地自喉咙中发出很轻的“嗯”。
屋内糯米香,藕香,还有红糖的甜香充斥着,抵达厨房后,空气甜得竟然有些发腻。
苏溪过去关掉了炉灶,将糯米藕在热气腾腾的锅中翻了个面,为了让上色更加均匀。
她又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隔着热气缭绕,像是天然的盾牌。
似乎觉得在这里自己才不被洞悉,可以坦荡地看着沙发上的背影。
糯米藕出锅的时候,已经被红糖染成了紫褐色,带有一点微红,切开的时候,糯米的部分整整齐齐地堆叠。
说明她将糯米填得还算充实。
苏溪将糯米藕整齐码好,在最上层浇上了糖桂花。
“这糖桂花在德国可是尖货,我托人从国内带来的。”她颇有得以地介绍食材的来历。
端走盘子之前,她迟疑了一下,因为盘中的正是一个超级无敌“碳水炸弹”。
她回想起杜修延对自己身材的严格要求,不由得轻声提醒道:
“你千万被逼着自己吃这个,毕竟糖分……可能有点高。”
这原本应该只能算一道菜的,但是现在这个时间并不算晚餐时间,但是也过了下午茶的时间。
“没关系,我吃了之后晚上不进食了。”
听到杜修延的回答,苏溪安心将盘子放到茶几上,将筷子递给他。
原本应该在餐桌用餐的,但是为了减少杜修延的活动量,苏溪主动将吃的放在了木质小茶几上。
两人并肩而坐,但是六月趴在中间将两人隔开。
这反而是一个更自然舒服的位置。
在苏溪无声咀嚼的时候,她听到了杜修延倏然开口:
“你是不是有时候太过紧张?”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顺口一问,倒没有刻意关心的意思。
苏溪心里放松下来,才默默点点头,继而问道:
“你怎么知道……”
杜修延视线落在了茶几上的一个迷你杂物盒中,里面放着一包蓝色包装的女士香烟和打火机。
苏溪起身将杂物盒的盖子重生盖上。
“你上次说喜欢听打火机的声音,而且你在人群中神情有些凝重,还有无意识的肢体僵硬和颤抖,上次直接往医院的厕所跑……”
令苏溪意外的是,这些她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细节,竟然一点不落地被他记住。
苏溪缓慢将口中带有桂花香味的糖藕咽下肚,这行为充满思虑。
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她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半点秘密被发现的尴尬。
“我这个症状很久了,看过医生,一直在改善,没有根治。”
她意想不到的是,这症状竟然伴随灵魂重新出现在她的身上。
“是心理上的问题?”
杜修延对于这个症状的判断有些敏锐。
“嗯……”
她没有进一步解释。
“你需要通过抽烟放松吗?”
杜修延的手腕随意搭在右膝上,视线重新转回到香烟的方向,他的声音像是关心,却又好像只是闲聊。
“以前需要,现在……还忍得住。”
她说话间,带着一丝不确定。
因为她对自己的自控力不是那么有信心,当人的精神走到了边缘的时候,香烟和酗酒已经算很轻了。
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要人命。
香烟,只是一种习惯,尽管她可以控制自己不抽,但是那就像速效救心丸一样,如果真的忍不住,到了紧急的时刻,至少手边可以拿到。
但是她隐隐自己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所以这一次,她尽量不碰。
储存香烟,只是一种习惯,尽管她可以控制自己不抽,但是那就像速效救心丸一样,如果真的忍不住,到了紧急的时刻,至少手边可以拿到。
苏溪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
她清了清嗓子:“我想问你一句题外话。”
这句话也同时将杜修延从思索中拉出,他深知苏溪想回避刚才的问题,但是他也顺着苏溪的话回道:“请说。”
“作为学物理的人,在你眼中,你认为这个世界是客观运行的,还是有第三方干预的。”
不知道为什么,杜修延闻言,竟然眼底浮现了一抹微笑。
“无论是我个人而言,还是站在物理的角度,我都认为如果这个世界是无人干预的话,那它就显得过于完美和巧合了。”
苏溪看向他,启唇道:“怎么说?”
“比如很多物理参数,普朗克常数、光速、电荷量等通常被认为是恒定的,如果电荷和核力常数改变,会影响原子核的稳定性,进而让已知的化学元素稳定性发生变化,那我们眼前的世界将会天翻地覆。”
杜修延的解释很直白和简明,这恰好与苏溪心里的某些猜想不谋而合。
六月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用脑袋蹭了蹭苏溪的腿。
苏溪低头看了看六月,如六月期待的那样挠了挠它的下巴。
她静默一瞬,才慢悠悠地看着六月说道:“对我而言,我也正经历着一些巧合。 ”
“多重宇宙的巧合吗?”
他说完这句话,定定看向苏溪,苏溪看着六月,六月舒服地闭上双眼。
苏溪抬眸紧盯着他看,眼中的笑意若有似无,带着明显的探寻。
杜修延镇定异常,任由她打量,因为他没有像苏溪一样,拥有充满谜团和矛盾的内心。
苏溪笑了一下,将轻抚六月的手收回,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原以为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践行者,我一度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但如今,我感觉你对我早就有了猜测,只是你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相信而已。”
杜修延不禁弯了唇角,说道:
“世上有很多未解之谜,哪怕是世界文明高速发展的今天,人类运用科学也只能解释一小部分的疑问,而且科学界瞬息万变,谁能说哪个理论能统一世界呢?其实并没有。”
“所以,如果是我没见过的事物,虽然我不轻易相信,但是我仍然持保留态度。”
苏溪听到这里,眼中闪烁的不确定才慢慢消弭,在安静的空气中,她置身于这个十六年前的夏日。
她猛烈呼吸着,用强有力的空气获得感来提醒自己眼前的真实。
从灵魂上说,十六年后的苏溪,正在和十六年前的杜修延隔空对话,而他们年轻的身体,正是这一场对话的载体。
环境安寂无声,让苏溪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还有皮肤表面为了对抗夏日炎热而发生的一切反应。
她此刻,心跳规律而急促,全身血液在翻腾于内循环。
她,正活着。
于是她想下定决心一般,喉头发紧,看着十六年前的杜修延,发问:
“我依旧是苏溪,你想知道我从哪里来吗?”
她多庆幸,杜修延没有将她轻易当成神经病,而是在脑海中搜寻一切关于苏溪的信息,来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来自一个文明程度更高的平行宇宙吗?”
他心中的不确定,让他为可以为这句话增添了几分幽默的成分。
任何的匪夷所思,当用玩笑的口吻说出,就好像掌握自己选择答案的权利一样。
苏溪摇摇头,尽管她听过平行时空理论,但她认为自己的重生不属于任何当下的科学猜想。
“我,来自十六年后。”
苏溪的声音,比刚才深沉了几分,却做好被人误解和否认的准备。
她做好的最坏的思想准备就是,如果被杜修延质疑,那苏溪到时候就会大笑开来,用玩笑将真相带过。
但是苏溪迎来的,是漫长的沉默。
这份沉默,就像是汹涌澎湃的海水,给人淹没般的窒息感,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海水卷携至何方。
她看着杜修延彼时有些冷峻的侧脸,正欲说点什么。
却在那张侧脸上看到了一丝释然般的笑: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好像解释得通了,从相逢,到赛道偶遇,再到你老练自信的设计理念,风洞试验,熟练的CAD制图,闻所未闻的赛车装置……”
苏溪忡怔,这份相信来得比自己想象中轻易太多,她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你难道真的相信我说的?”
杜修延直起身,将手腕从膝盖处移开,仰身微微靠在沙发后背上。
休闲沙发不会过于柔软,将他的身体很好地支撑起来,反而令他身姿风华不减。
“谈不上相信,我不轻易相信,也不轻易质疑,但是我信一种事件解释的逻辑,这个逻辑无疑是最解释得通的。”
苏溪想了一瞬,心情也因为这个回答而明朗了几分,杜修延的这份反应,虽然出乎意料,但是仍然是说得通的。
“无论如何,我想说句谢谢。”
她真诚地为了自己内心此刻获得的慰藉而道谢。
杜修延却转头看她,一张俊朗的脸在室内一半明一半暗,将他漆黑的双眸衬托得深邃如酒。
“你不用道谢,不如说点你那个时空和我有关的事情吧。”
第19章 我们之间没那么纯洁
苏溪闻言,轻挑眉梢:“你不怕我在编故事?”
他抱以一丝宽容的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如果你编得有逻辑,那也值得一听。”
“从哪里开始说起?”苏溪觉得上一世和杜修延的故事,虽然只有生命中短短几年,但是却蕴含了比自己想象中更多的信息和画面。
“从我们之间的关系说起,人与人之间的偶遇,充满戏剧与美好。”
杜修延他看待这个世界的态度是很乐观向上的,这是苏溪渴望的那一部分。
“我们上一世……是好朋友。”
此刻苏溪想了很多名字都发现难以定义,首先他们不是恋人,其次他们比普通朋友又要更熟络。
所以是“好朋友”。
杜修延似乎对这个定义感到奇怪,因为好朋友的概念,让这个故事的逻辑好像又有一些偏差。
“好朋友吗?我们是纯友谊?”
他在自己的视角下,进一步向苏溪求证,但是语气淡如水,并没有因为好奇心而折损他性格中的稳重。
苏溪面对这个问题,竟然有些为难了,想了半晌,才摇摇头。
“我们的友谊,也……没那么纯。”
或者压根从相识之后就没纯过。
话音刚落,苏溪余光瞧见杜修延脸色微沉,眼神明灭,像是猜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如同顷刻间被凿穿心脏,犹豫的语气中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诧异:
“莫非,我们是……”
苏溪双眼微怔,大脑以极快的速度反应过来试图阻止他说出接下来的字眼,语气坚决道:
“我们不是!”
“Friends with Benefits?”
一高一低两个声音,竟然同时在空气中响起,险些惊飞了在屋檐下歇脚的雀鸟。
两种音色,两个语气,一急一缓,一高亢一低沉,一坚决一疑惑。
在这安寂宁然的室内回荡。
两人在四目相对的沉默间,苏溪看到杜修延的眼中静寂得一如往常,他对很多答案都持有冷静的态度。
似乎没有什么事实能惊扰眼前的这双眼。
他太平静,和苏溪认知中的那个人有些不同。
但是苏溪知道,这是未加任何感情修饰的杜修延,一旦这个人对谁产生了偏爱,他的面容和双眼将不再沉寂。
苏溪刚才的声音似乎是激动了些,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心平气和地用更有说服力的语气陈述道:
“我们之间,没有肢体沟通,就连拥抱也仅限于偶尔的临别之际。”
杜修延表情自如,但是也缓和了几分,淡然一笑道:
“我也认为我无法接受有肢体沟通的……‘纯友谊’。”
苏溪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也觉得接受无能。”
她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只是心灵沟通上不纯洁,也不是不纯洁,是我除了友谊以外我们还有别的情感。”
其实苏溪说出纯洁这个字眼的时候,她内心有些惭愧,认为任何一种情感,友情或是爱情,在她与杜修延之间都是纯洁的。
更准确地说,是一种纯粹,纯然。
因为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相信,这份情感的真挚。
杜修延沉吟一阵,似乎在思忖苏溪的说法:
“友谊加上点别的,且双方不是恋人,听上去……确实像个遗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