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是一份难得的认真，他可以在当下的角色中置身事外，可这天生的共情能力，却能让他也能感知到这个故事所藏的情愫。
午后日光偏移，小小的公寓被极致的静谧所的笼罩，仿佛与外界隔了一层真空玻璃罩，连鸟叫声都停歇了。
“是的，也许是还没来得及。”
苏溪垂眸，眼底晦暗，嗓音也有些变化。
她竟然觉得杜修延此刻置身事外未尝不是好事，一段永远停留在时光里的故事，却不曾演绎过结局。
因错失一方而无法演绎结局，这也算是无可奈何的Bad Ending。
这样的故事，毫无精彩可言。
杜修延看了一眼苏溪的神情，眼里有些不忍，就不再问接下来的事情了， 直接跳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从上一世来到这一世的契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将蕴含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双重可能性。
“死亡。”
当苏溪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就意味着问题的答案指向了精神世界。
当肉身枯萎，人还有剩下什么？
意识会随着消散，如同植物枯萎一样，将是彻头彻尾的衰败，无数天之后化归尘埃的那种消亡。
这个答案，似乎也在杜修延的意料当中，他略微颔首，抱歉道：
“深表遗憾。”
但是苏溪从他的神情中，也看出了几分别的复杂情愫，难以描述，无形无色无状。
苏溪略微耸肩，表示已经对这件事的泰然处之。
“没什么遗憾的，我死前没有经历在病床上插满管子不能说话的过程，是一个人在希腊度假的时候忽然间呼吸衰竭，我只痛苦挣扎了半个小时，就彻底丧失意识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向来和外界联系比较少，大家也自觉知道我度假不想被打扰，可能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臭了吧。”
“不过幸好我当时穿戴整齐，好歹死相也算体面。”
杜修延看着她，自己却好像也深陷于某种孤寂死去的无望之中。
竟然有人，能将猝死的过程说得这样轻描淡写。
难怪，他很难从苏溪的眸子中看到悲伤情绪以外的大起大落。
他们后来没有继续如此沉重的话题，因为太阳已经抵达了西面，即将落下。
语言在细腻的气氛中如白开水一样无味，又无济于事。
他们该如何结束今日的见面？
或许太阳下山是个毫不尴尬的借口。
苏溪送他下楼，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步履缓慢。
她想起杜修延的那个原则：上坡的时候苏溪在前，下坡的时候苏溪在后。
这是为苏溪制定的“安全法则”。
如今，他们此时竟然无意识地践行着。
一辆黑色轿车早已停在楼下守候，他们对视片刻，互道再见。
两人心里都藏着自己的心事，视角不一样的心事。
正当苏溪以为“再见”就是他们今日最后的一句话的时候。
杜修延打开车门，在上车前回头看向苏溪，神情温和但是语气却不容抗拒：
“苏溪，别再抽烟。”
忽然间，她忍住眼眶发涩，飞快跟他挥手作别：
“放心吧。”
他们没有约定下次见面，但是内心又对下次相见抱以期许。
今日傍晚，西边的天空，是砖红带粉色的晚霞。
第20章 辗转难眠
苏溪刚上楼回到公寓，六月在门口迎接。
她便将六月抱起玩了一会儿，余光注意到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
拿起一看，屏幕上已经三个微信电话。
都来自赵蔓。
苏溪心下一沉，赶紧将六月放下，立刻给赵蔓回了电话。
“蔓蔓，你那边怎么了？”
电话接起，赵蔓那边一阵杂音，紧接着是赵蔓的哭腔。
“苏溪，他们又上门了，现在守在门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溪第一个问题就是确认人身安全：“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他们一来我就把钱都给了，想争取一个月，他们没同意，就说每天晚上都要上门守着，直到我把钱还完。”
苏溪一听没被打，这才微微松一口气，毕竟这波人没有后来赵蔓遇到的那波手黑，至少见着钱了就不会动手。
这帮讨债的很专业，不会把事情干得太过分，至少还会留口气，就是整天上门吓唬一下找点麻烦。
但是那么多壮汉彻夜守在门口，赵蔓一个人在家，还是担心出岔子。
老家那边，苏溪不认识什么太多人，很多昔日同学现在都和她一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
苏溪父母那边，一般对苏溪的事情都是敷衍了事，更别提苏溪朋友的事。
忽然间，脑中念头一闪，苏溪想到了一个人，立刻跟赵蔓说：
“债主的信息你有吗，名字电话什么的，还有你家的详细地址，给我一下，我再想想办法。”
赵蔓闻言，反而心生担心，在电话那头止住了哭声：
“苏溪，别给自己添麻烦了，我只是一时害怕想找个人说说话。”
苏溪的声音异常冷静：“先发给我，总不可能你这一个月都躲在家里吧。”
结合通话后，赵蔓乖乖将自己掌握的信息拍成照片传了过来。
苏溪将那张手写借条上的名字房子，这才能从潦草的字迹中艰难地辨别出债主的名字。
她整理好所有信息，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停顿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让杜修延来帮助自己。
虽然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帮的，但是她也不确定自己这么做是否会消耗他们之间刚建立起来信任。
但是赵蔓的脑回路太简单，将她逼急了是真的太可能走向歪路。
在一条命的面前，别说消耗信任，就算是让她低三下气求人，她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干。
想罢，苏溪直接跳过微信环节，直接拨通了杜修延的私人电话。
“喂，苏溪。”
电话里传来杜修延干净而沉稳的声音。
他似乎感到意外，毕竟他们十几分钟以前才刚说完再见。
杜修延那边很安静，声音比较集中，应该是还在车内。
“我……你到家了吗？”
苏溪还是不打算过于开门见山，先扯了点别的，尽管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已经猜到了。
“还在路上，怎么了吗？”
耐心的语气，敏锐的判断力，他先一步猜出苏溪应该有什么话想说。
“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溪刚说了个开头，令她有些惊喜的是，杜修延声音温和，反倒直白地说道：
“你说，需要我怎么帮你。”
这句话彻底让苏溪打消了后顾之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写在纸面上的信息。
“不是帮我，是帮我朋友。”
她很不好意思地说出这句话，从沙发上站起身，在房间内不安地踱步。
“原来第一次向我求助竟然是为了帮助别人？”
杜修延语气听上去倒没有丝毫懊恼和失望，语调依旧轻快上扬，轻声笑了一下。
苏溪彻底放心下来，说道：
“我知道你是南城人，不知道你在附近的静州有没有认识的人？”
苏溪只知道杜修延家是南城的老牌家族，但是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她也不清楚，只是猜想他兴许能有个办法。
他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笃定地答道：“有，你需要什么样的人？”
“最好是个人脉广一点的人，能认识各方人士，说得上话的，我朋友欠了一笔债，现在每天晚上都有人守在她家门口，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
苏溪拐弯抹角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杜修延直截了当地说：
“你将你朋友手里掌握的信息给我。”
事情的进展比苏溪预想的顺利很多，他没有多问任何前因后果，就已然答应。
以至于苏溪事先预想的很多说辞都没有用上。
苏溪保留通话，将编辑好的信息发给他。
完成这一切之后，她用深切的语气表达了感激：
“谢谢你。”
杜修延语气淡然：“谢什么，今天不是还在你那里蹭饭了吗？”
他试图打消苏溪内心的亏欠感，才提了一下吃饭这茬。
苏溪心领神会，说道：“欢迎你下次再来蹭饭。”
原以为他会推辞，结果他利落答应了。
苏溪心里还是记着这个大人情，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等我从意大利回来给你带小礼物。”
虽然他什么都不缺，但是他很能领会这份心意。
“小礼物倒是不必了，我只期待你什么时候会为你自己来向我寻求帮助。”
苏溪仔细想了想，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已经自己走过来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情况下需要向杜修延求助。
她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只好随口问了一句：
“我向你求助不会给你添麻烦吗？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他嗓音沉了沉，说道：“需要感，被需要感，也是构成人与人之间链接的重要部分。”
苏溪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被需要感……她一直以为杜修延情感充沛，什么都不缺。
好像重活一次，他们之间循序渐进，苏溪才开始觉得自己上一世对杜修延真的了解不够。
她语气轻松了些：“好，我明白了。”
这个通话结束后，苏溪整个晚上的心情都比较轻松。
赵蔓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正好由于时差的原因，苏溪和赵蔓用手机保持着通话。
对于苏溪来说，赵蔓也是此刻自己失而复得的朋友，她希望这一世赵蔓不再因家庭连累而放低自尊，在绝望中服毒而死。
她希望大家都能过好这一生。
赵蔓忽然间听到了门外的响动，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趴在猫眼那边观察了几分钟，然后兴高采烈地拿起电话跟苏溪说。
“刚才楼下来了好几辆车，来了一拨人，说了几句话，那群人就一路点头哈腰地走了！”
苏溪抬头在时钟上看了看时间，从向杜修延求助到问题解决，只过去了四十五分钟。
这是什么神奇的速度。
等追债人走后，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致是让赵蔓放心，他们不会再上门了。
像是怕惊扰赵蔓一样，双方是隔着一道门对话的，对方将一张名片放在了门外的地垫上，让赵蔓下次有麻烦可以给他们打电话。
苏溪在电话这头彻底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杜修延是找了谁，但是阵仗比自己想象中大多了。
这个大人情她记下了。
晚上苏溪躺在床上，因为白天的事情有些失眠，翻来覆去了好几次都没睡着。
很莫名，她的心脏整夜都在狂跳，又不知道为什么狂跳。
首先这绝对不是因为焦虑，因为焦虑下她会忍不住想吐。
只觉像是将一直不安分的鸟放进了胸口，一整个晚上都在心口扑腾，扰得她精神无法平复。
好像这一整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自己今天甚至没有走出过庭院。
拿起手机，也不知道打开什么运用程序。
她无意识地打开了微信，看着和杜修延的对话框在最顶上。
她看着杜修延的头像是一片深蓝如墨的海，他的朋友圈也空无一物。
盯着他的ID，苏溪一时间觉得内心无从依托的感觉。
她想说点什么，又怕造成打扰。
【谢谢】
她打了这两个字，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道谢的话之前已经说了，飞快删掉。
【我这下欠你个大人情】
不行，听起来又老套又官方，又重新删掉。
正当她以为这个夜晚就要这样平淡度过的时候，屏幕上居然在显示。
对方正在输入……
她惊讶之余，缓缓意识到，自己刚才打字了又删，反反复复不会被抓了个正着吧。
苏溪握着手机翻了个身，准备先看看杜修延发来什么。
但是他那边打字也断断续续的，苏溪盯着天花板放空了一会儿，微信电话打来了。
苏溪由于手中中握着手机，几乎是无缝接起。
“……喂。”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没那么亢奋。
尽管苏溪这一整个夜晚，心里都很热闹，像是有小动物在心里办聚会那么热闹。
“怎么还不睡？”
杜修延的声音，在夜色的衬托下，带着一种神秘的质感，像是爱伦坡写的哥特式古堡那么神秘。
那边响起在木质地板上走动的脚步声，随后是有很轻的风声，他应该是站在窗边。
这个问题让苏溪对自己刚才的可疑行为感到有些心虚，她将这个球又打了回去。
“你不是也没睡？”
杜修延对她的激灵表现宽容，倒是没有再追问。
渐渐地，他的声音放得很缓，与晚风交织，带着点凉意。
“苏溪，以前的我，在你的记忆里，是不是已经死去很久了？”
第21章 命运的回旋镖
在透不过一丝光线的房间内, 苏溪平躺在床上，头上枕着并不柔软的枕头，这样足以支起她的后脑勺。
她右手拿着手机, 听筒里传来杜修延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后, 她在一片寂夜中的睁开了眼。
她该如何回答……
她拿着手机, 好像觉得无论是什么姿势躺着都不舒服。
苏溪多希望杜修延能知道上一世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但是如果让一个还心怀希望的人，得知自己曾在赛道上因为意外而了却生命, 是不是又有些残忍。
而且她太知道对于一个将赛车当做事业的人而言，如果他知道自己很多可能死在赛场上，他又该如何卫冕桂冠。
苏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没有起伏, 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杜修延在晚风中轻叹，声音平静异常, 如竹林深处润物无声的山涧泉，哪怕隔着山海, 她也能听到他平稳的声息。
“你说因死亡而来，但你和我阔别很久，你藏不住自己眼中看向我时的悲悯……”
苏溪的脑海中, 回想起当年的场面, 十二年的时光都不足以让那些画面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