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杜修延在笔记中写道:苏溪的性格, 会令她陷入很多他人的误解。
杜修延闻言,下意识又将苏溪网上托举了几分, 像是强忍住自己的发亮的眸光,抿了抿薄唇,静静仰头看着苏溪, 嘴角带笑, 轻轻摇头。
苏溪有反骨,如果自己说感到意外, 也许苏溪下次就会刻意不出现,他就感知不到这份惊喜。
他仰头看她, 琥珀色双眼如同深色的玻璃弹珠,在孩子的视角下, 玻璃弹珠里面将囊括整个星河。
苏溪的余光此时才注意到周围陌生的目光, 作为场上唯一的华人车手,并且在如此富有戏剧冲突的比赛下夺冠, 自然能轻易让在场的任何一个观众记住。
尤其是他身上的白色赛车服。
“快,放我下来,人群里面估计有记者。”
苏溪曾经也是赛车圈子的工作人员,虽然这个圈子在媒体视角下并没有那么多值得挖掘的全民狂欢的信息。
但是当时她记得她每次无意间的一些举动被一些小报记者记录下来,她有精神疾病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
虽然她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好,但是从此之后,媒体总对她的认真工作状态视而不见,反而大肆报道那些她情绪失控的瞬间,去佐证她的精神疾病。
好在,苏溪所在的团队在确定她没有精神分裂后还是允许她继续工作。
至于神经性耳鸣,那不影响她的大脑运转,只是比较吵闹而已。
“怕什么?”
杜修延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人群,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人群整体,而并非任何一个单独的人。
他笑意浅淡,却淋漓尽致。
苏溪有些不安地下意识动了几下,杜修延立刻将她放了下来。
她说:“我给你发消息,是让你那边彻底结束后再出来找我,你快回去吧,车队那边估计要和你复盘一下比赛。”
杜修延没有露出半分对车队的挂念,他反而看了下街头的人潮涌动,并不想将苏溪抛在原地。
后来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法,苏溪被带进了维修站。
由于一些保密规定,苏溪很自觉地在休息室等他。
沃克恰好从休息室路过,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无意间余光瞥见了角落的苏溪,似乎是对这个不一样的面孔有短暂好奇。
他们很浅地对视了一眼,就是陌生人的那种短暂对视。
苏溪面色平静,尽管她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想起上一世的一些事。
沃克的赛车之路并没有杜修延那样平坦,他属于大器晚成型。
在杜修延死后的第八年,三十出头的沃克才开始在赛场上发力。
苏溪在生命的最后那几年里,沃克每一年都是世界冠军。
而在他拿世界冠军的时候,对于职业车手来说已经算年纪大了。
F1赛季中参赛队伍不过10到12支,每个队伍只能有两个车手上场。
这说明全世界的方程式赛车手都为了争夺这二十多个名额而战,竞争非常激烈,只要车手状态下降,就会很快被人取代。
而沃克的状态保持得很好,虽然转队几次,但是都没有离开过F1的赛场。
苏溪深知,这将是杜修延未来的强劲对手,因为他们天赋和年龄都是相当的。
坐在工作区域的休息室,这种迎面的熟悉感,反而让苏溪感到格外适应。
她看见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熟悉面孔,大概是曾经共事过。
但是她自己,却已经不被任何故人记得。
彼此相顾不相识,她似乎早已懂得如何接受,不禁垂眸淡笑。
后来杜修延问起苏溪为什么会决定突然来摩纳哥。
苏溪满脑子都是笔记上的内容和字迹,可真正被她表现出现的却是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需要偶尔冲动一次。”
*
摩纳哥比赛之后,杜修延进一步扩大了知名度,有更多的不同级别的车队注意到他。
他正在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在成长着,像是脱离了任何人的掌控和预料一样。
杜修延越接近F1,苏溪的内心就越慌乱。
因为现在的赛事,还没有引入Halo装置,车手出了重大事故还是无力拯救。
虽然苏溪一直在试图让自己更快成功,但是她总是在内心平静下来的时候感到无能为力。
她早已准备好Halo设计图和仿真结果,但是她向车队投出的简历都石沉大海。
有些时候,她彻夜睁着眼,眼中带着血丝,在黑夜中有沉默的反光。
很快,杜修延的父亲在抵达德国参加完几轮会议之后最终抵达了他们位于路德维希堡的家中。
他母亲最近在法国参加参加拍卖行的预展,并没有出现在德国。
杜修延热情邀请苏溪和自己父亲一起用餐,他想要正式向家人介绍苏溪。
苏溪不清楚自己应该用怎样的立场面对杜修延的家人,毕竟她连自己亲人都没有好好面对过。
“别担心,我爸并不是思想古板的人,他性格很好,你们会相处愉快的,而且这不是什么严肃的家宴,你不用有压力。”
杜修延看出了苏溪眼神中的黯然,脸上露出了微笑,从旁宽慰道。
“那你怎么跟你爸爸介绍我?”
苏溪好像还没有和杜修延确定过严肃的恋人关系,尽管他们的亲密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苏溪似乎对所有严肃的亲密关系有种深切的恐惧。
她从以前的刻意回避,到现在可以和杜修延正常相处,全然是因为,杜修延的存在实在太特殊。
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可以全然包容自己的人,他全然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角色和所谓的名分,只要和自己待在一起,怎样的角色都可以。
“女朋友?”杜修延问了一句,像是在征求苏溪的同意。
苏溪细想了一番,觉得好像确实没有更准确的定义了,点了点头。
“这听起来是一个简洁明了的答案。”
她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我更关心这是否是个好答案。”杜修延挑眉问道,声音带着耐心。
苏溪笑了开来,唇角弯了几分:
“还不赖。”
她说完之后,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去给六月开个猫罐头。
六月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体型已经逐渐庞大。
但是被两个人同时爱着的猫咪,似乎总是不会太稳重,经常过来蹭蹭,或者仰着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等待有人摸下巴。
苏溪在六月低头吃罐头的时候,盘腿在六月面前席地而坐,她喜欢安静地看着六月吃罐头的样子。
一种毫无防备的被美食诱惑的本能,像是让世间万象都变得简单明了。
“苏溪。”
杜修延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低声唤了一声。
苏溪恰好心思有些涣散,下意识抬眼,刚好撞进他的视线中。
“别有压力,不管是什么关系,我可以等。”
他放缓了语调,说得语重心长,却有种承诺般的力量感。
苏溪心脏本能地一紧,像是有什么奇异的情愫试图麻痹她的神经般。
她开玩笑地说道:“一辈子不结婚,你也愿意吗?”
她刚脱口而出,却意识到自己对这份答案的恐惧。
四肢在此刻凉了半截,让她有些后悔这么问。
“结不结婚,要不要孩子,你来定。”
杜修延笃定的眼神中,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看到他如此认真地回答自己的玩笑话,苏溪反倒有些惭愧了。
“虽然这问题有些遥远,不过……”
苏溪顿了顿,像是将悬念拉到了极致。
“我也不喜欢让人失望,尤其是你。”
话音一落,恍神间,杜修延目光一滞,他从苏溪那里读取到了平时不曾见过的温情。
*
阮嘉泽和苏溪上门拜访的时间是错开的,这样可以防止一定的尴尬。
苏溪事先去一家熟悉的店里买了一瓶产自德国中部的雷司令,还有一些带有德国本土色彩的其他酒。
精心包装成了一个礼盒,作为登门拜访的礼物。
开门的是一个阿姨,来自罗马尼亚,和他们对话只能用英文,但是笑容可掬,非常友善。
苏溪尽量让自己放下内心的紧张感,显得大方从容一些。
当她进门看到面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已经站在门口的时候,她心里的紧张感已经削减了一半。
他脸庞有着和杜修延相似的刚毅轮廓,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很多,有不容忽视的气质和不败岁月的容颜,眼中多几分岁月淬炼出来沉着和稳重。
“苏溪你好,我是杜文彦,修延的爸爸。”
男人似乎下意识用商务的方式打招呼,但是似乎刻意放缓了语气,又补充了自己父亲的身份,令他说话间亲和力十足。
“叔叔您好。”
苏溪有些受宠若惊,一般来说她是晚辈应该由她先自我介绍伸出手的,但是看杜修延爸爸的状态,虽然是一个注重礼数的人,但确实如描述中那样随和。
她很快调整了状态,微微一笑,自如地伸手过去握了握手。
第40章 长情
一番寒暄之后, 苏溪将自己怀里的礼物盒递了出去。
在国外一般收到礼物会当着送礼者拆开礼物,然后表达感谢。
杜文彦接过礼物,略带思索, 似乎在想按照那边的礼仪处理, 他抬眼看向苏溪, 是温和长辈的笑容:
“我应该现在拆开吗?”
苏溪没有过多犹豫,诚恳而乖巧地点点头。
礼物包装很严实, 阿姨将剪刀递上,把手冲着杜文彦。
他没有大刀阔斧地破坏包装,而是找到了胶带口, 利落而完整地取下包装,这样不会不会显得失礼。
里面最醒目的那瓶标准大小的葡萄酒被他单手取出。
杜文彦略微看了一眼, 脸上露出了笑容,颇有惊喜地说道:“雷司令?我很喜欢酸味葡萄酒, 谢谢你,苏溪。”
这一刻,苏溪忽然想到, 杜修延平时总是在句尾加上她全名的习惯是跟谁学的了。
在熟络的双方之间, 哪怕对对方名字再熟悉,偶尔在面对对方的名字的时候, 会令人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阿姨笑意温柔,将白葡萄酒放入冰箱冷藏, 剩下的红葡萄酒则存入地窖。
这场原本令人忐忑的见面,在良好友善的氛围中将所有的不安消弭。
苏溪随杜文彦进入了会客厅, 令她意外的是, 这里的装修,竟然有种亲切感, 因为在欧式布局中用了实木的中式家具。
原以为杜家在欧洲主要居住在意大利,德国理应算临时住所,但是装潢却别出心裁,茶几附近竟然还安放着巨大的茶台,上面布置了全套茶具。
谈话间,杜文彦似乎丝毫不急于如其他家长一样关心苏溪的个人信息,而是聊起了屋内装潢。
“幸好我们是在德国见面,这个家刚好是中式风格,应该能更让人有亲切感。”
苏溪深以为然地点头:
“确实,我从未在欧洲任何一处看到过这样的风格,家具是在欧洲买的中式还是……”
杜文彦笑了一下,招呼苏溪和杜修延在茶案旁坐下:
“在欧洲恐怕只能专人定制了,而且木料也不大适合,几乎都是从国内运的。”
苏溪小小有些惊讶,安静地点点头。
“离晚餐还有些时间,喝点茶?”
尽管已经在茶案前坐下,但是杜文彦仍旧提前询问。
接下来的时间里,杜文彦亲自泡工夫茶,动作行云流水。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杜修延家中的日常习惯,长辈不会过多过问晚辈的私事,倒是聊了些近况。
“幸好修延带你来了,不然这些年他都跟阮家那小孩一起玩,我们之前还以为……”
苏溪不用想也知道杜文彦说的“阮家小孩”是谁,一口茶喝进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险些呛声,但还是无声地咽下。
“不过我们不是那古板的人,如果修延真的喜欢男孩子,倒也不至于反对。”
杜文彦朗声笑了开来,继而补充了这样一句。
苏溪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报以微笑,但是此刻她却因这份来自家庭的宽容,开始理解杜修延为什么内心如此安然了。
“从修延从小就练习赛车,走这条道路确实都离不开家人的支持。”
苏溪向来唤杜修延全名的,这句“修延”是跟杜文彦学的,一旁的杜修延侧脸嘴角不住好笑地往上翘了几分。
苏溪保持着面上的乖巧,用余光打量着杜修延此时忍俊不禁的神情,趁杜文彦起身烧水的功夫,悄悄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他的拖鞋。
他转头,眼中带着笑意看向苏溪,似乎是在笑苏溪在自己父亲面前的乖巧。
“原来你在长辈面前这么可爱啊。”
他的声音不大,凑近苏溪耳边说的,嗓音清润,格外像溪水潺潺,呼出的热气在吹拂苏溪耳朵上的透明绒毛,让人心痒。
苏溪悄悄伸出手,不怀好意地接近他的后背,像触碰他最害怕的地方捉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