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谢冰柔被赐婚,小卫侯显然不会无动于衷了。
乔晚雪却有些尴尬,寻个由头打发走宁嬷嬷,然后再跟谢冰柔说话。
乔晚雪倒是个斯文可亲女娘,她虽有几分倦意,却仍向谢冰柔道歉:“谢女尚,嬷嬷不过心疼我,只盼你不要跟她计较。”
她嗓音略顿了顿:“听说要去淄川,其实家里其他婢仆都怯了,只有宁嬷嬷肯陪我一道。她性子虽然不好,可是却待我很好。”
谢冰柔连忙说不妨事,却禁不住细细打量乔晚雪。
“乔娘子瞧来,也很是忧愁?”
传闻乔晚雪宁可为妾,也不愿意嫁去淄川国,想来也有几分真实?
更何况哪怕并不是龙潭虎穴,一个女娘远嫁,总是有些不快乐的。
谢冰柔心尖儿也隐隐生出了怜悯,忍不住和乔晚雪聊一聊。
她轻轻说道:“本朝重孝,哪怕是陛下赐婚,也是要过了两年孝期才能成婚。武王已收拾了别院,我等暂住那处,没那么快完婚。你在淄川呆一呆,说不定便能习惯。”
谢冰柔也捡了些好听的话来说,可心里却知晓事情未必那般简单。
随行的宫婢,譬如青鸾、紫裳几个,面上虽对自己恭顺,可个个却身负武技,并不是简单女娘。
大约都是有几分本事的。
这几人应当都是皇后身边的人。
乔晚雪的婚事不过是个幌子,随乔晚雪随行的凤巢亦或者麒府的探子才是真正的添头。
新承爵的淄川王若不是个愚人,自能窥出几分的端倪。如此一来,乔晚雪不招夫君待见几乎是可预料之事。
念及于此,谢冰柔心尖儿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乔晚雪却被谢冰柔这个暂时前景描叙惹得微微一喜,她忍不住抓住谢冰柔手臂,不觉说道:“谢娘子,如此说来,你暂且也不会走的,是不是?”
谢冰柔亦点点头,她自然暂时不会走,至少要等乔晚雪完婚了再说。
乔晚雪面上却禁不住透出欢喜之色,可能对于一个年轻女娘而言,这一两年的时间还算得上很长很长。
至少乔晚雪不必立即面对嫁给那位淄川王祁宁的婚后岁月。
乔晚雪眼里又浮起了淡淡怅然:“其实我成了婚,大约是不会快活的。武王怎么会喜欢我?”
谢冰柔心忖这乔娘子大约也知晓些朝廷之事?
乔晚雪:“谢娘子,你可知晓武王今年已二十五,在我之前,他其实和别人订过亲。”
谢冰柔轻轻哦了一声,乔晚雪显然是做了些功课,打听过的。
乔晚雪也不觉缓缓道来。
当然和祁宁订亲那位是纪家娘子纪妩,家中虽富,但谈不上贵。可当时是世子祁宁却很喜欢她,因为纪妩貌美,艳冠淄川。当时世子也是对她情深意重,爱惜得很。
可当时的祁世子性子端方,又或者过于老成严肃,作为继承人虽显得稳重,可却不怎么讨女娘欢心。那时纪妩经常出入武王府中,便瞧上了当时祁世子的弟弟祁襄。
作为家中次子,祁襄才能气度远不及乃兄,可谓有云泥之别。可这样的闲散公子,却会有很多时间去哄一个女娘欢心。
这些小意温柔能抚平纪妩因为世子忽视造成的寂寞,因此也赢得一个女娘的欢心。
可那时纪妩已经和如今的武王祁宁定了亲。
有些女人也许会忍一忍,会觉得人生本就如此。可这个艳绝淄川的纪娘子显然并不愿意去忍,她走了,还带走了未婚夫的弟弟。祁襄也因为爱情,愿意抛弃在淄川国的荣华富贵,和一个女娘远走他乡。
武王府当然想要寻回二人,可这对情意切切男女从此却消失了,就好似烟云水汽一般,从这个世间化去,再寻不到半点踪影。
乔晚雪轻轻的讲着这个故事,又说到自己即将要嫁的夫君:“所以,世子便再未定过亲,直到如今承了爵,才有陛下赐婚。据闻他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
“但我宁可他身边有两个姬妾。哪怕他身边有两人,也胜过这般惦记,惦记着那走了的不会回来的纪妩。”
“他心里有那个女娘,自然容不得别的什么人。他那样惦记纪娘子,会觉得别的女娘就跟纪娘子一样,不是忠诚可信之人,又怎会怜惜别的女子。”
说到了此处,乔晚雪双手不自禁紧紧的搅在一起,谢冰柔注意到她手掌在轻轻发抖。
乔晚雪是有一些怯意的。
谢冰柔也柔声说了些安抚的话,待乔晚雪情绪平复了些,方才离去。
有些话乔晚雪大约没有说透,可谢冰柔心里也有几分明白。
就像此刻,乔晚雪一人独处时,手掌犹自紧紧搅握住一起,感受着掌心透出来的微潮汗水。
当年的纪妩和祁襄私奔,从此一点声息也没有,如消失在烟云水汽之中,如好似没这两个人一般。
谁知晓是死是活?
那些个忽而私奔,不知消息的妻子,有时其实只是悄悄死了,对外寻个托词。
纪妩和祁襄都养得娇贵,在外几年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而祁宁自幼就被选为世子,身份矜贵,自尊心自然会比别人要强一些。
也许一开始,当年被选座武王世子的祁宁就受不得这奇耻大辱。
当然这些揣测,乔晚雪自然不敢亦不能跟谢冰柔明言。
想到自己要嫁给这么个性子暴戾的世子,乔晚雪亦禁不住伸手搂住了膝盖,炎炎夏日也滋生出几分凉意。
她甚至只盼自己嫁过去后,祁宁能冷了自己,把自己当个摆设。
这样想着时,乔晚雪眼角也不觉浸出了微微的泪意,只抽出了手帕这样擦了擦。
第080章 080
谢冰柔是个心思玲珑之人, 故而乔晚雪纵然没有说,她也是约莫能猜出来。
除了纪妩那桩旧事,谢冰柔忽而还生出了一些别的联想。
她想起已经死了的老武王祁胡,那时似乎也是一样, 都是两兄弟之中兄长有贤名, 弟弟却并不怎么样。
难道是个巧合?
只是如若是个巧合, 也未免太巧。
谢冰柔足步轻移,踏向了自己的奖励, 接近了那个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少年郎。
她借口给章爵送水,趁势跟章爵独处。
章爵给自己唇中喂了几口水, 禁不住一笑, 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谢冰柔觉得这几日下来章爵晒黑些了, 不过因为如此,章爵这一笑仿佛也更鲜活动人。他本就生得英俊,笑时更觉风华逼人。
谢冰柔压低了嗓音, 不觉说道:“阿爵,我有件事,还盼你帮帮我。”
章爵看着谢冰柔帷帽下雪白细润面容,忍不住说道:“你亲我一下,我什么都帮你。”
谢冰柔倒是沉得住气, 也并没有脸红, 只用一双黑润润凉津津眸子看着章爵,和和气气说道:“你别开玩笑了, 我会记得你的好, 一定会好好待你。”
章爵触及她双眼, 便有些心慌意乱,本来想张口答应, 旋即又想到自己还不知晓谢冰柔想自己做什么。
他尚不知晓谢冰柔让自己做什么,只不过这女娘软语说两句会记得自己好,会好好待自己,居然便想先答应。
章爵暗暗骂自己真是神魂颠倒,方才那玩笑开得也不怎么洒脱。
谢冰柔那一双温柔秀润的眸子似有什么惊心动魄的魔力,使得章爵飞快扭过头去,不好再看。
他口中却说道:“那你不如跟我说一说,究竟是什么事。”
章爵口中虽这么说,心下却知晓自己原是不能拒绝的。
谢冰柔悄悄的跟他说话,嗓音压得低低的,谁也听不见。
这样与章爵商议时,谢冰柔脑海里却是浮起了一只手,那是卫玄的手。那片手掌手指修长,素手执棋,必定是暗暗布局,筹谋已久。
就好似章爵随行,也许就跟那些皇后安排的宫娥一般,而这便是属于卫玄的安排。
谢冰柔便生出了一丝争夺之意。比起章爵听命于卫玄,她更希望章爵听从自己。
夏日的阳光亦越发炽热起来,让人不觉暗暗心焦。
昭华公主是素来不喜夏日的暑气的,她畏热,不爱这个季节的燥热。好在宫中屋檐叠嶂,高梁画栋,哪怕到了夏日,也能掩取外边的热气。
往常到了这个季节,她便倦怠动了,脾气也会燥了一些。
可这些日子,昭华公主心情也还不错。
许是因为谢家那个女娘已经离开京城了,没在这处。
以她身份,以她性情上的骄傲,自然绝不可能去嫉妒那样一个女娘,若她如此行事,怕也原谅不了自己。
故她纵然看谢冰柔不顺,也懒得去搭理。
可昭华公主心内终究是介意的,乃至于谢冰柔离了宫,她内心竟生出了一缕欢畅。
谢冰柔去了淄川之地,怕是有些日子才能回来了。
而昭华公主的窃喜还源于一些隐秘的对比。
之前乔家那个女娘因不想许婚,故而恳求卫玄纳了自己,那件事情昭华公主是知晓的。
后来卫玄拒之,又有人替乔晚雪觉得可怜。
但昭华公主也觉还好。
是母后挑中了乔晚雪,所以安排了这桩婚事,自然有一些为了大局着想的考量。不是乔晚雪,那也会是别的什么女娘。
为了朝廷的格局,总是会有一些牺牲的。这执棋之人,又怎么能心慈手软。
她年岁大一些,也渐渐能明白卫玄那样的人心境。
所谓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既为天道,那对每个人都视为棋子,本不应该厚此薄彼。
卫玄是那样的人,她的阿父阿母也是那样的人。
故而世俗的道德,是绝不用用于这些做大事的人身上。
再后来谢冰柔也去了淄川,想来卫玄也知晓去淄川之地的危险处。但乔晚雪去得,难道谢冰柔就去不得?
为了大义,不就是应该一视同仁?
这样想着时,昭华公主便轻轻摇着手里精巧的团扇。扇下传来缕缕清风,便扇去了殿中最后一丝暑意。
一旁案几上摆着几样新鲜时令水果,还有一碟冰,可供夏日清凉。
她想卫玄若心疼谢冰柔,便有许多办法能阻止谢冰柔去淄川之地的。老武王刚刚死,那处可是个是非之地。可是卫玄却并没有去阻止,这说明谢冰柔在卫玄心里也不过如此。
但昭华公主也不愿心里太称赞卫玄,她想卫玄是图谋大事的人,谁知晓他有什么野心。区区女娘,自然也是不足道。
她只想自己从前倒也糊涂,会觉得卫玄会因谢冰柔,因而生出什么例外。
这时她的宫娥青鸾却轻轻向前,小心说道:“公主,婢子打听到小卫侯一些事。”
昭华公主也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青鸾却知晓她的性子,昭华公主十分想要知晓小卫侯一举一动,但又不大愿意别人知晓她有这么介意。
公主动了心,可又十分好面子。
但青鸾若打听不到位,公主又会生恼。
身为一个婢子,青鸾自然是小心翼翼,揣摩住公主心思。
更何况她今日打听来的消息必然是令昭华公主不喜的。
“听闻小卫侯要外调,任青州郡守,约莫这几日便会出发,大约会走得很急。”
一语既出,昭华公主面色顿时微微一僵。
青州协管淄川国,上一任老武王就是被青州郡尉所惊,因为自尽。
卫玄怎么会调去此处?
昭华公主心念流转,心思转得飞快。
郡守与九卿虽品秩皆为二千石,但郡守始终要低一头。京官外放,更是失宠象征。更何况如今青州还是个是非之地。
更何况如今卫玄身体大不如前,春猎时都不耐烦拉弓射箭。万一出了什么事,卫玄体弱,真能经得住事?
可是有什么人与卫玄为难?
青鸾看公主脸色都变了,心里也有些怕。
她不免出语安慰:“公主,许是因为小卫侯近些日子闹出了那么些事,故而陛下将他外调,也不过是避一避风头。这一州郡守,也是何等权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委屈。太子殿下又是素来器重小卫侯的。”
“想来,也不过是暂避锋芒。”
可昭华公主却不知晓想到了什么,容色也不觉微微一变。
一瞬间,昭华公主有了一种很女人的猜测。
那位谢娘子不是已经去了淄川之地?也没几日,小卫侯便跟着去了,当真是那样阴魂不散?
这个想法许是有些荒诞,可却疯狂在昭华公主脑海里滋长。
想着方才的放松以及欢喜,昭华公主仿佛脸上被狠狠打了两巴掌,使她无所适从。
不会的,卫玄绝不会如此疯魔。
可这般想着时,昭华公主却有一种前去质问卫玄的冲动。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靠着自己的自尊和骄傲,方才将这桩疯狂的冲动这样生生的压了下来。
无论如何,她总是要在卫玄身上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其实她已在外开了府,只是新建的公主府还是需要晾一晾,祛除府中杂气,至少要过了这个夏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