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筠一开始跟着魏淮昭在猎苑四处边走边打量,她这会儿精神正好,逛得很有滋味,还被他手把手拉着试射了一箭靶子。
走累之后则被魏淮昭抱上了马,在附近一带转悠了一圈。
中途遇见一只笨笨跑不动的兔子,被魏淮昭一只手就提溜起来了,楚筠回来时怀里就抱着。
临睡前楚筠还逗了半天的兔子玩。
她心想,这兔子有点笨胆子却大,跟她完全不一样,哪里像了?
许是白天被他带着玩得有些累,夜里楚筠一沾榻就睡着了,身子自然而然地稍稍蜷缩着,亲昵地靠进魏淮昭的怀里。
只是没睡着多久,她却是微微蹙着眉入了梦。
成亲之后楚筠夜里就很少做梦,偶尔的梦中要么是些欢快景象,要么就是魏淮昭或其他家人。
所以袁太医的安神香搁在柜格之中都许久没拿出来过了。
梦中之景往后看是片半山腰,往前方看去则是一处庄子。她所在之处应当是侧门,只虚虚半掩着。
只是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庄子,修在山郊如此隐蔽之处,楚筠视线越过身后往更远处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京城外。
而且她很快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因为她又瞧见了一个自己。
梦中的她面容消瘦,形色憔悴。楚筠第一眼看到时就皱起了眉,觉得好生陌生,心想梦中的自己为何是这般模样。看起来既愁虑忧惶,也没什么心气。
楚筠有点怕,但更加好奇,于是往“她”身边走了几步,然后竟发现也有一人在向“她”走来。
宁煊?
梦中的自己见到人后立即拧起了眉头,不喜又疑惑地问:“邀我独自来这儿的不是江二姑娘么?怎么成了你?”
宁煊解释道:“若你知道是我,又哪里还愿搭理我?”
楚筠接着就听见“自己”说:“我楚家确实出了事,你我本来又无甚情意,婚事既然已经解除,就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吧?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宁煊见人要走,着急地上前拽住了人。
“楚筠”因他举动而受惊,忙抽回手谨慎盯着他说:“我的婢女留在山下,大声喊她们可是能听见的。”
宁煊这才松手,显出一脸愧色道:“楚筠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只是我亦有不得已的苦衷。退婚属实是无奈之举,我的难过痛苦不比你少。”
楚筠在旁听了几句就瞪大了眼。
这都什么古怪的梦呀?她怎会跟宁煊定过亲事呢?
而且梦里这人说的都什么混账话,楚筠这会儿不怕了,反而听着生气。
得亏是梦,不然若是被魏淮昭知道了,还不知他要生出多大的醋意来。
宁煊接着道:“而且我邀你来此的原因,并不是骗你的。那位神医就在庄子内,我是真心想要帮你和楚伯父,可又担心你不愿见我。”
楚筠见宁煊已往庄子内走,穿过她推开了虚掩的侧门。而梦中的自己听见此话后也钉住了脚步,犹疑不定看着他。
“那位神医为何会住在这里?还都没见到守门的下人?”
“这是神医祖上留下的庄子,他随性又常年四方云游只在回京时才住一阵,也就无人打理。”
“他今日尚在庄内,晚些又要离开了。我好不容易求他一见,你若想请他过府诊治,只这唯一机会。”
“楚伯父现在的身子很不好吧?”
宁煊就站在门边,楚筠不想靠近,她心想梦里会有哪位神医住在这么偏的庄子上?
总不能是齐百吧?
正想着时,忽见梦中的她擦过身边,跟着走进了庄子内。
楚筠觉得这梦也很诡谲不适,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么怪的梦,想醒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回头望了一眼空无人影的日光山景,心里却钻出一丝凉飕飕的阴冷。
于是只好也跟着进了庄子。
她总觉得梦中这宁煊讨人厌,说的话也像怀了别的心思。他若是同自己说这些,才不会搭理他呢。何况她爹爹现在可康健了,见什么神医。
但显然梦中的她不知被什么愁烦之事塞满了心窍,有些神思木然,即使有所怀疑,也不敢轻易舍弃眼前一点希望。何况宁煊还一直在旁再三保证,语含关切与愧疚。
楚筠嫌他吵,捂了捂耳朵,看着梦里的自己又不由得心生难过。
为什么她会梦到自己眸中毫无神彩的样子,害怕却还强撑着。
她从未这样过。
进了正院,楚筠才见自己蓦然醒了几分神,在宁煊说神医就在房内时没有贸然进屋,而是问道:“能不能将神医请出来。”
宁煊见她提声要喊,忙道了声好,可脚步却倏然后转,几步退至院门外后将大门牢牢上了锁扣。
楚筠一晃眼也被留在院外,只听见宁煊在旁轻轻说道:“楚筠……对不住。”
“都是季常斐逼我骗你前来的。我能有今日全倚仗季家提拔,如何能得罪?我真的不是为了事成后的富贵,而是担不起季常斐的威胁。他是季国舅亲子,一句话就能毁了我。”
“楚筠,以你们这样的境况,以如今外戚之势,你跟了他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宁煊像是全然听不见里面的拍门之声,只低喃了一阵,仿佛如此就能说服自己的良心,沉沉吸了口气后转身离去。
楚筠却越听越震惊,险些忘了自己还身在梦中,只觉得胸口闷胀着一腔怒气,一时来不及反应,宁煊身影就已在梦中消失。
若不是捡不起手边的东西,楚筠真想搬石头砸他了。
“好无耻啊,怎么会有人心肠如此恶毒,还说得道貌岸然!”
跑到她的梦里欺负梦中的她,那不就是也在欺负她。
楚筠吸了吸鼻子:“魏淮昭……”
魏淮昭睡得本就浅,身旁人有些微意外动静也能有所察觉。他感到身前有什么在落下,下意识抬手。
再睁眼一看,发现是握住了芸芸梦中挥打来的拳头,顿时放松了力道。
楚筠眨眨眼醒来,看见的不再是什么古怪之人,也不是那处庄子,而是魏淮昭。
她愣了片刻后,才软软喊了他一声:“夫君。”
魏淮昭还握着她的手腕,就见楚筠眼眶泛红,忙直接将人拉进了怀里:“怎么了,芸芸?”
他掌心落在楚筠脑袋轻抚着,发现怀中人呼吸急促,尚有些回不过神,于是扶着她坐起来。
想到什么,他抚着她脸庞柔声问:“可是做什么噩梦了?”
魏淮昭给她披了衣裳,楚筠又紧搂着他,感觉身上暖乎乎的。梦中情绪淡去很多,她摇摇头:“倒也不是,可就是很讨厌,令人生气。”
具体梦境,楚筠不想提起。
魏淮昭也未多言,只慢慢安抚着她。心想许是换了住处,令她睡不安稳。
出行前他命人将安神香带着了,看来可以点上。
既然已醒,楚筠就不再去想那虚幻之事了。她见帐外已有微末光亮透进,问了魏淮昭时辰。
发现已不便再睡,就收拾着起了身。
此处是皇家猎苑,自有护卫巡夜,楚筠没让凝竹她们守夜,这会儿也没打算喊醒她们。
坐在镜前,她让魏淮昭帮她梳了发,又教着他给自己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后,楚筠拢着披风出帐,吸了一口晨间的露气。
时辰尚早,天际边缘仅有一丝亮光在缓缓向上攀爬。
与京中截然不同的景致。
楚筠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和目光,嘴角也扬起笑来。
魏淮昭想着这时若往山林深处走走,那儿的独特景色她应该会更喜欢,于是命人牵了匹马来。
楚筠熟悉些后,早不怕骑马了,靠在魏淮昭的身前也不必担心会摔下去。
一路闻着晨间的泥草清香与花香,二人身影没入林影之中,又渐渐被光映亮。
楚筠亲眼见着日头从树影间悬升而起,心情早就舒畅,她见魏淮昭回程的马速越来越快,笑着拍拍他的手:“你慢点,我怕散了发髻。”
魏淮昭往她发间看了一眼:“不会散。我的手艺芸芸还不放心?”说着却也放慢了速度。
楚筠打趣他:“你哪有梳发的手艺?”
拨弄她头发时总说太滑了,还不是要她一点点教着弄。
楚筠正说着,忽听见远处似有低低吼声传来。听着不甚明晰,但也能分辨出来是什么庞大动物。
她笑意一收,顿时攥紧了手紧张道:“什么在叫?”
魏淮昭单手搂紧了她,安抚道:“无事,快回去了。”
回到猎苑时,能看到许多人都已起了。楚筠回帐内让凝竹帮着她重新梳整,魏淮昭则去见皇上。
凝竹解开楚筠险要松散的发髻,笑着说:“再晚些回来,这发髻可是要彻底散了。”
楚筠点头道:“对呀,他还不认呢。”
“姑爷虽不擅长挽发,可今日春猎,他定是第一。”凝竹说道。
雀竺则谨记着,不能让少夫人独自进猎场里头去,若进也得护在她身边。
第一日狩猎,祭祀后众人皆策马入林。魏淮昭半日便归,猎到的都是些小的,还牵回一只漂亮的小鹿让人喂着,打算一会儿就带芸芸来看。
他早已无需费心去博皇上赞赏,也就不必猎的太显眼,倒是给小皇子让了好几只猎物。
小皇子并非皇后所出,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如何也笑不出来。
看过狩猎后借着身子不适离去,又悄悄避开身边一些人去见了兄长。
她一直被困在后宫,季家一举一动又都被皇帝盯着,她实在难以见到兄长。
当年他们选择助皇上登基,不过是认为他是皇子中最好拿捏的,能成为他们季家的傀儡帝王,哪想却是看走了眼。
如今受他所逼,他们季家在京城都快无法立足,一点点被削尽权势,只余外戚之名。
她这皇后之位怕是坐一日少一日。
皇后在宫中过得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一见到兄长就抓着他急道:“你快给我想想法子,皇上他早就有意废了我,我还能怎么办?我们绝不能任他如此。”
季国舅早无曾经的意气高昂,面上红光也被颓色皱纹掩盖。他不太耐烦地甩开皇后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废后此举事关国体,即便他是皇上也不能一封旨意肆意为之。
若真能如此,皇帝又哪会留她至今日。
只要她没犯下什么重大罪责,别被旁人抓住什么要命的把柄,皇上就不能轻易废了她。
季国舅烦闷道:“眼下不宜有所举动,我们要再静待时机。”
皇后按捺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这话我已听快两年了,季家却一日不如一日,时机呢?等到皇上命人抄了季府吗?兄长,别忘了我们还有兵啊。”
季国舅忙让她噤声。
是他不想吗?只是事实摆在那儿,他们季府再回不去从前之势了。
他都快记不清是从何时起,凡他所行之事必受阻碍。
无论朝中还是世家中,现已没多少他们的人,而今又有谁还将他放在眼里。哪里还能做什么,不明言只是更不想承认无能为力,在苟延残喘罢了。
即便动用暗中养着的私兵,造反入京,以眼下的他们就一定能成吗?
怕是运气极好天道眷顾才能有三成把握吧?
季国舅警告她:“不许再提此事。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做好你的皇后,在宫里别给我惹事,其他的事无需你多想。”
季国舅匆匆离去,而皇后已经气得快疯了。她还不够安分?任后宫哪个妃子都能踩在她头上,她忍得够久了。
最后她还是被身边宫人劝着,才收拾好神态离开了。
皇后既不愿见皇上和那些臣子,又不想回去。寻不着人撒气,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纾解郁气。
她拣清净无人处走,不知到了何处,竟远远瞧见几匹散马边上拴了只鹿,而一女子正拿草在喂。
马儿味重,她不愿过去,问身边人道:“我记得那是?”
“是魏指挥使的夫人。”
楚筠被魏淮昭拉来看他新抓的小鹿。
她才上手摸了几下魏淮昭就忽然被皇上召走了,于是她就在此等他一会儿。
楚筠又整理了一把草料,弯腰喂给小鹿吃。这鹿胆子虽小,但瞧见吃的也顾不上许多,确实很乖很漂亮。
但魏淮昭说他抓的是猎苑里最漂亮的一只,这就说不得准了。又没将此处所有的鹿都找来比过,哪里做数。
不过楚筠还是被他哄得很欢喜。
她正喂着,忽见一宫人走来,说是皇后娘娘请她去叙话。
递草的手顿住,楚筠微愣了一下才疑惑道:“娘娘她,找我?”
因以前魏淮昭曾对她有过提醒,楚筠心里都是记着的,并不想随她过去,可一时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对方见她竟迟疑,愈加施压催促,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楚筠听见身后又来了一人。
“魏少夫人,原来您在这儿呢?”孙大监走到她跟前说道。
仅从面容上看,孙公公已较前两年更显老态,笑着说话时,瞧着也更显和气了。
但只要他还在司礼监一日,宫中就无人敢忽视他。
那宫人见过礼问:“孙公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