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公没看她,只对楚筠笑着请道:“魏大人正与皇上说到您呢,快些随老奴来吧。”
皇后之意又哪里能越过皇上。孙公公一句似笑非笑的“你要跟老奴抢人?”,那宫人就不敢出声了。
楚筠私心其实也不想跟孙公公走,脑中莫名就蹦出魏淮昭那句“太监心思重少接触”。
只是平日里除非有事传旨,大多时候她也遇不着宫中太监。
楚筠跟着他去了,却发现被带到了附近矮坡一处景色怡人的小亭中。
除了不远处的猎苑护卫外,并未看见旁人。
楚筠问:“不是皇上让公公找我来见的?”
孙公公笑道:“奴婢可没这么说过,皇上未提,咱哪有胆子假传旨意。”
“奴婢刚也只说魏大人跟皇上提您了,至于别的可未曾说过啊。”
楚筠心想,夫君说的果然有理。
她不知孙公公为何如此,不免提起了一颗心警惕问道:“那是?”
孙公公则忙道:“不过是方才见少夫人为难,所以请您来此歇息片刻。待魏大人忙完,自会过来的。”
楚筠对孙公公并不熟悉,听他这么说,心中仍旧紧张。不过也确实没见他做什么,只稍等了一阵后,便看见了魏淮昭匆匆赶来的身影。
“夫君。”楚筠朝他小跑了两步,被他紧牵住手拉向身后,心里才算踏实了。
第54章
魏淮昭从御前离开后就立即回来找楚筠, 但只见到了在低头食草的小鹿。后看见了常喜,才赶来这儿。
来时他已知发生了什么,此时拉住她仔细打量过,又轻声说了几句话, 才抬眸看向孙大监道:“孙公公寻我夫人, 所为何事?”
在看见魏淮昭之前, 楚筠的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宁。先有皇后明显来者不善, 之后孙公公虽帮她解了围,又十分和气, 可她也不明白他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虽然也清楚她身在猎苑之中,没人敢明目张胆做什么,可就怕一时没留意惹出什么麻烦事了。
她又不是魏淮昭,哪能将这些弯弯绕绕都考虑齐全。
孙公公看得出来, 魏淮昭对他擅作主张感到质疑不悦, 但他也确实无恶意。
他笑了笑坦然解释道:“只是凑巧见到少夫人有些为难,就请她来此处看看景色,顺道等等魏大人罢了。”
魏淮昭漆眸微微眯起,盯着他视线思忖片刻后,才松了语气道:“如此,那多谢孙公公了。”
孙公公摆手道:“大人客气,您信奴婢就成。既然指挥使大人曾说了愿成全奴婢的心愿, 那当然遇事也皆会想着大人的。”
既然只是纯粹的示好,又无其他要事, 魏淮昭这就带着楚筠先回去了。
回去的一路,楚筠还在心里回想着他俩所说的话, 直到回了帐内才好奇问道:“所以孙公公他是什么意思呀,真的是怕我被皇后刁难了, 所以来帮我的?”
“是。”魏淮昭边说边替她解了披风。
“那,他还挺好的?”楚筠坐在软榻上琢磨了一下。
她明白这都是因为魏淮昭的缘故,孙公公心里定有他自己的衡算。
可从事实来看,这位大内监确实帮了她。
皇后再如何她也还是皇后,而且听说脾气越发古怪了,楚筠自认应付不来。
魏淮昭笑了,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一记:“我得将你再看紧些,否则谁来都能将你哄骗了去。”
楚筠躲了下脑袋,不服道:“怎么会呢?你之前提醒我的事,可全都记着呢。”
许是先前紧张了一回,又许是在外吹风了,楚筠的指尖摸着都又冰又冷的。魏淮昭边拉来捂热,边同她解释道:“孙公公不过是借你向我示好,但也是他不得不如此。”
毕竟如今只有他知道小福子在哪里。
楚筠被拉着贴近了些,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仍有疑惑:“我听到孙公公说你成全他的心愿?他这是有何心愿?”
魏淮昭缓缓开口:“想知道?与你说倒是无妨,可就怕你听了会睡不着。”
先帝昏庸,驾崩前所留遗诏选的则是同他一样只图享乐的私生皇子,确实不是当今圣上。
他疑心甚重,当年更是留了两道完全一样的遗诏,并将其中一道交给了恰好在场的孙公公。若是他哪个儿子生有异心,此份遗诏即是关键。
只是孙公公在眼见形势有变,难以转圜后,决定将遗诏暂交代给他干儿子,并帮他离开了京城,再将此事深深埋在了腹中。
铁稷卫派丙字队出京所追查的,也正是小福子的下落。
其实前世据魏淮昭后来追查所知,小福子当年宝贝一般带着遗诏逃出,却被一伙贼当金银珠宝给盯上了,夜间来窃取时起了争夺,又一时走火被烧了个干净。
小福子心知自己清楚遗诏的内容要命,烧毁了遗诏也同样要命。无论今后安坐皇位的是谁,他怕是都要掉脑袋的,于是干脆更换名姓彻底躲了起来。
此事孙大监自然不知,他始终以为还有另一份遗诏在小福子的手里。
皇上刚登基时,他心中尚有迟疑,只待形势明朗之后再看如何抉择。若是他在新帝手中没有活路,那便借遗诏赌个活路。
他跟过先帝一阵,但擅审时度势,手里算是干净。只要他能将经手的差事办好,皇上不介意用着他。
后来眼看着朝局稳当,皇上削弱了外戚之势,又为着社稷百姓勤勉政事。孙公公便清楚那遗诏已经没用了,也不该存在。
他都这把年纪了,只想再安心服侍皇上几年,再得一个恩赏安享晚年体面离去。
可遗诏一日未毁,他一日找不到小福子,此事就如柄尖刀抵在他的脖颈上。
皇上虽在小事上宽宥,可在关键之处一向手腕狠绝。若这旧诏被翻出,孙公公自知留个全尸算是体面了。
待在封地的亲王不是没有,他又猜不透小福子拿着遗诏是何心思,只能一直在暗中悄悄寻人。直到他找去的人撞见了同样在寻人的铁稷卫。
魏淮昭怕这次有什么变数,以防万一借着公务之便去找那小福子看看情况。被孙公公察觉后,也因此事互相试探了数回。
孙公公若仍怀有异心,魏淮昭自然留他不得。
约莫在半年前,孙公公得知小福子在魏淮昭手中,也确定了他知晓遗诏一事,只能赌了一回,前来开诚布公相谈。
魏淮昭也在先前试探中,看出孙公公确实无意借遗诏生事,唯一心愿既然是体面寿终,他也无需徒生争端。
此事所牵扯到的,可都是能引动朝堂震荡的大事。
魏淮昭的提醒倒是没说错,楚筠若是知道了,以她这有点长进但仍旧胆小的性子,难免要在夜里翻来覆去。
楚筠听了魏淮昭说的这话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摇摇头忙说:“那你还是别与我说了吧,不想知道了!”
魏淮昭既然这样说,想必是牵扯到什么朝廷政事上了,倘若自己不是他的夫人,许是听见几个字都能要了命的那种。
那她还是别好奇了,若是知晓得太多,她以后都得时时谨慎,怕自己哪日不小心说漏嘴去。
反正朝中的事,夫君自己有分寸的。
孙公公大多时候都在皇帝身边伺候,之后的几日楚筠也就没再遇上他。
她担心皇后心气不顺还来找她的事,于是大多时候都干脆在帐中歇着,或是去陪小郡主去近处散心。只在魏淮昭猎到什么回来哄她高兴的时候,才同他一起去瞧瞧。
此回围猎定下的时日不长,待她一回神时,发现离这场狩猎结束也只余最后两日了。
昨儿刚下过一场小雨,山林之间也雾蒙蒙的,不太舒适,楚筠几乎整日都没出去。今日眼见午后天色晴好,才带了凝竹她们去附近草地间透气。
此时还在纵马狩猎的都往深处去了,这一片就尤为宁静。楚筠摘了些花打算回去时,忽瞧见不远处迎面过来好些人,并夹杂着有些混乱的哭声人声。
“这是怎么了?”楚筠疑惑,除了拉回来什么厉害猎物以外,她还没在猎苑附近见过这般情形。
而且比起狩猎的热闹,这更像是出了什么事的喧闹。
人影转眼而来,楚筠看见几个守卫手中抬着什么往前方去。而后头被搀扶着的女子脸色苍白啜泣着,紧裹的披风下衣裳凌乱,能见点点血迹。
雀竺怕他们不小心冲撞过来,忙上前挡了,而楚筠刚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便被接下来的震惊一幕,吓得脑海一空,几乎半个身子都麻了。
守卫所抬着的东西上,原本遮挡的布料不小心滑开了一角,露出了宁煊略有残缺鲜血淋漓的狰狞尸身。
即便雀竺立即上前挑布盖了回去,楚筠也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她不曾见过这样血腥可怕的景象,受惊之后连身躯都瞬间僵硬了,双手冰冷,也几乎听不见雀竺她们的声音。
得知情况正赶过来的魏淮昭,亲眼看见楚筠受了惊吓,心口顿时一紧。他身影一掠而至,挡在她眼前将显然吓坏的人抱住了。
掌心托在后脑将她轻轻按在胸膛上,楚筠感觉眼前暗了一片,又听他的声音在耳旁说着不怕,这才缓过神来。
魏淮昭一边轻抚着人,一边勒令守卫赶紧将人都抬走,然后抱起楚筠直接回了帐内。
他在床边将人放下,揉了揉她吓白的脸,说道:“芸芸,芸芸?没事的,别再去想。夫君在这儿呢。”
魏淮昭担忧极了,被猛兽生生撕咬而亡的尸身可算不得好看,她胆子小,又没见过这种景象,可千万别吓出病来。
若早知会有这凑巧,他今日就不会离开。
眼前人的气息很是温暖安心,楚筠这时已好上许多,她点点头小声说:“嗯,我没事。就是有点吓着了……”
声音仍微微轻颤着,可怜兮兮,听进魏淮昭耳中更是心疼。
楚筠紧抿着唇搂住魏淮昭,在他怀里埋了半天,才渐渐缓过轻微发颤的身子。
只要克制不去回想,就能好上许多。
“好些了么?可还有哪不舒服的?”魏淮昭替楚筠擦了擦眼角,见她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还贴上她额头试了试热度。
楚筠摇头道:“没有。”
魏淮昭去泡了杯热茶,递进她手心捧着。
惊吓伤神,他见她如同蔫蔫的花叶一样,便想命人去煮点甜暖的汤羹来。
“可要喝些东西?”
“不饿,我哪里吃得下?”楚筠怪委屈地瞥了他一眼,她才见过一具尸身呢。
想到她来猎苑时还见过宁煊,甚至做过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可转眼人突然就死了。
楚筠心中仍是不适。
林中深处虽有猛兽,可猎苑守卫严密,狩猎之时外侧亦有护卫随行,正常状况下不太会出意外。这两年的狩猎也都安然有序。
怎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猎苑出这事后,魏淮昭担心楚筠一直半步不离地陪着。
见她确实好些后,才小小离开了片刻,顺道亲自去看着厨房备些清爽好入口的菜肴来。
知她没有食欲,可什么都不吃如何能行?
楚筠原本是不想吃的,可魏淮昭都亲手将饭菜喂到嘴边了,她也不好意思不张口。何况吃了两口后,才发觉自己确实饿得快失了力气。
魏淮昭离开一趟也弄清了今日之事,楚筠听他简单提了一提,便大致明白了。
原来那宁煊丢了性命,也算是一种咎由自取。
他夫妻二人虽不知是何原因,但私下闯入山林深处后,运气极差的撞上了一只黑熊。这熊许是另半侧山里撞了围栏摸过来的,遇见宁煊二人后就紧追不放。
宁煊眼看奔逃不过,心下一狠竟直接舍了妻子,将她向着追赶的黑熊推搡而下,想借她的命去拖延好令自己逃生。
宁夫人震惊之中,坠地时死死拽住了他的腰带,带着他一同滚落马匹。又因心寒在危急之际踹了他一脚。
宁煊死于黑熊撕咬,她虽受伤但最终被听闻动静赶来的守卫救下了。
楚筠听后有些唏嘘。
她的夫君事事护着她以她为先,实难想象竟会有别的夫妻走到这样的境地。
她知道并非所有女子嫁了人,都会如她和魏淮昭一样有这么好的感情。可再怎么说,对枕边人如此算计狠毒,也太不耻了。
魏淮昭倒是对此了解更多些。
听闻宁煊娶妻之后,因事事都要依仗岳父,对妻子自然也要百依百顺。可时日越久,心中自然会积攒越多的怨怼不甘。
今日他正是被一句简单的“连匹马都骑不熟练”所激,恼怒之下拉着人直奔入猎场。
一些人的本性,还真是如何也不会变。
魏淮昭安慰楚筠别再多想,并取来了一本话本亲自念给她听,好缓解她的心情。
他挑的这本更像是游记,楚筠之前只看了小半本。眼下听他略含磁性又轻柔的声音念来,倒是比自己看要有意思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