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急事。”江绿伸手把电话拿了过来。
高桃在电话那头说完事情的始末，江绿也就睡不着了，推了推周春禾，“我得去趟厂里，有几个女工和司机私自开车出去，这会还没回来，你接着睡吧，看着朵朵。”
周春禾睡意刚上来，真不想起身，但是他也不能让媳妇自己去，便动了动意念，起身了。
江绿笑了笑，“没事，你睡吧，我去看看先。”
“外面都黑透了，我得陪你一起去，不然我也睡不踏实。”周春禾说道，开始穿衣服。
第293章 293 世间少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情况比江绿预料的要糟糕，她们几个沿途找了好久也不见人回来，就在周春禾准备开上车去更远的地方的时候，江绿接到了电话，是公安局打过来的，说春绿工厂有个员工出事了，让她立刻去一趟。
“是谁出事了？”高桃先问出口。
“小霞。”江绿握着电话的手有些抑制不住地抖，“她卧轨自杀了。”
高桃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
周春禾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上车，我带你们去。”
路上，江绿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她一静下来，就是小霞卧轨的画面，血肉模糊的样子，根本没法思考。
“你现在给赵斌打个电话。”周春禾突然侧脸跟她说。
“啊，现在吗？”江绿恍惚。
“就现在。”周春禾显得有些着急。
江绿就播出了号码，拨了两次才打出去。
周春禾空出一只手握了握她的手，“别怕。”
江绿努力想要扯嘴笑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人是自己出去的，也是在外面出的事，但是她对这个小霞姑娘有印象，爱笑，皮肤不白，但是很健康，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她之所以能记住她是因为有一次去食堂吃饭，去得晚了，只剩下一个菜，而小霞正好打了还没吃，就大方地给她分了点。尽管当时她已经极力表示不用，但是她还是固执己见要给她分，她说“俺爹说了，一个馍一个人吃只有一个人乐呵，两个人吃就是两个人乐呵了”。
事后江绿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咧嘴豪迈地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我叫小霞，蔡小霞。”那顿饭吃的是什么菜她已经不记得，但是唯独对这个爱笑的叫小霞的姑娘记忆深刻。
那么开朗热心肠的姑娘怎么会干出这样极端的事呢？她想不通。同时更加痛心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赵斌的电话却打不通，嘟嘟嘟的忙音在漆黑的夜里格外的刺耳，江绿听得头皮发麻，掐断了电话。
到了公安局，江绿看到了那一起出去的另外四个人，她们这会皆是魂飞魄散，缩在一起打抖。见江绿她们进去了，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倒是小卢想跟邓有为说什么，被邓有为给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随后江绿就被请进了里面的一个房间，等她出来，脸色煞白，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还有些程序要走，周春禾自告奋勇，代媳妇履行了。
等一众人从公安局出来，天边亮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但是小霞却永远地留在了昨晚的黑夜里。
蔡小霞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遗言没有遗嘱，甚至没和任何人打个招呼，就这样壮烈地走了。可她的确留下了一封信，就在她衣服的贴身口袋里，她走了，信留了下来，算不上完整，但是能辨认出来。
那是一封未能成功寄出去的信，说未能成功，是因为它曾经被主人尝试寄出去过，打了邮戳，却被退了回来。信里说她好像怀孕了，因为最近总是恶心想吐，对此她很欢喜，并不害怕，因为她只要一想到那是他们俩的孩子，她就无法抑制地开心。显然，小霞是和一个叫作小军的谈恋爱了，这封信就是寄给小军的，可是小军是没有成功收到这封信，还是有意退了回来，江绿不得而知。
“你们认识小军吗？”江绿问其他人。
几个人刚从极度的恐惧里缓解出来，这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捏不定要不要说。
江绿一股无名之火蹭上来，“不说就等着公安局的人来问吧。”
“是小霞的对象。”同行的麦苗立即就说了出来。
其他人低着头不说话。
“其他人先回去，麦苗留一下。”江绿说道，转身对高桃示意了一下，“你这几天关注一下她们。”
高桃会意，带着他们走了。
小卢正要走的时候，周春禾叫住了他，“车钥匙呢？”
小卢就伸手到裤兜里掏出了车钥匙递给了周春禾。
结果，江绿也没从麦苗那里问出啥，因为她也只是听小霞说过一一次，并未见过这人。
这件事每个人都教训深刻，旁的话也不必多说了，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却是他们所无法预料和承受的，很快，小霞的家人接到消息赶来了南市，不仅父母来了，整个家族的人都来了。
江绿没有多说什么，全给安排在了附近最好的宾馆，包吃包住。
第三天，尸检报告出来，小霞的确是怀孕了，小霞的老母亲，那个比小霞还要黑的女人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就晕死过去，大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给送到了医院。
江绿一直观察着小霞的父亲，那个教自己的女儿要分享快乐的汉子，是典型的西北老汉，粗糙的皮肤，拉碴的胡子，腰间别着一杆旱烟，从下车到现在，什么话也没说，就是一个劲地抽烟。抽了一杆又一杆，周春禾见他带来的烟袋都要空了，就递上了自己的香烟，老汉只是看了看，就拒绝了。
“去买一些烟丝来。”江绿对身边的人说道，“产自西北的最好。”
好像这样的时候，每个人做事的效率都特别的快，很快烟丝就买了回来，江绿递到小霞的父亲跟前，老汉看了眼那烟丝，抓了一把装到自己的烟袋。
江绿把剩下的交给了手下的人，吩咐他们老汉的烟袋空了，就给满上。
就在这个时候，赵斌也得知消息赶了过来。
他看到江绿的第一句话便是，“放心，我问过朋友了，这事你没什么责任。”
江绿苦笑一番，摇摇头，“可人毕竟是我的员工。”
赵斌忙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看了看外面坐着的一圈人，把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了。
走到江绿跟前，低声说道，“你同情小霞我理解，所以到时候你以工厂的名义给她家人一笔慰问金就行，但是别让他们以为你是有责任的，我们对他们都不了解，不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心思。”
江绿觉得，他们能有什么心思呢？他们刚刚失去了一个亲人，提怎样的要求都不过分的，她觉得赵斌有些阴谋论了。
第294章 294
一周后，这件事有了结果，蔡小霞属于成年人，拥有完全行为民事能力，此事件系自杀，排除他杀，故责任在己不在他。但是介于人是小卢带出去的，车是工厂的，所以对小卢判一年有期徒刑，对工厂处赔偿一万元惩罚。
对此，蔡家人不服，大闹法院，被法警给请了出来。
于是，他们又跑到工厂去闹，一大活人，平日里都是挥锄头，扛重物的，现在又是这样的身份，工厂竟无一人敢拦。他们去车间闹，去食堂闹，去任何可以闹的地方闹。
工厂的生产严重受到了干扰。
一开始江绿的确是心怀愧意，所以对于他们这样的行为，江绿还是叮嘱保安不要伤到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粗。她把那些人请进会议室，问他们要什么。
其实她心里早就猜到了他们想要什么，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她想先听听他们的说法。
人群骚动了一阵，就见蔡小霞的弟弟被推了出来，之所以说是被推出来的，是因为江绿明显看到他媳妇拧了他一把。
“你说。”江绿请他坐下。
蔡小光就抻了抻脖子坐了下来，看了看媳妇，又看了看自个的爹娘，哆哆嗦嗦张口道，“人是在你们这出事的，就是要你们负责。”
“这事法院已经有明确的说法，人是在外面出事的，而且是自杀，我们工厂还真没有什么责任，你们要是不服，可以直接申诉。”
“俺不懂什么申诉。”蔡小光开始耍赖。
“所以我们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钱？”江绿挑明。
“人没了，我爹娘还等着我妹子孝敬的，一万块就想打发了我们，不能够！”
“对，不能够。”蔡家人一起附和道，大家七嘴八舌说起来，好歹是一条人命，一万块肯定不够。
高桃在一旁看着心惊胆战，好几次都想报警了，被江绿给制止了，低声道“你让春禾过来就行，但是提醒他别开太快。”
高桃这才偷偷给周春禾打了电话。
周春禾早上发了菜，正往这边赶，那脚下的油门就踩得呼呼的了，猛地又想到媳妇的叮嘱，油门又松了松。
江绿看着他们一个个说得面红耳赤，反而最有发言权的蔡父蔡母两口子一句话没说，蔡老汉依旧抽着旱烟，一口接一口，把自己包裹在了一片烟雾里。
江绿走到蔡父面前，拉了把椅子坐下，和老汉面对面坐着，开口道，“蔡伯伯，您说说您的想法，只要合理，我给您尽量办到。”
蔡老汉对于江绿的突然提问措手不及，他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女儿是自杀，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他们都说工厂是有责任的，所以他不大确定，他只是在等他们结束，好让他带着女儿的遗骸回家。他怕久了，女儿小霞都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我，我没――”半晌，冒出来几个字。
“我爹什么都不知道，你问他没用，我来回答。”老汉的话没说话，被自己的儿子抢了话语权。
江绿转过脸对着蔡小光，“所以你的要求是什么？”
蔡小光有些紧张，好像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很困难，但是他必须得说。
江绿笑笑，“想好了吗？”
蔡小光见江绿这副神情，更加紧张，舔了舔嘴唇，好几次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一旁的媳妇看得急死了，上来就拍了一下自己的男人，“说呀，哑巴了么？！”
蔡小光又重新鼓起了勇气，终于说道，“一百万。”
江绿的脸上一点波澜也没有，盯着蔡小光十分平静地回答，“不可能。”
“那你想拿多少？”蔡小光反问，很显然，对于江绿的拒绝他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愤怒，他也只是在试探，在赌，万一这家工厂的老板是个怂包，为了息事宁人不惜花大价钱呢？
但是现在，他应该觉察到是他们想错了，江绿好像并不怕他们。
“十万。”江绿缓缓开口，尔后站起身，走到会议室的正前方，目光如炬地看着众人，“你们要是答应就拿着这钱回去好好让小霞入土为安，你们要是不答应，继续闹，那我就只给你们法院判的一万块，并且报警告你们扰乱居民生产秩序，我既然能开这样大的一个工厂，你们好好想想，我怎么可能任由你们漫天要价，随意拿捏呢！不然以后谁家过不下去了，挑个孩子来上班，然后去自杀，我再来赔钱，你们当我这里是慈善机构还是当法律是儿戏？！”
最后一句话，江绿说得义正言辞，底下一片安静。这些人大多目不识丁，他们凭着自己的鲁莽，以为只要闹下去，妥协的肯定是工厂，他们觉得，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但是没想到，老板看上去是一个柔弱的女子，骨子里却是不好惹的钢铁侠。
况且还有周春禾这样的“莽”内助，这不，就来了。
周春禾一出场，那魁梧的身形立马就让那些人低下了挑衅的头颅，更何况他后面还跟了刀疤四五个人。
“听说这里有人闹事？”周春禾站在门口，扫视一周，语气平淡，气势恢宏。
许久都没人敢说话，就连刚刚那个弟媳都噤若寒蝉，屁也不敢放一个了。
周春禾也不说话，现场气氛跌至冰点。
又过了会，传来一阵嘤嘤的抽泣声，众人循声望去，是蔡母，捂着脸哭了。
江绿的心又被刺痛了，好不容易武装起来的硬壳又瓦解了。
她让高桃给蔡母递过去纸巾，又看了一圈在座的人，看这一张张脸，本是那样的朴实无华，却现在一个个都成了吃人血的馒头，也不知道小霞身前有没有受到如此多人的关注和关心。
江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说话了，那我就说几句吧。我和你们乡镇形成帮扶，本意是互帮互助，大家一起致富，出了这样的事我很痛心，我并不是说给你们听，而是小霞值得。这个姑娘很热心，给我分过她的饭菜，还对我说，她的父亲教她要与人分享，这样一个人的快乐就变成了两个人的快乐。那个时候我就想，咱们大西北的土地也许是贫瘠的，但是人心却是富饶的，这样的帮扶我以后还要继续去做。”
大家静静地听着江绿的娓娓道来，底下的抽噎声越来越多，人心向善，都有柔软的一面，现在他们应该都想起了小霞生前的好，如今物是人非，感慨不已。
江绿见时机成熟，继续说道，“事已至此，我很遗憾，也很痛心，所以我愿意拿出十万对小霞家人表示慰问，逝者已逝，生者要生，我希望小霞能安息。你们若是接受，我现在就把钱给你们，若是不接受，我仁至义尽，咱们就走法律程序。”
没人说话。
这时，蔡父颤颤巍巍站起来，强忍着悲痛走到江绿面前，给她鞠了一躬，江绿忙把他扶了起来。
老汉拉着江绿的手，泣不成声，“老总，是我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那钱我没脸要，我不能让帮了我们的人还寒心哪！”
江绿眼底一片氤氲，哽咽着声音几次想开口，都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握着老汉的手，最后挤出一句话，“在小霞心里，您是一位好父亲。”
第295章 295 庸人自扰
蔡家人是第二天下午坐车回去的，江绿给买的全部卧票，但是那笔钱江绿存了个心眼，他打在了蔡父的名下，至于以后老汉要不要给他那儿子儿媳，她就管不了那么远了。从目前来看，只要老汉不要一次性把钱给他们，他们应该会善待爹娘。
赵斌开玩笑说，法院明明判了一万，为什么要给那么多呢？
江绿笑笑，摇了摇头问赵斌，“我和你相比，不是小巫见大巫？”
赵斌耸耸肩，“愿闻其详。”
江绿也就不吝赐教了，“你在渔村做的事，和我这事一比，孰轻孰重？”
赵斌就笑了，“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我在渔村做的事可没让我一下子损失十万，都可以买个四合院了。”
江绿心就痛了，是啊，“你怎么不早提醒我，我还不如给蔡老汉两口子买个院子留着养老呢！”
两人说笑了会，才回到正题上。
“怎么样，自己干工厂不轻松吧，还撑得下去吗？”赵斌问。
江绿不以为然，“什么叫撑得下去，我很享受的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