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婆很不耐烦地打断她:“不能不能!都说了我要去煎药,龟板很难煎的!你不要耽误我的囡囡喝药时辰!”
说完不再理会潇箬,七婆牵着依旧歪着脑袋的小女孩,穿过庭院向后罩房走去。
轻易放弃不是潇箬的风格,她跟在两人的身后,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再说服七婆给自己找个铺子。
七婆是真的急着煎药,懒得理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姑娘,自顾自取出柜子里的药包,打开一样样清点。
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女,每次煎药她都要好好清点,可不能用错了东西,耽误孙女的病。
天麻、枸杞、龟板、石决明……
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潇箬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药材配比,大约就能猜出小女孩的病症。
“七婆,你孙女是不是盗汗,头晕目眩,筋骨痿软,心虚健忘?”
刚才还在专心清点药材的七婆猛一回头,精光四射的眼睛又将潇箬从头到脚打量片刻后,又低头数起了药材。
没得到回应的潇箬干脆上前一步,和七婆并排站在桌前,看她一样样地把点好的药材放入煮药罐。
她这个举动七婆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没有再让她离开。
当七婆拿起一块黄白的甲片要放入煮药罐时,潇箬伸手捏住甲片。
“这是龟板吧?七婆你刚才说的龟板难煎,是说这个?”
她从刚才就在好奇,为何七婆说龟板很难煎,原来是因为她用的是没有炮制过的龟板直接入药。
“你干什么!”七婆伸手就要从潇箬手里抢回龟板。
这是她孙女的药里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岂能让毫不相干的人拿走。
潇箬捏着龟板敲了敲,递回给焦急的七婆。
“七婆,你用错药了,你需要的应该是醋龟板,而不是生龟板。”
第一百一十三章 醋龟板
用错药?
七婆有点不敢相信,她这个方子是一年前从外邦人手里高价收购的,前几次煎药服用后,小孙女症状有明显好转,她才每日坚持继续给小孙女煎药服用。
“龟板,性微寒,味甘咸,具有滋阴潜阳,益肾强骨,养血补心等功效。用于阴虚潮热,骨蒸盗汗,头晕目眩,虚风内动,筋骨痿软,心虚健忘。”
潇箬将龟板的药效一一道来,和七婆之前拿药方给神医看时得到的介绍一模一样。
七婆这才正眼看向潇箬,说:“你懂药?你说的醋龟板是什么?”
潇箬不语,她明白七婆是个人精,这是撬开她嘴巴的一块砝码。
见她沉默,七婆心中门清,说道:“只要你说的对我孙女病情有益,我就帮你找合适的铺子。”
等的就是这句话。
重新从七婆手里拿过那块龟板,潇箬用龟板在桌面上用力敲了两下,木桌登时发出咚咚两声,平滑的表面上留下两个浅浅的坑。
“您看,这么硬,当然难煎,而且药效也不好发挥。醋龟板就是这龟板炮制后的产物,质地酥脆,易于粉碎,利于煎出效成分,还能矫臭矫味。”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也不像是瞎编的,七婆心中暗动,但她仍不是全然相信眼前的姑娘,“既然醋龟板药效更好,药店的伙计怎么不告诉我?”
“伙计只会按方抓药,方子上写的什么,他们自然就只给你抓什么药材。”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并不重视炮药。
越跟着岑老头学药她越发现,这个世界里只一味的追求稀少、品相好的药材,对于药材的处理也只有基础的清洗分类为主,这就导致很多炮制药材的方法逐渐消失。
岑老头是少有的几个重视药材炮制的医者,在他的教导下,潇箬才学到了很多罕见的药材炮制方法。
潇箬看七婆半信半疑,干脆说道:“咱们可以带着方子去找大夫看看,问问大夫是不是醋龟板比龟板更有效。”
“行,你跟我一起去,要确实如你所说,我会遵守承诺给你看铺子。”七婆半眯着双眼,饱含警告地说道:“要是你信口胡说的,那就别怪我直接拉你见官,告你一个谋财害命。”
让小孙女乖乖看家,七婆带着潇箬来到西市最大的金元药房,指明要经验最丰富的大夫来给她看方子。
鹤发童颜的老大夫仔细研究了七婆的药方,肯定了潇箬提出的醋龟板更能发挥这张方子药效的观点。
“那我要十剂醋龟板,给我包上吧。”能对孙女的病有好处,七婆花再多钱都不心疼,眼睛眨也不眨就要买新的药材。
老大夫为难地说道:“醋龟板我们这已经卖完了,想要再买,要等上三个月。”
原来金元药房的醋龟板都是从其他地方收购的,每次运送到盈州都要三五个月。
他们也曾经尝试自己炮制醋龟板,可是不管用什么样的醋,就是做不出酥脆的质感,药效也完全不能和成品醋龟板相提并论。
听到老大夫说做不出醋龟板,潇箬心中发笑,他们完全从字面去理解醋龟板的炮制,自然是做不出来的。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潇箬拦住团团转要去其他药铺碰运气的七婆,面带微笑道:“我会炮制醋龟板。”
“当真?”老大夫和七婆都觉得不可置信,西市最大的金元药房都做不出来的药材,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竟然说能炮制。
“当然是真的,只是要借用贵店的药灶一用。”
醋龟板的炮制只是稍微有点繁琐,并不很费时间,有现成的工具在,潇箬有信心只要几个时辰就能炮制完成。
老大夫在金元药房多年,要借用个制药房只需一句话的事,他也好奇这位姑娘是否真有炮药的本事,于是便和外柜伙计打了声招呼,领着潇箬和七婆走向后院的制药房。
金元药房的制药房工具齐全,取了生龟甲、河砂和醋,潇箬就请两人在房间外面等待。
她先起了灶,往锅中倒入满满清水,食指一勾便生出一团猛火舔舐锅底。
锅中水没几分钟就咕咚咚沸腾起来,取来生龟甲在沸水中蒸煮,待龟板吸饱水汽,边缘的残肉和背部的外壳软化,潇箬拿起小剃刀,一点点刮去多余的肉。
处理好生龟甲,她把河砂倒在重新腾空的药灶锅中,边控制着火势边翻炒,直到锅中河砂呈滑利状态,容易翻动后,将大小分档的净龟甲投入锅中,与河砂一同翻炒。
炒到龟板表面淡黄,质地酥脆时,取出龟板,去除砂子,立刻投入准备好的醋盆里淬之。
烫热的龟板没入醋中,发出刺啦一声,蒸发出一团醋雾。
接下来只要等醋龟板冷却后捞出干燥即可。
经过四个多时辰的忙碌,十枚醋龟板炮制完成,在笸箩里静静地躺着。
潇箬打开制药房的门,让老大夫和七婆进来验收。
七婆不懂药材,只能眼巴巴地等待着老大夫去查验。
老大夫走到笸箩前,先是仔细观察潇箬炮制的醋龟板。
褐中带黄,龟板缝隙纹路清晰,和药房采购的醋龟板外形一致。
再拿起一块醋龟板微微用力一掰。
手中龟板应声断裂,质地明显酥脆。
最后拿来药钵,把掰下来的龟板放在其中细细捣碎,捏出一点粉末放在舌尖。
酸咸中带有一丝回甘。
“是醋龟板!”老大夫肯定地点头道:“和我们买的醋龟板一模一样!”
七婆喜出望外,一把挤开老大夫,扯过一张油纸将笸箩里的九枚半醋龟甲全部包起来,药钵里的碎末也没有放过,倒在小纸包里一并带走。
手脚麻利地装完醋龟板,她朝潇箬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姑娘,今日多亏了你,老婆子我也说到做到,你跟我回去,等我煎了药就给你找找铺子。”
拉上潇箬,七婆就往外走。
老大夫在她们身后连忙喊道:“哎!等等!等等!姑娘,你怎么称呼?”
七婆脚下一顿,拍了下脑门,“看我糊涂的,一着急差点忘了药钱。”
她掏出锭银子,转身朝老大夫手里一塞道:“不用找了,多的就当我们借用制药房的租金。”
说罢又拉上潇箬,匆匆往家里赶,完全不理会后面的老大夫还在呼唤。
“姑娘!姑娘!哎!谁在乎这点药钱!我是要找这位姑娘啊……”
七婆和潇箬心中都有耽误不得的要紧事,老大夫越来越遥远的呼喊声早就被两人抛在脑后,消散在风中,无人在意。
第一百一十四章 鬼铺面
回到七婆家,小女孩还保持她们离开的姿势,歪着头抱住游廊的柱子。
她骨头软走不了太多路,动得急了就一阵阵冒冷汗,又容易忘事,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一天的习惯。
“囡囡!”七婆心疼地摸摸孙女的小脸蛋,“婆婆给你煎药去,喝了药咱们就不难受了啊!”
一手托着她的小屁股,一手护着后背,七婆想抱着孙女去后罩房煎药。
无奈七婆自己年事已高,抱了没几步就吭哧吭哧喘起粗气。
潇箬上前从七婆怀里接过小女孩,道:“我来抱吧,婆婆你拿着药不方便。”
从今日的相处能看出,七婆是个要强的,说不方便比抱不动更能让她心中好过一些。
小女孩很乖,就算潇箬是她今天才见到的陌生人,她也乖乖地靠在潇箬的肩膀上不哭不闹。
七婆叹了口气,做为识人无数的铺面牙人,她当然知道潇箬是顾及自己的面子,才寻了个借口帮她抱着孙女。
看潇箬轻轻松松抱着孙女,稳稳当当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七婆心情复杂地提着药包跟了上去。
一番煎煮后,浓稠的药汁装成一小碗。
小女孩习惯了每天都要喝腥臭苦涩的汤药,不需要人哄着,小手自觉地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喝完后砸吧砸吧小嘴,歪着头朝自己奶奶说道:“奶奶,今天的药不臭的。”
七婆从碗柜里拿了一颗杏仁脯塞给她散散嘴里的苦味,“以后的药都不会臭了,囡囡真乖。”
没一会儿药性上来,小女孩揉着眼睛犯困。七婆让潇箬先去西厢房等她,她在东厢房安顿好孙女睡着了,才回到西厢房。
“姑娘,你坐。”
一天的折腾下来,七婆对潇箬客气了许多,她甚至主动给潇箬倒了一杯茶,虽然茶水是凉的。
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潇箬并不介意茶水凉还是热,她渴坏了。
七婆走到束腰罗汉床前,从下面的小抽屉里掏出白皮册子,哗啦啦翻了几页后,回到桌边,将打开的册子递给潇箬。
“这一页开始,后面全是尚无主顾的铺面,你看看吧。”
潇箬接过来一页页看过去,越看越心凉。
亦武坊西侧两间连铺,月租金八万两。
慈幼坊南大街单间街面铺,月租金十二万两。
胡玉楼沿街二层单铺,月租金十万两。
……
一连看了十几页,位置最差的、最便宜的铺子月租金都要万两起步。
潇箬算是知道为什么七婆一见她,就直言她租不起东市的铺子了。
合上白皮册子,潇箬叹了口气,家中的老底掏空了,也租不了多久。
七婆滋溜着凉透的茶水,眼睛一直观察着潇箬的表情。
待她肩膀一塌,面露失望,七婆开口说道:“姑娘,东市的铺子就没有便宜的,你要做什么营生?一般营生开在西市没准更合适,我有相熟的西市铺面牙人……”
恩情归恩情,生意归生意,就算潇箬今天帮了她大忙,她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潇箬苦笑道:“我要做的买卖还真就非东市不可,西市没几个客人会来买的。”
一根上上品虫草八百两,搁在人均收入水平更高的盈州,也不是一般人能经常消费的起的。
手指叩着桌面,七婆寻思了会儿,问道:“那你预计的月租金是多少?”
知道七婆这话里是有为她张罗的意思,潇箬直言道:“婆婆,我实话实说,这册子上的店铺,价格低的我不是租不起一年两年,只是我要做的买卖是长久生意,一年两年远远不够。”
意外面前的姑娘竟然是存了想买东市铺子的心思,七婆暗自心惊,好大的胃口!
琢磨了一会儿后,七婆还真想到个铺子或许合适,就是不知道这姑娘有没有这个胆子……
“姑娘我看你行事果决,是个做大买卖的,就是不知道你怕不怕鬼?”七婆斟酌着开口。
怕鬼?她潇大队长从来就没怕过,真有鬼来,她能当场叫出三昧真火烧它个魂飞魄散。
潇箬面带微笑,又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说:“鬼有什么好可怕的,人比鬼可怕多了。”
鬼皮下就是鬼,人皮下可不一定是人。
面前姑娘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见识,七婆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好,有个铺子在我手上有些年头了,你听听想不想要。”
潇箬放下茶盏,朝她一偏头,表示洗耳恭听。
“这个铺子在富贵楼北边,是朱雀大街沿街的门面,一间铺面,但是后面连着个仓房,南北通透,对面就是亦武坊,人来人往的,是个好位置。”
“它原主人的相好之前是朝廷里做官的,是谁我就不说了,他犯了忌讳被革职,家中家产都被抄了充公,就这间挂在相好名下的铺子得以幸免。”
“那个做官的正妻就让铺子原主人把铺子还给他家,原主人不干,两人就吵闹起来。”
“铺子原主人怕有朝一日铺子还是会被抢走,就到我这儿做了契书,交了钥匙,托我出售铺子。”
“没想到没过多久,那女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在铺子里吊死了,之后就经常有人说那间铺子一到晚上就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那个正妻也来问我讨要了几次,不过我有契书在,她就算闹到衙门,也讨不到好处,后来渐渐也就不来了。”
“铺子在人们口中传来传去,成了要命的鬼铺面,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无人问津,一直锁着门。”
“反正原主人已经没了,契书已经画了押,钥匙也在我这儿,这鬼铺面姑娘你要是敢要,就给我五万两银子作为这几年的保管费和佣金,我过给你就行。”
五万两银子能买到东市的沿街铺子,对潇箬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的馅饼,还帮她摆盘切好,就差喂她嘴里的那种。
她连连点头,“要的!七婆,谢谢你!”
“谢什么,鬼铺面放我手上也不能下蛋,你有胆量有能耐,卖给你我也轻松。”
打铁趁热,两人约好明日一同去看铺子,潇箬满意的话直接就能交钱过户。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试探
回到家中,潇荀已经接了潇昭回来,并且做好了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