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保见他一身锦衣华服,本来想好好敲他一笔,没想到他竟然只点一碗面。酒保顿时脸色有点冷淡,二话不说就下去了。
江陵眼神一动。他也看出来这人可能是手头紧了,所以点菜很节制。
他微微一笑,对这人道:”兄台如不介意,可以移步与我们一同吃。”
那人抬眼皮瞅了江陵一眼,冷冷说道:“不用了。”
第133章 约法三章
江陵只好回自己的座位。没过多久他看见那公子吃完面,大步从酒肆里走出去。
他经过霖铃这桌时,连头也没转一下。江陵却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霖铃忍不住问他:“明远,你干嘛对这人这么上赶着?”
江陵就把判断对方没钱的事说了一遍。霖铃冷笑道:“没钱还嘴硬,那关我们什么事。”
江陵神色微微一动,对霖铃耐心道:“先生,不管怎么说,是那位公子救我们于危难之中,还为我们受了伤。就算他脾气骄傲一些,我们也不该忘了他的恩情。”
霖铃不说话了。她心里有点惭愧,感觉自己和江陵比起来就像个卑鄙小人。
子骏这时突然说道:“我们快吃饭吧,还是赶路要紧。”
“对对对,”霖铃抓到个台阶赶紧下:“我们快点赶路,祝山长还在前面等我们呢。”
江陵朝霖铃看看,也不吱声了。
三人吃完饭又继续赶路。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个市集,街上挨肩擦背的全是人。原来当地每到十五就会办个社戏,今日正好是开戏的日子,所以大街上人流比往常多了一倍。
霖铃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一个马摊子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却不是那个脾气火爆的“侠客”公子是谁?
只见他牵着白马,正在和摊主吵架。霖铃听了两耳朵,原来这人想要卖马,但是开的价格太高。摊主不肯买,他就骂骂咧咧说对方不识货。
两人吵了一通后,摊主干脆不理他了。这人骂了一句“村厮”,气哼哼地牵着马准备离开。
霖铃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他笑道:“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看见霖铃几个冒出来也有点诧异。霖铃问他说:“公子是不是手头紧,想要卖马换些盘缠?”
那人眼珠子一瞪:“谁说我手头紧了!”
霖铃心里好笑:这人果然个性傲娇,不过还挺可爱的。
霖铃微微一笑道:“公子如一定要卖马,倒不如卖给我们。”
对方眼珠一转说:“你们肯出多少钱?”
霖铃想了想说:“最多十五贯。”
“十五贯?”那公子听得叫起来:“你不如去买只鸡,这个价钱还差不多。”
霖铃说:“那你要多少?”
那公子伸出五指道:“五十贯,不能再少了。”
霖铃还没说话,旁边子骏忽然重重“哼”一声。那公子对子骏瞪一眼道:“你哼什么!”
子骏淡淡地说:“便是军中的军马,也不过二十贯一匹便顶天了。为何你的马要卖这么贵?分明是欺我们钱财。”
霖铃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子骏对包子的物价没概念,对马的价格倒是门儿清。这是什么原因?
那公子一听就急道:“你个乡巴佬懂得什么。这匹马叫做‘照夜白’,乃是宫廷名驹,价格岂是普通的军马可以比?你买不起就买不起,不要诋毁我的马!”
子骏又冷哼一声道:“照夜白是名驹不错,但你这匹马根本不是照夜白。”
那公子快气疯了,跳起来道:“你个土包子懂得什么。照夜白最出名的就是一身雪白鬓毛,毫无杂色,我这匹马便是如此。你说不是,空口白牙可有证据?”
子骏冷笑道:“不错,你这匹马的毛色确实与照夜白相似,但你忽略了一点。真正的照夜白尾毛蜷曲,毛发稀疏,而你这匹…”
他走过去撩起拖把似的一捆马尾,对那公子道:“你这匹马马尾粗的如拂尘一般,和真正的照夜白相去甚远。如果在下没猜错,这匹马的祖上也许有照夜白的血脉,但这匹最多只是杂交,全然不值这个价钱。”
那公子听得红一阵白一阵,想要骂人又说不出什么,最后扔下一句“买不起就买不起,费这么多口舌”,然后牵着马就要走。
霖铃连忙拦住他说:“哎公子别生气,我这个学生心直口快,但心眼儿不坏。是这样,我们几个是明州桃源精舍来的,准备去杭州参加春光诗会,不想在此地遇上仇家,幸好仰仗公子仗义相救。我想着,公子如果与我们同路,不若我们结伴一起走如何?公子如果手头紧,那一路上的房费和酒食钱,我们也能承担些个。公子意下如何?”
那人狐疑地看着霖铃道:“你们既是书院里的,为何也能与人结仇?”
霖铃“嗐”一声道:“行走江湖,总有些个不对付的。我们也是处处忍让躲避,只是时运不济,对方也要去杭州,因此才会遇上。”
那公子到此时也听出来了,对方是想让自己当他们的保镖。
他呵呵一笑道:“你要让我与你们同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三个要求。”
“公子请讲,”霖铃立刻道。
“第一,一路上的食宿安排,须由我做主,你们都要听我的。”
“这个…”霖铃有点为难。
那人双眉一挑:“这才第一个要求,你就推三阻四了?那告辞…”
霖铃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竟然遇上一个比自己脾气还要差的姑娘。她赶紧拦住对方道:“公子,不是我推三阻四。我们是要赶去杭州参加诗会,如果半路上耽搁了,时间就来不及了。”
那人道:“我不会耽搁你们的行程。只是我吃不惯差的酒菜,也住不惯破地方。”
霖铃叹口气说:“我知道了,还有呢?”
那人又说:“第二,若是遇上仇家或者危险之处,你们须向我请示,不可自行决断。”
霖铃点点头道:“那是自然。第三呢?”
那公子满意地点点头,又朝子骏的方向看一眼,指着他道:“第三便是:我不想与这个人同路!他走他的,我们走我们的。”
霖铃无语至极,赶紧道:“姑…公子,这个却是万万不行。我是他教习,怎可把他一个人丢下?方才他说话直了一些,公子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今后我让他少与公子顶撞便是了。”
那人又朝子骏打量一番,然后勉勉强强地说:“若他一定要跟着我们,那必须做个哑巴,每日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霖铃简直无语,心说这姐们真的是宋朝人嘛,怎么脑洞如此之大。
不过她也没时间与对方夹缠了,正想说句告辞的话,子骏忽然开口道:“三句便三句,我一句都不想说。”
“好!”那公子立刻道:“既然如此,一言为定,我们走吧。”
霖铃:…
**
商量过后大家默默地上路。四个人外加一匹白马,怎么看怎么像某本名著的配置。
不过这老几位还不如那个团队和谐,因为子骏和那个白衣公子相互看不顺眼,只靠霖铃和江陵在中间调和,把两人累得够呛。
几个人走了一会,那白衣公子忽然指着一家馆驿道:“我乏了,我们今晚就住这儿吧。”
霖铃和江陵互相对视一眼:这天还没黑呢,这位就要住店了?
江陵小心翼翼地上前商量:“兄台,今日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再往前赶一段路,等天黑了再住店。”
那公子不耐烦地说:“我昨日打架伤还没好,今日走不动了。”
江陵为难地看看霖铃。霖铃耐着性子道:“非是我们推脱,实在是我们急着去杭州赴会,路上不可太过松垮,不然就赶不上时间了。”
那少年不耐烦地说:“我已给你们算过了,按照我们现在的脚力,四日之内必能送你们到杭州。再说这条路前面也没什么馆驿了,到时候天黑了,我们难道住在深山老林里么?”
霖铃想了想,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同意。
霖铃等人把马交给门口的小厮照料,然后进店订房。这家馆驿布局倒是很敞亮,一楼有很多人在吃酒。馆驿的招待一见他们就上来招呼,问他们要几间房。
霖铃看了看那个白衣公子,用询问的语气道:“公子,我与子骏住一间,你与明远住一间可好?”
那少年立刻跳起来:“不行!我一个人住!”
他心急火燎的样子更是让霖铃确认了对方是个姑娘,不然何至于情绪如此激动?
霖铃不动声色地说:“公子为何不能与明远同住?”
那人气急败坏道:“我…我不习惯和人同住,我晚上打呼噜。”
江陵立刻道:“我不介意。”
白衣公子:…
霖铃憋着肚子里的笑,装模作样地说:“唉罢了,你要一个人住就一个人住吧。子骏,明远,我们仨挤一挤。”
那白衣公子这才满意。霖铃带着两个学生进房间安顿好。子骏一个下午憋着没说话,到了房间里便抱怨道:“这人好没分晓。为何我们要与他同吃住,凡事都不方便。”
霖铃叹口气说:“我是怕骆敬追上来找我们麻烦才让他跟着,毕竟他有些武艺么。”
子骏不满道:“我看光天化日下,骆敬也不敢乱来。而且这人的武艺也不过寻常,未必能帮的了我们。”
霖铃此时也有些后悔,但这块牛皮膏药已经贴上了不好揭下来,只能安抚子骏道:“罢了。反正也没几日,你忍一忍罢。”
子骏见先生也这么说,只能把满肚子怨气吞回去,一个人闷闷不乐。
第134章 两只老虎
几个人正准备休息,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声。
霖铃连忙带两个学生冲过去一看,只见那白衣公子正满面通红地和一个酒保吵架,地上还有一只茶杯和一滩蔓延的水渍。
霖铃吓得连忙跑过去拉住他道:“到底怎么了?”
那公子气得浑身发抖:“这欺人的黑店,送的茶水是冷的,房间也臭得要命。这样的房间连我家下人都不愿意住,如此欺客还怎生了得。退钱,我要换别的馆驿!”
那酒保也急了,苦着脸嚷嚷道:“这茶水哪里是冷的,分明是温的,至于房间臭更是从何说起。这屋子住到现在成千上万人,无人说屋子臭的,怎的客官你就含血喷人。”
那白衣公子跳起来:“你才含血喷人!这屋子旁边就连着茅厕,如何能不臭。你这厮睁着眼睛说瞎话,别跟我说白道绿了,快些退钱!”
酒保死咬着不肯退钱。两个人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不少过往的路人观看。
霖铃一看不像话,只能和江陵两个拉住那公子,又不停劝酒保不要吵了。
吵到最后把店主惊动了。他上来和霖铃等人一顿交涉,最后总算给那白衣公子换了一间房,又重新让酒保烫了一壶茶上来,那公子才算消停。
等这件事情忙完,霖铃已经累到不行,瘫在床上大喘气。
子骏蹲在床边给她捶腿,捶了两下他自言自语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的说话如此狂妄。”
这点霖铃也觉得奇怪。这个白衣公子真的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更何况“他”还是个女孩子,还身怀武功,这几样Buff叠加在一起,实在让人好奇她的真实身份。
不过霖铃也没工夫想那么多了,毕竟自己这摊子事还烦不过来呢。
她坐起来对子骏说:“子骏你快休息吧,明日我们早点起来赶路,争取也早日摆脱他。”
子骏一听“摆脱他”三个字立刻点头,乖乖地洗漱睡觉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霖铃,子骏和江陵下楼去大堂吃早点。没过多久那白衣公子也下来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锦袍,头上戴一顶莲瓣纹销金矮冠,用一根碧玉簪子簪着,越发显得他唇红齿白,气质华贵。
霖铃一见到他就招呼道:“公子,这儿。”
他慢悠悠走过来,江陵连忙替他拉座倒茶。他也不客气,大咧咧地接受江陵的服务。
这时酒保走上来照应,问他要吃些什么。他想也不想就说:“要一份桂花蒸饼,一份焦糖糍糕,一份醉螃蟹,一份奶腰子,一份炒肺,一份绿豆粥,就先上这些罢。”
他报菜名时,对面几个已经石化了。过了会霖铃小心求证:“公子,你早饭吃这么多?”
那人翻个白眼道:“这也叫多?我在家中时,吃的花样起码有二十多样。如今出来行走,只得将就一些。”
霖铃和江陵互看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子骏实在忍不下去,在旁冷冷道:“你这样吃,怪不得要囊中羞涩,只能卖马换钱了。”
那公子立刻杏眼圆睁,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只能对子骏瞪眼睛以示抗议。
这时早饭端上来了。霖铃连忙打圆场道:“快吃吧。”
那少年夹一口螃蟹放进嘴里,立刻皱眉道:“不好吃。”
又吃了另外几样,也是否定大过于肯定。
霖铃怕他又搞出什么花样,赶紧说:“这里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厨子,你就将就些吧。”
那人每样菜“将就”了几口,然后把几个菜碗推给江陵道:“这些菜太难吃了,还是给你吃罢。”
霖铃又一次石化。江陵却面不改色地拿过他的碗,微笑着说:“多谢”,然后开始甘之如饴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