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铃在对面都看呆了。那少年歪一歪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陵看,似乎对他产生了一点兴趣。
江陵吃了一会抬起头,发现那少年还在看他。他蔚然一笑道:“兄台,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年清亮的眼珠看着江陵,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姓吕。”
“吕兄,”江陵笑道:“在下江陵。”
“江陵…”吕公子品着这个名字,自言自语道:“这名字倒还可以,千里江陵一日还,有意思。”
江陵低头一笑,又问吕公子:“吕兄是哪里人呢?”
吕公子道:“我是汴京来的。”
“汴京?”江陵和霖铃同时出声。
吕公子看到他们脸上吃惊的表情,心里很是受用。
他喝一口茶水,得意洋洋地说:“不错,我家就在汴京,你们有去过汴京吗?”
江陵和霖铃都说没有。吕公子兴致勃勃地说:“汴京的景色可比这里好多了。别的不说,那里的大街就恁的宽,并行十几辆马车也不成问题,哪像这里逼窄逼窄的。而且汴京吃的也好,光正店就有七十二家,其他店更是数不胜数,从清早吃到半夜都可以,哪像这里天一黑就静咕隆冬的,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
霖铃看着吕公子吹汴京的样子,活像后世某些“一线城市”土著教训外地乡巴佬的样子,让人觉得好笑。
不过霖铃倒觉得没什么。人嘛,总是会寻找一些优越感。就算自己也免不了这样。
这时子骏忽然在对面冷冷开口道:“汴京既然这样好,怎的你也只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也没比别人多长几样。”
吕公子气得七窍生烟,刚想开口呛子骏,子骏忽然看着吕公子的碗说道:“你的碗里…”
吕公子怒道:“你今日已经说了三句话,不能再说了!”
子骏被吕公子一句话噎住。他想了想,干脆也不说了。
吕公子见子骏吃瘪,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用眼神对子骏示威,一边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嚼着。
嚼了几下后他的舌头忽然舔到一样软软的东西,味道也有些古怪。他赶紧把东西从嘴里抠出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把他吓了一大跳。
竟然是半只苍蝇!
吕公子都快疯了。这碗粥里竟然有苍蝇,自己还吞下去半只!
他刚要发作,对面又好死不死地传来马子骏悠然的声音。
“方才我是要提醒你,是你让我闭嘴的…”
“你…”吕公子气得暴跳如雷,从衣服里拔出短剑直接刺向子骏。霖铃在旁边吓得半死,赶紧和江陵两个一左一右拉住吕公子,嘴里不住相劝。
本来吕公子拿出剑来就是想吓唬吓唬子骏,谁知道子骏面色丝毫不改,好像他的剑是纸糊的一样。
这下吕公子更加生气了,跳起来咚咚咚地上楼,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霖铃只好劝子骏去哄他,子骏破天荒地不肯听话。她又亲自去哄,没效果。
最后只能江陵出马,磨破了嘴皮子一顿赔礼道歉,吕公子才肯勉强让这个事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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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磕磕绊绊地继续上路。过了山阴下一站就是萧山,这中间有很长一段路比较清冷,沿途的酒肆馆驿也比较少。
几个人不得不相互扶持,一路上关系倒和谐了不少。吕公子和子骏还是互不理睬,但他和江陵的关系却越来越好。
本来江陵就是那种身段很柔软的人,一路上对吕公子又是体贴异常,让吕公子的戒备之心越来越小。两人经常在一起说话吃饭,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小圈子。
霖铃作为旁观者笑而不语,也不去干涉他们的交流。
有一天他们路过一个名叫钱清镇的小镇。这天镇上正好有人在做戏,街道上挤满了看戏的人,到处都非常热闹。
霖铃几个人好奇看了一会。只见那个戏班演的是三国捉放曹的故事。
一个大汉演关羽,还有一个演曹操,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台上的人演得起劲,台下的也看得热闹。
三国的故事在宋朝就已经非常流行。后世大家熟悉的三国演义桥段,有不少也是从唐宋的民间故事幻化而来,而不完全是作者的原创。
几个人看了一会戏,都觉得有些累了,便找了一家路边的茶肆坐下来喝茶。
喝了几口后吕公子忽然说道:“为何现今的戏班子演来演去都是那几个故事。我在汴京看的戏也是这些捉放曹,寻兄记之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江陵微微一笑道:“关公义薄云天,民间自是喜欢看他的故事。”
吕公子撇撇嘴表示不以为然。霖铃眼珠一转,对吕公子说:“如今这个世道讲义气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这次我们出来也是运气好,还能遇到像吕兄这么侠义心肠的人。”
江陵愣了一下,也立刻接话道:“不错,吕兄对我们有雪中送炭之恩。以后小弟如有幸去汴京,定会登门向吕兄致谢。”
吕公子被这两顶高帽子压得有些飘了,得意洋洋地道:“好说好说。”
霖铃眼神在江陵脸上停留片刻。她见江陵对这个姓吕的人很是上心,忍不住起了促狭之心,对江陵和吕公子道:“既然你们这么有缘,不如仿照戏文,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吕公子和江陵都是一愣,又互相朝对方看看。
江陵低下头说道:“小弟出身寒微,不敢高攀公子。”
吕公子心头一动,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这有什么高攀低攀的,结为兄弟就结为兄弟。反正我家中没弟弟,认了你也无妨。”
子骏实在听不下去,在对面“噗”一声笑出来。
吕公子双目圆睁道:“你笑什么!”
子骏摇着头说:“就算你们二人结拜,序起齿来也是他做大哥你做小弟,还什么认弟弟也无妨。”
吕公子一听就跳起来:“我不做小弟!”
江陵看他急了,赶紧表态道:“我年龄虽比吕兄稍大一些,但吕兄本领远胜于我,又是我的救命恩人,理应为我的兄长。”
吕公子朝子骏瞪眼:“听到不?”
子骏耸耸肩膀,表示无可不无可。
霖铃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和子骏做见证。明远,你给吕兄敬杯茶,认他做哥哥。”
吕公子插嘴说:“光喝茶如何结拜?怎么也要饮鸡血,烧柱香磕个头才算正式。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江陵忙道:“吕兄说的是,我去外面问问这附近哪有关帝庙。”
他跑出去问好地址,买了些结拜的用品,然后一手提着鸡,和吕公子等人啃哧啃哧跑到关帝庙里。
这庙离他们喝茶的地方距离很远,走得霖铃脚都快断了,子骏也很不高兴,江陵只能不断安抚二人。
到庙里后,江陵杀好鸡,把鸡血倒进一只碗里。他和吕公子给关帝烧了香,各饮一口鸡血,然后跪在关帝像面前的蒲团上郑重起誓道:“
我江陵,我呂先农,自愿与对方结为八拜之交,从此后白首同归生死不渝,情同手足,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诛!”
念完誓词,两人在关帝像前各自磕了八个头,然后站起来面向对方。
江陵又撩衣跪下,恭恭敬敬地对吕公子道:“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说完,深深地叩下头去。
吕公子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愣了一会才对江陵说:“你快起来。”
江陵依言站起来。吕公子看着他诚挚的双眼,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得有些快。
他尽力压住起伏的情绪对江陵道:“贤弟,从此你我有难同当,有我的便有你的一份。但我如果要你帮忙,你也不能偷懒。”
江陵深深施礼道:“小弟但凭兄长差遣。”
第135章 小妖精
江陵和吕公子结拜后,两人更加如胶似漆。除了晚上不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几乎时时都黏在一起。
有一天江陵到吕公子房中找他,约他一起下楼吃饭。他两刚走到楼梯口,吕公子朝楼下看了一眼,忽然神色大变,一转头逃回了房间。
江陵有些诧异,连忙跟上去问道:“兄长怎么了?”
吕公子看上去六神无主的,跟热地蚰蜒似的到处乱转,一边喃喃道:“明远,我要先走一步。你跟马子骏他们继续上路吧。”
江陵愣道:“兄长,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要走?”
吕公子用最快的时间把细软打包好。他看江陵的表情实在焦急,就说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楼下有个满脸大胡子的道士?”
江陵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有那么个人,不过他不太记得了。
“那是我的仇家,他来寻我来了,”吕公子飞快地说:“明远,我不跟你说了,你自己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把包袱往肩上一甩,刺溜一下从窗户里蹦了出去。
没错,他是从窗户里蹦出去的…
江陵都看呆了。等他反应过来,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似乎从没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有些伤感。也许是这场相遇来得太过突然,就像一场梦一样,令江陵有些不知所措。
他叹一口气,准备去霖铃的房中通报。刚一转身,背后又传来“哐啷”一声。
他回头一看,那吕公子竟然又从窗户里跳进来了!
“兄长!”江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吕公子跳出跳进,脸上热得红扑扑的。他把包袱往床上一甩,喝了口水对江陵说:“明远,我不走了。我们换个房间。”
“啊…”
江陵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吕公子拽着上了楼,拖进一间靠北角落里的阁楼房。
一进房间,吕公子立刻趴倒在地,扒着地板缝儿,脸贴着木板朝里面看。
他跟个黄鼠狼似的撅着屁股,那姿势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就好像地板里藏着什么金条似的。
江陵已经彻底懵了,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说:“兄长你在看什么?”
吕公子头也不抬,只对江陵做个手势,示意他趴到自己旁边。江陵只好照做。
他趴到地上学吕公子的样子扒着地板缝一看,忍不住大吃一惊。
原来宋代老鼠很多,房子的地板和梁柱上都有被老鼠咬过的洞。
这间房就是如此,地上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老鼠洞。平时用毛毡盖着看不出来,现在一掀开来立刻一目了然。
江陵透过其中一个老鼠洞往里面看,只见洞里有一个人走来走去。
江陵只看见他头顶的仙桃巾和一身道袍,显然就是吕公子刚才说的那个“仇家”——大胡子道士。
江陵现在完全明白了。原来吕公子现在换的这间房就在道士的楼上。所以他可以通过地板上的老鼠洞时刻“监察”道士在下面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问题是,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如果是仇人,为什么要去而复返,还要猫在他附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样不会加大暴露的风险吗?江陵百思不得其解。
吕公子看上去却没有半分思想负担,依然乐此不疲地趴在地上监视那个道士。江陵也不敢打断他。
没过多久,江陵看见有个小二端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进了道士的房间。道士把他打发走,转身脱衣服准备洗澡。
吕公子立刻用气声对江陵道:“把我包袱里那个褐色的瓶子拿来。”
江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起身去找瓶子。
很快他就找到了,是一个葫芦形状的小瓶子。吕公子拿到瓶子后拔开塞子,把瓶子里的粉末通过老鼠洞倒进下面的浴桶里。
江陵有些心慌,忍不住问吕公子道:“兄长,这瓶子里是什么?”
吕公子只“嗯嗯”两声,根本无心回复他。
没过多久,脱得光光的道士跨进浴桶开始搓澡,似乎对浴桶里的变化浑然不觉。
过了一会,那道士爬出浴桶,开始用面巾擦身。
才擦了两下,他右肩膀忽然抽筋似的抽了一下。
这人赶紧用手去挠,挠了一会左肩膀也抽搐起来,然后是脖子,右腿,左腿…他挠了这个部位,那个部位又痒起来。
最后他整个人都抽抽个不停,手挠的速度赶不上发痒的速度,只能坐在地上,用后背蹭床板止痒,整个人就像一条疯狂蠕动的大蚯蚓。
吕公子在楼上看到这个场景,整个人都要笑疯了。他又不敢哈哈大笑,只能捂着嘴巴靠在江陵肩膀上抽抽,感觉就和那胡子道士得了一样的毛病。
江陵已经完全凌乱了。他用气声问吕公子:“兄长,你在他洗澡水里放了什么东西?”
吕公子笑得停不下来,也回答不了江陵的问题,只能乱摇双手表示回应。
笑了一会吕公子终于停下来。他从包裹里抽出一只纸袋子,又对江陵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