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欲展,泪双行,须倩滴滴落海棠
心事满腹无人诉,挥琴一曲慰愁肠
江陵题
新见佳人自何归,抱琴幽坐东风吹
不幸重唱鹧鸪词,那堪再闻故人非
身已恨,泪双垂,行行不及鱼雁催
春光无限凭栏处,陌上柳枝空吟悲
赵刻题
一室兰香浸春华,小楼歌女赛桃花
嘈嘈锦瑟吟风月,默默庭闺递新茶
心歧路,身离家,独行千里伤天涯
何盼郎归耳喜语,凉风轻透薄窗纱
贾秀员题
一曲轻弹鹧鸪飞,小楼新唱送春归
日闲风动梨花影,雨散烟收半熹微
心沉沉,泪垂垂,弦音难抵酒数杯
捧啜绿蚁声呜咽,化尽相思总是泪
大家看了这几首词,都是称赞不绝。苏轼也是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脸上尽是笑容。
看完后他又把十首词交给华云,道:“娘子来评一评吧。”
华云推脱一番后,拿过来读了一遍,又对苏轼欠身道:“秉苏太守,妾身不通诗词,不敢妄加评论,恐有失公允。”
苏轼笑道:“娘子但评无妨。”
华云微然一笑道:“以妾身之见,若论格律工整,当推骆公子这首为首;若论词句新意柔雅,当推江公子这首;若论诗情动人,令妾身感同身受,当为马公子这首。”
苏轼看着她道:“为何子骏这首词能令娘子感同身受?”
华云颔首道:“妾身自幼父母双亡,年轻时曾在明州居住,与几个姐妹共同长大。如何姐妹们各奔前程,婚嫁由人,天各一方。妾身思及从前,总有不胜凄切之感。马公子这首词,真真写到了妾身心底深处。”
子骏和霖铃互看一眼。霖铃笑着给他一个“听姐的没错吧”的眼神,子骏则心里更加佩服。
苏轼笑着道:“子骏这首词确实情意真切,柔肠婉转,尤其‘一曲乍闻一曲休’一句,堪称绝唱。不过——”
他顿了顿说:“少知(骆敬)这首亦是不俗。”
旁边几个山长连连附和。鲍山长也道:“明远这句‘新见佳人自何归,抱琴幽坐东风吹’也是甚得杜牧之精髓,颇有凄美之感。”
旁边柯山长道:“还有‘雾鬟团拢摇金钿,樽底翻波碎红妆’一句,亦是动人。”
苏轼点头道:“确实如此。”
大家把几首词纷纷赞扬一通。苏轼对华云笑言:“这几首词都赠予娘子,任娘子奏唱。”华云忙又拜谢。
大家又在茶肆中坐了一会。苏轼和鲍山长准备起身往下一个行程。众人刚要走,华云忽然上前一步。
苏轼有些惊讶,望着华云道:“娘子有事?”
华云微笑道:“妾身斗胆,还望苏太守为妾身留下金玉之词。”
大家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原来华云得了这么多词还不满足,还想让苏轼为她再写一首。
霖铃也有点为华云捏把汗,因为显然她的要求还是有点过分的。
不过苏轼却哈哈一笑道:“娘子少待。
他走到桌边,拿起笔一挥而就。众人拥上去看时,之见纸上写着:
罗带双垂画不成,殢人娇态最轻盈。□□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
无限事,许多情。四弦丝竹苦丁宁。饶君拨尽相思调,待听梧桐叶落声。
众人称赞之声四起。苏轼哈哈一笑,对华云道:“仓促之作,未能尽美,娘子海涵。”
华云拜谢道:“奴家谢苏太守赐词。”
大家又随苏轼鲍山长等往外面走。江陵走在众人的最后面,等大家都差不多走到屋外了,他才悄悄走到华云面前说:“云姐儿,你给香兰姐姐她们的书信,我一定会带到,请你放心。”
华云点头,又对江陵说:“陵哥儿你要上进,切不可沦落为我们这样。”
江陵微微叹息,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他看见子骏站在门口看他,忙对华云说一声,匆匆走了过去。
路过子骏身边时,江陵抬头朝子骏看了一眼,却撞上对方若有所思的目光。
江陵脸微微一红,匆匆侧身从子骏身边走过。
子骏看着江陵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第145章 颁奖典礼
众人从茶肆出来,继续往北行。
原来涵碧桥向北还有一段石堤。这段石堤刚刚建起,堤两旁没有栽种柳树,只有两段栏杆。但是两旁湖光山色不减,也别有一番天然韵味。
大家走着走着,就看见长堤尽头的一棵桃花树下,有一堆女子正在聚会。这些女子大都穿着襦裙,脸上蒙着纱,一个个说笑不停,有的还往树上挂什么东西。
等苏轼这群人一过去,她们中间有人看见,连忙转身躲避。还有人走出挺远依然频频回头,往一群男学生的方向看。
苏轼走到那棵桃花树下,仰头看这些女子挂到树枝上的东西。
只见她们挂的都是一根根红色绸条,上面写着些字,大多都是些“盼夫妻恩爱”,“盼郎君早归”,“盼觅得如意郎君”之类的。
鲍山长解释道:“这边的女子,惯常在春日找一天结伴拜树,将些心愿写在绸条上挂于树枝上,是谓可以灵验。”
苏轼点点头。旁边柯山长道:“这些心愿怎么都是些和男人有关的?”
苏轼笑道:“故而《诗经》有云: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几个人感叹一番,心里或多或少都想起了各自曾经有过的故事。
最后还是祝山长提醒大家时间不早,众人才清醒过来,继续向前走。
没过多久,前方又出现了一座小亭子。士林和另外一个学生已经捧着笔墨在亭子里等候。鲍山长为苏轼端了一盆清水洗手,又为他送上一盘糕点。
苏轼和几个山长各吃了几口。苏轼问鲍山长:“这是什么糕点?很是香甜。”
鲍山长笑道:“这是拙荆常给我做的糕点,用桃花花瓣,糯米,枣子等蒸制而成,我称其为桃花糕。”
“原来是尊夫人手艺,难怪如此,”苏轼笑着说。
他看见后面一群学生都站着看自己吃,就把盘子往他们面前推了推,说道:“你们饿的话也自己拿吧,不用拘束。”
一群学生谁也不敢拿。苏轼笑着说:“方才抢做诗这么积极,怎么到吃便不敢上前了,难不成做诗还能填饱肚子?”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学生们看苏轼这么平易近人,这才三三两两地走上来吃糕。不过子骏和江陵都没有吃。
休息过后,鲍山长对大家说道:“接下来要做第三次比试。请苏太守出题。”
苏轼想了想说:“我也没什么好的题目。这样吧,方才看到有女子在树枝上挂绸条许愿夫妻和睦,就以此做一首诗吧,格律不限。”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苏轼竟然会出这个题。
苏轼微微一笑道:“闺怨诗本就是一大常用题裁,我也做过一些。这次也不限人数了,各位每人都做一首,限时一炷香时间。做完先交给各自的山长,然后我再看看。”
大家听了纷纷凝眉思索起来。没过多久,霖铃就看见骆敬,江陵,罗宽等人都开始下笔。只有包括子骏在内的少数几人还呆呆坐着,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霖铃见时间一点一点流去,心里也免不了着急。但她也知道作诗这种事不能催,况且子骏现在在思考的紧要关头,她不能打断他的思路。
过了一会,她见子骏终于提起笔在砚台上舔了舔墨汁,然后犹豫不决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写了几个字,他突然把纸卷成一团扔了,又重新舔墨重写,然后又半途扔掉。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到他第三次准备写的时候,鲍山长忽然喊了一声:“时间到!”
霖铃只好去收学生们的作品。收到子骏时,她见子骏面前的纸张还是空白的。
她忍不住问子骏:“子骏,你不写么?”
子骏摇摇头,面带羞愧之色:“先生,我写不出。”
霖铃震惊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一次子骏在作诗这件事上交白卷,还是在一个看起来不太难的题目上。
这在霖铃看来,就好像一个数学博士突然忘了1+1=2一样。
不过她也不愿意给子骏太多压力,就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子骏,做不出来就别硬做了,你休息休息。”
子骏低着头,满脸羞愧的样子。
霖铃把另外几张卷子交给苏轼。苏轼把各家书院学子的作品摊开品评,最后夺得第一名的是骆敬,第二名是谭确,第三名是江陵。
评完这轮,诗会的三轮比试基本上都结束了。
鲍山长笑着对苏轼道:“苏兄,今日诗会中学员们表现如何,请苏兄批评。”
苏兄笑着说:“今日诸位学子表现优异,才思泉涌。尤其有几位学子才华横溢,令我印象深刻。”
霖铃的心口扑通扑通乱跳:她不知道苏轼指的是不是子骏。
今天子骏除了在最后一轮比试中失误,其他几轮的表现都非常优异。这最后的桂冠应该属于他吧?
霖铃真心希望是他。
鲍山长对苏轼呵呵笑道:“请苏公评出今日之魁首。”
苏轼沉吟片刻。他的目光先落在子骏身上,又落到骆敬身上。来回几次,把霖铃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过了片刻,他微微一笑,指着骆敬道:“你过来。”
骆敬的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懵懵懂懂地走到苏轼面前。
苏轼把自己题画的扇子递给骆敬,笑道:“这把扇子,今日就赠予你。”
这等于是当众宣布骆敬是第一名了。骆敬胸中顿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激动之情,自己得到当世文豪的赞誉,自己将来的科举求官也不会太难了。
他想到这里顿时心潮澎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苏轼行弟子之礼道:“学生拜谢苏太守知遇之恩。”
苏轼忍不住笑了,把他扶起来说:“不用这样,没这么严重。”
骆敬手里紧紧攥着苏轼给他的那把扇子,一刻也不肯放。
苏轼又微笑道:“少知,你天资聪颖,颇有天分,于学业上进取心亦强。不过…”
骆敬一愣。苏轼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交易之道,刚者易折。许多事,你还是要多抱平常心才是,像子骏这样,便很好。”
骆敬一愣,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不服气的神色。
苏轼把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
***
春光诗会结束后,大家结伴往回走。霖铃和祝山长沉默不语地并肩走着。
霖铃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她原来以为江陵和子骏中间肯定有一个能摘得第一名。谁知道苏轼谁也没选,而去选了那个什么骆敬。
她想不通,苏伯伯明明表现出一副很喜欢子骏的样子,为什么最后却选了别人呢?
更何况,骆敬那几句诗哪里能比得上子骏的“佳人仿似梦中客”,“只道眼前相似处,不知身在武陵溪”。只要有正常小学文化的人都知道是哪首写的好啊。
最后霖铃只能得出这样答案:苏伯伯被人收买了,或者脑子突然短路了,不然不会出现这种结果。
她越这样想就越钻牛角尖,心里扭骨糖似的不舒服。
祝山长本来心里也有点遗憾,但他看见霖铃拉着脸,便上前宽慰她几句,又说苏轼私下已经给子骏和江陵各备了礼物,霖铃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背后子骏喊他们的名字。
两人赶紧转身。只见子骏满面羞惭地站在二人面前,长揖道歉道:“两位先生,是我任性胡为,未能让书院争光。请两位先生责罚我。”
说着就要下跪。
霖铃和祝山长同时伸手把子骏拉起来。霖铃心疼地说:“子骏,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做诗做不出太正常了。你别想太多。”
祝山长也说:“子骏,你无需自责。我像你这个年纪十首命题诗只能做两三首。你能一口气这么多首,还做得这么好,已是相当不易。子骏,稍有失误不算什么,别过于苛责自己。”
祝山长这番话特别暖心,听上去就像老父亲的教诲。
子骏却面带惭色地摇头,对霖铃和祝山长说:“方才我本已想出了一首,但后来觉得不够好又扔了。现在想想,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词句,是我自己不晓事。”
他越说越低落,又低着头道:“当日韩少昆说我凡事只想着自己,不管别人死活。我当时还气他。如今想想,我确实如此。李先生,祝山长,这次是我处事不当,令你们失望了,我…”
他越说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祝山长忙道:“子骏,人生偶有失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一直失败也无不可。做人只要尽了全力,无愧于心,无论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
子骏听着这番话,心有似触动。
霖铃也在旁边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你就如此挂心,那以后遇到真正的大事呢?凡事留三分糊涂,过去就过去了,不必追究过去的得失,凡事向前看就行了。”
子骏被轮番教育后,心境终于开阔一些。他感激地向霖铃和祝山长行礼,说道:“谢两位先生指点。学生定当谨记。”
霖铃见子骏情绪终于扭转,心里也松了口气。祝山长则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举止恭谨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