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一听就委屈地叫起来:“我什么时候和人授受不亲了,我和他只是一同来杭州,从未有什么越界的举动,爹爹为何不了解真相就空口白牙地污蔑我!”
她说着说着就装作要哭。吕景山这次却不动容,冷冷地站着任她作闹。
阿容怕江陵跑了,又见爹爹这么固执,情急之下眼泪真的流了出来。
吕景山见女儿真的哭了,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他又怕阿容受了外人的骗,踌躇一番后终于说道:“行了行了,你现在屋子里待着,若是那人等一个时辰还不走,我就放你去见他。”
“要一个时辰?”阿容叫起来。
吕景山脸一沉:“一个时辰如何?他若一个时辰也等不了,将来你有事也指望不上他,那还要他何用!”
阿容哼哼唧唧地抗议,但吕景山不肯松口,她只能跑到窗边,跪在椅子上朝大门口方向张望,又遣丫鬟小莹出去找江陵,让江陵再耐心等一会。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阿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跳上跳下,每隔一小会时间就派小莹出去一次,把小莹累得够呛。
阿容也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但她就是想从小莹口中听到一句“小姐,江公子还在门口”,才能让她焦灼的心稍稍安抚一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阿容听到窗外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在空中劈下来。紧接着,窗口便传来哗啦啦的雨声。
阿容再也忍不了,对吕景山急道:“爹,你还要江陵等到什么时候!”
吕景山巍然不动,慢悠悠地说:“还有半个时辰。”
阿容急得跳脚:“外面在下雨!他一个读书人身体弱,被雨淋了要生病的!”
吕景山简直无语,说的好像谁不是读书人似的。
阿容跟热地蚰蜒似的在她爹身边转来转去,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吕景山没办法,只好对小莹说:“去给他送把伞。”
小莹答应一声出去送伞。阿容急得跳脚说:“爹,你不是常跟我说做人要以诚待人么。为何偏偏要这么搓磨明远!”
吕景山哼一声道:“爹还有一句要教你,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对那种来历不明之辈,绝不可以如东郭先生一般,随便待以真心,不然到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阿容急道:“他不是来历不明之辈,他是明州桃源精舍的学生,江陵江明远!再说我对他也是来历不明之人,为何他从不防备我,反而对我这么好呢!”
吕景山连连叹气。自己这女儿又是倔强又是天真,他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最后他只能说:“那也罢了。你最后再见他一次,以后不许再见!”
第148章 江边送别
江陵在吕宅门口站了许久。小莹虽然给他送了伞,但他还是被雨淋得一塌糊涂,从头发到鞋子都湿透了。
到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了。见吕宅门还是紧闭的,他心中黯然,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几步,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明远。”
江陵蓦地转身,只见阿容在雨中朝他奔来,满脸焦急羞愧的神色。
江陵心念一动,握着伞柄对阿容行礼道:“兄长。”
阿容看着江陵湿漉漉的脸庞,心里难受得都要哭出来了。她在江陵肩膀上打一下,哽咽着说:“你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雨!”
江陵淡淡一笑道:“我怕走得太远,兄长出来见不到我,以为我走了。”
阿容感动得说不出话。两人面对面站着,都有一种千言万语无法表述的感觉。
过了一会江陵说:“兄长,我明日就要随先生回明州了。今日我特来向你告别,也是向你请罪。上次你找我时我在气头上,对你说话的语气不好,请兄长莫放心上。”
阿容感动得鼻子发酸,哽咽着说:“明远,是我不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你,还打了你。今日也是,让你在雨里等了这么久,是我对不起你。”
江陵苦笑着摇头,说道:“兄长…”
“明远,”阿容打断他说:“你不要喊我兄长了。我们两个就算要结拜,序起齿来也应该我叫你兄长才对。我一路上胡作非为欺负你,你不要记恨我。”
江陵微微一笑将眼睛垂下。他长长的睫毛挂着雨水,在阿容眼里是如此温柔,还有那么一丝脆弱。
她从小到大其实没接触过什么年轻男子,就算认识几个也是心高气傲的官宦子弟,江陵这样的少年她是第一次遇见,一时间竟然觉得神魂颠倒,连带着整颗心都酥了。
两人站在路上说话,一直到雨停了都毫无知觉。这时小莹出来催阿容回家,阿容问江陵:“明远,明日你在哪里坐船?”
“在胡家码头。”
“几时?”
“卯时。”
阿容点点头,说:“好。”
小莹又在旁边催,说吕景山让阿容赶紧回去。江陵看小莹实在着急,也对阿容说:“兄长,令尊急着找你,你快回去吧。”
阿容说“好”,但一双眼睛还黏在江陵的脸上。过了会她实在被小莹烦到不行,只能对江陵说:“那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我再进去。”
江陵忍不住笑了,弯腰对阿容行礼道:“兄长,那我先走了。”
他行完礼转身要走,阿容又叫住他:“明远。”
江陵顿步回头。阿容上前两步,把伞塞进江陵的手里说道:“这把伞你还是拿着吧。万一一会再下雨,你可不能再淋着了。”
江陵一愣,然后笑着说:“好的,多谢兄长。”
他又再次向阿容行礼。阿容愣愣地看着他。她下意识还想找个理由再留他一会儿,但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容默默站在路边,眼看着江陵的背影渐渐远去。她心情就如这雨天一般既潮湿又清透,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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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回到客栈。这短短一程路,来时和去时完全不一样。来时心事重重,回去的时候却是分外轻松,连步履都是轻快的。
一回到客栈,常安就来找他,通知他第二天去子骏家中贺生辰一事。江陵有些惊讶,但也立刻应声说好。
第二天,霖铃一行人赶到胡家码头。常福已经在那里雇好一只船。大家相扶着走到船舱里坐好,准备让船夫启程。
就在这时,霖铃忽然听见码头上传来声音呼唤江陵的名字。她撩起帘布一看,只见阿容和她的侍女正急匆匆朝这边赶来。
她笑着推一把江陵说:“明远,你大哥来了,快上岸道个别。”
江陵赶紧走到岸上。阿容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锦袍,头发上扎一条明黄色丝带,越发显得清贵逼人。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肩上挑着一担物品。阿容笑着道:“明远,这些是我送你的物事。有些是吃的,你一路上饿了可以点饥。有些是书,还有几件衣服,是我让小莹大略按你的身量买的,你回去穿吧,穿不下扔了也行。”
江陵越听越惶恐,赶紧行礼道:“小弟何德何能,敢叫兄长如此挂心。”
阿容看江陵惊慌失措的傻样就高兴,抿嘴一笑道:“明远,你干嘛跟我这么客气。我们是兄弟,我的就是你的。”
江陵也笑了,说道:“兄长盛情,小弟将来一定报答。”
阿容笑着说:“我不用你报答。你先好好应考,等你州试结束那日,我来明州找你可好?”
江陵眼睛一亮:“兄长真的要来?”
阿容笑着说:“是啊。你不希望我来么?”
“我当然…”江陵说一半没说下去。
阿容嘻嘻一笑,指挥下人把礼物搬到船上。脚夫看这两个人磨磨蹭蹭纠缠个没完,也忍不住催道:“小郎君,要开船了,快点上来!”
江陵只好再次和阿容作揖道别。阿容看着面前的江陵,正好这时旁边有一棵柳树。阿容伸出手摘了一根柳条,递给江陵道:“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君子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明远,你走了以后可不许忘了我,消息全无。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听见没有?”
江陵慌忙起誓说:“小弟怎敢相忘兄长!”
这时船夫又开始催促。江陵只好走到船上,他也不舍得进船舱,只是站在船头,不停朝岸上的阿容挥手。
阿容也不停挥手。她目光一直追随着江陵的身影,直到载他的船解缆远去,越行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依然不肯收回目光。
旁边小莹看着她痴迷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小姐,人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阿容意犹未尽地看着一江春水,迷迷糊糊地说:“这江真好看。”
小莹看出阿容的心事,噗嗤一笑说:”这条江再好看,也还有别的江。小姐你不如多看几条,然后再做决定呢?”
阿容看着江陵船只驶去的方向,轻声低喃道:“不必再看了,不必再看了。”
第149章 回老家
当日下午,接近傍晚时,霖铃一行人到达了子骏的家。
马羌平时办公的两浙转运署也在杭州,但马家的宅子却在越州诸暨。
这是因为子骏的娘辛氏不喜欢杭州这样的“大都”,所以马羌没有在杭州买房,而是花钱把诸暨的老房子修建成一座大宅院,以供辛氏修养身心。
霖铃随着子骏一路走来。她发现这一带的山水确实非常秀美,就像人间仙境一般。而且诸暨的美还不像苏杭那么显眼,而是美得谦逊,甚至有一点自闭,所以越发让人震撼。
子骏家里的宅院名叫“南宅”,是一个很大的园林,就和何净家的何园差不多。但是何园的人比较少,所以看起来多少有些冷清。
而南宅看起来却热闹得很,园子里种了很多春花,什么迎春,牡丹,含笑,月季,石榴之类的应有尽有。
现在这个季节,所有花一起开放,整个园子就像打翻了大染缸一样,霖铃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古代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了。
园子里还有很多仆人和园丁在忙活。子骏一行人一出现,他们一个个拥上来给子骏请安,子骏笑着把他们都打发了。
霖铃跟着子骏穿过几条廊庑,又钻过几个月洞,终于看到前面花木掩映中露出的深红色房檐。
子骏停下脚步对霖铃和祝山长说:“先生,祝山长,请你们在此地稍待,我先进去给我娘请安。”
祝山长挥挥手:“去吧。”
子骏带着常安走进主屋。辛氏和马羌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子骏一进去,辛氏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娘!”子骏看到母亲也很是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常安也连忙跪下来磕头请安。
辛氏一把扶住子骏,颤声说道:“二哥儿终于回来了,快起来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
子骏正要站起来,忽然在余光中看见马羌冷冷的目光,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还没给父亲请安。他只好转过身对马羌磕头道:“爹。”
马羌哼一声说:“别做像生了,起来吧。”
子骏从地上站起来。辛氏扶着他的手臂打量了又打量,一个劲地说:“二哥儿,你怎么好像瘦了?”
子骏笑着说:“娘,我没瘦,还胖了。”
“胡说,明明瘦了,”辛氏抚摸着子骏的脸说道:“平日里你在书院吃的可好?先生同学待你如何?可有人欺负你?”
子骏忍着笑说:“娘,没有人欺负我,先生待我可好了。”
辛氏忧心忡忡地说:“是么,上次你舅舅同我说,你在书院…”
子骏一听孙季常的大名就生气,忍不住道:“娘,你别听他胡说。他不知道情况,在那儿瞎说呢。”
马羌在旁边又哼一声道:“还嘴硬。上次在邬家村被人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忘了?在家里吆五喝六,偏生在外面连个屁都不敢放。天生的孤拐脾气,也不知像谁!”
子骏照例闷不吭声。辛氏有点看不下去了,朝马羌瞪一眼斥道:“子骏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无端训他做什么。他性子像谁你还不知道么。”
马羌被怼得瞪着眼睛说不出话。辛氏温柔一笑,对子骏柔声道:“乖儿,你一路过来也乏了,快回房间去休息。明日是你生辰,娘给你叫了个上竿的戏班,让你好好乐一天。”
子骏笑着说:“谢谢娘。”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我这次也把书院的祝山长,李先生和几个同去杭州的同窗请来了。他们现在就在外面等着见爹。”
马羌一听火又大了,吹胡子瞪眼道:“你把这南宅当菜园子,什么人都拉进来戏耍一回?常安,将外面的人请走!”
子骏一听就急了,不停用眼色向辛氏求助。辛氏会意,对马羌劝道:“官人,他们既是人都来了,把他们赶走确是不妥。更何况他们中间还有子骏的先生。若是真将他们气走了,倒被人说我们马家人不懂尊师重道,反而于官人的名声不利了。”
马羌眉头锁着不说话。子骏看他爹这副样子,心里也来气了,干脆说道:“既是爹不想在园子里见外人,那儿子也干脆一起搬出去。毕竟圣人说天地君亲师,儿子再不济,也不能让师长受儿子的委屈。”
马羌气得快要吐血。这不孝子竟然拿圣人来压自己老子,偏偏他还想不出反驳的话,真是…气煞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