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段日子书院事务繁忙,我身子又病了一场,这件事便暂时被我搁在脑后。”
霖铃听到这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照这么说,你又何必把孔宜关在这里呢?”
祝山长说道:“端叔,你听我说完。”
“哦哦。”
祝山长叹口气,又接着说道:“这件事过后的大约第四个月,有一天我正在书院里上课,忽然又接到顾知县的通知,叫我和孝仁去县衙里找他。
我和孝仁过去后,他对我们非常客气,非但给我们安顿了一桌菜肴,还亲自给我和孝仁倒酒。我自然有点受宠若惊,不知这顾知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惶惶不安地应付。
酒席到了一半,顾知县才与我说,他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我,但不知如何开口。
我当时也有些紧张,就叫他但说无妨。他对我说:‘鹤翁,那日我和莫知县指认贵书院的一名学子在科考中作弊,可能是错怪了他’。
我当场大吃一惊,立刻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我说,原来这次省试中,有个七柳镇的学子被当场抓到作弊。
后经审问,那学生供认说从州试开始,他就把答案卷成纸团,藏在鞋子里带进考场。
且在州试考场上,他害怕被人发现作弊,就将纸团扔到旁边一个学生的桌上,致使那个学生被当场抓获带离考场。
唉,当时我听到这个话,端的似五雷轰顶一般,愣在原地说不出话。孝仁比我更加激烈,当场就拂袖而去,连顾知县的面子都顾不上了。
顾知县他也自知理亏,说此事是个误会,希望还能补救。我却还能如何说?孔宜已经被赶走,如今不知所踪,我和孝仁就算想补救也不知如何着手了,只能把苦闷在心里。
这之后,我也派人去孔宜当日要饭的地方搜寻过,却依然没有发现他。我便渐渐也把这件事放下了。
直到有一日,我和孝仁去街上访友,半路上忽然见到几个街头小儿正骑在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身上,逼着他背四书五经。
我听那疯子的声音有点像是孔宜,连忙走过去看,谁想果然便是他!
几个月不见,此生已经变得疯疯癫癫,时时满口论语孟子,正常的话语都不记得了,所以才被那些街头小儿欺辱。
我和孝仁见此情景,赶紧把那些小儿赶走,又把孔宜带回书院,想要再次救醒他。但任凭我们做任何事,他都是这般疯疯癫癫的样子,连我和孝仁都不记得,我们到最后也只得放弃了。”
祝山长说到这里,又频频叹气道:“说来说去,还是孔宜的命不好,居然摊上这样的事。我与孝仁再有心帮他,也是有心无力。
但是要让我完全不管他,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毕竟我们也…我们也…”
祝山长面露羞愧之色,卡了半晌才道:“毕竟我们也害了他。”
霖铃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她对着祝山长说道:“所以你就把他锁在这深山老林里,不让他死又不让他好好活,平时还骗学生这后山有大虫,为的就是不让学生发现你们的秘密,对么!”
祝山长嗫嚅着说不出话。霖铃只感觉胸口有一团怒火熊熊升起,撑得她整个人就像一只快要爆炸的气球一样。
她奔过去揪住孔寅的衣服,边踢边破口大骂道:“姓孔的,人家好好的前途被你毁了!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恶心的教习!真特么恶心死我了!!”
孔寅挨了几下,也跳起来大吼大叫道:“我怎知他是冤枉的!谁叫他命不好被人抓到,又这么容易疯癫,这与我有何干系!”
霖铃都快气疯了,逮着孔寅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变态!你是他老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别人说他作弊你就相信他作弊,那别人让你死你是不是直接去死啊啊!”
霖铃气到不行,对着孔寅又打又骂。
孔寅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开始还手,两人扭打成一团,把旁人都看呆了。
第176章 打官司
祝山长哭笑不得地制止二人道:“端叔孝仁,不要再打了。这件事并不全怪孝仁,若一定要说错,我…我也有错误!”
霖铃何尝不知道祝山长也是帮凶,但祝山长平日里对她不错,她不忍心怪祝山长,一腔怒火就全部发在孔寅身上。
这时吕清风也回来了,对祝山长报告说:“我已将他重新绑住了。”
祝山长有些无奈,对清风说道:“你隔三差五也要来看看,派个人打扫下屋子,别让他住的地方太肮脏。”
清风神情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应道:“是。”
这时祝山长又回过头来对霖铃和孔寅说道:“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先把石娘子送回去才是要紧。”
石娇本来一直在旁边愣愣地听祝山长讲孔宜的故事,现在祝山长突然提到她的名字,她忽然回过神来,指着霖铃大叫道:“你个胆大包天的妇人,还想冒充教习下去么?”
这话一出,祝山长和孔寅都惊了。两人齐刷刷地盯着霖铃看,就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石娇一个劲用手指点着霖铃,对祝山长和孔寅说道:“此人就是个女的,不信你们看她…前的衣服!”
孔寅立刻朝霖铃逼近,想要拉下她胸口的衣衫。霖铃顿时也慌了,下意识朝后面退了一步。
“好啊,”孔寅五官扭曲地尖叫道:“原来你是个妇人,怪不得别的本事没有,只会一味撒娇卖痴胡搅蛮缠!鹤翁,这个毒妇将我们骗得团团转,怪不得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
霖铃气得跳脚道:“谁是毒妇,你才是毒夫,大变态!”
孔寅冷笑一声道:“你若是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让我检查你的衣服,反而要遮遮掩掩?我来问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霖铃一下子回答不上来,满口支吾着说不出话。孔寅回过头对祝山长说:“鹤翁,此女冒充李之仪必然有诈!说不定是歹人土匪。”
霖铃这时已经气得昏天黑地,听到这句话后更是脱口而出:“我不是歹人,李之仪是我舅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孔寅吼吼笑两声,对祝山长道:“你看她自己也招了,此人根本就不是李端叔!”
祝山长这时已经震惊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完全没想到,平时风度翩翩,和自己谈笑风生的李端叔竟然是个冒牌货,这真是…连说书的也不敢这么编啊!!
孔寅见祝山长震惊,又趁热打铁地撺掇道:“鹤翁,此女满口谎话来路不明,我看应该把她交给官府,让衙门里的公人好好审审她的底细,以防漏了奸细!”
石娇也在旁边说:“不错,这个妇人来路不正,应该把她扭送官府审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祝山长头也炸了。
曾几何时,霖铃也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被当众戳穿骗子的身份。她也无数次想过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甚至在心里排练过很多遍。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的一双眼睛只牢牢盯在子骏的脸上。
是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反应她是在乎的,那就是子骏。
但此时的子骏也完全是懵圈的状态,他看见先生,或者说这个陌生的女子看着自己,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因为此时的他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最敬爱的先生竟然是一个冒充他人的骗子,还是个女子!!!
他的三观彻底被颠覆了。难道以往先生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统统都是假的?她曾经教自己的东西,又有多少是出自她的真心呢?
子骏的神情自然逃不过霖铃的眼睛。她看到子骏眼神中的惊恐,疑惑,甚至一丢丢失望,心便狠狠地揪疼起来,就好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扎她的心尖儿。
在这一刻,她是多想跟子骏解释,向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但却偏偏一个字,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石娇已经等不及了。她眼明手快地从旁边拿了一根绳子,绑住霖铃的双手。
霖铃想要挣脱已经晚了,只能对石娇大喊道:“石娇,你想干什么!”
孔寅这时已经接近失去理智,抓着祝山长的手臂道:“祝山长,此女若不移送官府,则我书院永无宁日。她满口谎言,天知道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我们书院现今好不容易有些成就,绝不能毁在这个女子身上,请祝山长三思!!”
祝山长现在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毛线,连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不知道了。
但孔寅说的这句“书院现今好不容易有些成就,绝不能毁在这个女子身上”确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内心挣扎一番,终于疲惫不堪地对孔寅摆摆手,说道:“现在出发去县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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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山长等人押着霖铃来到七柳镇的县衙。孔寅平时受霖铃的气多了,现在有机会整她,把他激动得上蹿下跳,非但自己屁颠颠跟着,还找了四个闻鹊斋的学生作证,分别是朱勉,韩夕,韩玉和张德龙。子骏当然也一起跟着。
这几个学生突然被提溜着去县衙当证人,一个个都是懵圈的。不过让他们更加懵圈的是知道霖铃是个娘子这件事,几个学生面面相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等众人赶到县衙,孔寅大笔一挥,写下一份言辞激烈的状纸,经由县衙的小吏递给林知县。
林知县一看这阵仗也吓坏了,赶紧安排升厅,又因为石娇是中书高官石棠的千金,赶紧给她搬椅子请她坐下,又派人站在她身边服侍。
石娇也不耐烦这些表面功夫,急吼吼地对林知县说道:“林知县,这案子至关重大,请你快开审吧。”
林知县赶紧说:“是是,”然后低头读了一遍状纸。
孔寅写的这份状纸有点吓人,当然也颇有文采,引经据典地证明了霖铃的种种恶行,包括假扮他人,骗取钱财,欺瞒师生,不守妇道等等。
又运用了若干圣人的经典,包括《论语》,《孟子》等,说霖铃是个恶妇,连小人都算不上,需要严惩以示训诫等等。
林知县有点傻眼了。他当官这么多年,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女子假扮他人的公案,听起来简直荒谬至极。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这么多人一起来告,简直会把原告当场轰出去的程度。
他心里有点好奇,忍不住偷偷打量霖铃这个“毒妇”。只见她披散着头发,皮肤很白,眉毛确实粗了一点,但是五官非常标志,怎么看还是更像个女子。
林知县在心里咆哮,难道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
不过这位老兄自己都忘了,上次在乡饮仪式上已经见过霖铃一面。当时他也没认出霖铃的性别,只会现在马后炮。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林知县把惊堂木一拍,对霖铃喝道:“堂下之人,你究竟是谁,从实招来!”
第177章 木兰之辩
走到这一步,霖铃也没有退路了,只能说:“回禀知县,我叫方霖铃,李之仪是我舅舅,我是他外甥女。他来桃源精舍的半路中得了重病,我只能代替他来书院教书,赚些钱给他治病。”
霖铃说完,众人都面面相觑。只有孔寅狰狞笑道:“林知县,你也听到了,她自己招了。此人就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骗了书院大量钱财!请林知县为书院做主,好好整治此女,挽回书院的财产!”
霖铃被孔寅气得跳脚,大声反驳道:“我不是骗子!我就是李之仪的外甥女,给李之仪的钱就是我的钱!再说了,我的学问哪里比舅舅差?我教出了这么多中举的学生,之前有哪个教习能做到!凭什么不让我做这个职位!”
林知县一听,这倒也是…
孔寅呵呵冷笑两声说道:“教习之位,固然要教给学生学问,但更重要的是品行端正,以身作则!你满嘴谎话道德低下,如何能教好学生!书院若是任用你这样的教习,长此以往必将根基毁坏,声名狼藉,以往一切的声誉付之白费!!”
霖铃被孔寅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浑身颤抖,对着他大骂道:“放你的狗屁!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来教训我!你这个《论语》里夹小黄图,勾引寡妇,逼疯学生的卑鄙小人,还敢用道德来压我?你自己道德水平低成这样,凭什么说我?先管好你自己吧伪君子!!”
这段话的内容实在过于丰富,把堂上众人都惊到了。林知县更是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在论语里夹小黄图???
勾引寡妇???
他坐在上面,就像一个听绯闻八卦的吃瓜群众。
孔寅气得暴跳如雷。他没想到这个毒妇死到临头还这么彪悍,竟然当众戳穿自己见不得人的事情。
就连旁边的祝山长也面如死灰,因为霖铃在不经意间把孔宜的事情给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