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县看到这里也看不下去了,拍着惊堂木叫道:“公堂之上大吼大叫成何体统,肃静!”
等这几个人安静下来,他换上一副笑脸问石娇:“石娘子方才说此女有诈,可有凭证?”
石娇本来就讨厌霖铃,现在知道她是女的就更讨厌了。她立刻对林知县说道:“此女满嘴谎话不可信任,还一直潜伏在书院中,不知意欲何为。林知县,依小女子之见,应当先搜身此女,看看她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知县立刻点头道:“有理。来人,替我好好搜一下这女子的衣物,看看有何异样。”
话音一落,几个小吏立刻走过去按住霖铃,扒下她的外衣。霖铃拼命想反抗,但是哪里抵得过几个人的力气?
那几个小吏把霖铃的衣服一阵抖落。刚抖一下,一张轻飘飘的纸就从里面飘出来,轻轻落到地上。
霖铃一看见这张纸就脸色煞白,因为这张纸就是当时自己和子骏去杭州途中,自己生病期间半夜醒来给子骏画的肖像图!!
这幅画承载了自己对子骏最隐秘的心思。本来她打算一直把这个秘密藏下去,谁知道今天却要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被抖搂出来,这是多么社死的场面!!!
不过现在她着急也没用,那小吏已经把画纸递给了林知县。
林知县展开画纸,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因为霖铃的画功实在太强,林知县一眼就认出画上的人是马子骏,并立刻把目光转到了子骏脸上。
石娇看到林知县的表情不对,立刻走过来看他手里的纸。
当她看到纸上画着的子骏,她先是一愣,然后就像点着炸药桶一样跳起来,指着霖铃叫道:“你还说你不是居心叵测,若你对二郎没有歪心思,为何你身上会藏着他的画?”
此言一出,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子骏脸上。子骏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嗡嗡乱响。
石娇此刻已经丧失了理智。她本来就觉得子骏和霖铃的关系太好,好得让她觉得心慌。但以前她以为霖铃是个男的,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此刻真相大白,霖铃和自己一样是个女子,她若不是对子骏有那种心意,还能是什么?
此刻石娇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对林知县大叫道:“这个妇人心术不正,随随便便将男子的画像藏在身上,是为不知廉耻!林知县,你还不定她的罪!”
霖铃被这蛮横的小妞气得爆炸。一时间她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反正现在鱼死网破,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对着石娇大喊道:“你凭什么说我不知廉耻!你不也是追子骏一路追到这里吗?子骏三番五次地拒绝你,你还要嫁给他,究竟是谁不知廉耻!凭什么你可以喜欢子骏我就不可以?我告诉你,我确实喜欢子骏,你又能奈我如何!”
石娇气得嘴唇发抖,想骂又骂不出来,最后嘴一扁,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但是此时此刻,在公堂上情绪最激动的并不是她,而是站在一旁的子骏。
就在刚才,他亲耳听见先生说对自己有爱慕之心。子骏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连脑子都不会转了。
先生…心…心悦自己?
难道她扮成男子,在书院里教书,都是为了接…接近自己?
他眼睛一刻不停地黏在霖铃脸上。只见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嘴角微微向下抿着,雪白的皮肤因为生气和激动染上一层晕红,眼睛里隐隐泛着一点泪光。
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这一年多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带给自己欢笑,关心,疼爱,教导…
难道这一切,不是因为先生想要栽培自己,而是因为想要做自己的…妻子?
子骏只觉得浑身燥热,心潮起伏,整个人好像掉进了一个混沌的深渊,让他千头万绪,却又什么都想不明白。
旁边石娇还在哭,林知县正在手忙脚乱地安慰她。石娇见自己哭了半天子骏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还在朝霖铃的方向看,心里一急,哭得更加大声了。
林知县现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闹了半天,这桩公案竟然是两个妇人争风吃醋追求一个男子而起。
一个千里迢迢千金小姐不当跑到这里来献殷勤,一个处心积虑改变身份为求接近情郎,这真的是…齐人之福也没这么好的命啊!
他心里又嫉妒又怨恨,忍不住狠狠剐了子骏两眼。寒窗十年,不如俊脸一张,真是气死人了!!
孔寅这时候也有点急了,眼见得霖铃牙尖嘴利,林知县又磨磨唧唧地不肯宣判,他赶紧上前一步对林知县说道:“林知县,现在证据确凿,此女来路不明坑蒙拐骗,平日又作威作福扰乱书院法则。此女不罚,我辈实愧对圣人教诲!请林知县秉公执法,还书院一份公道,”说完,他竟然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地向林知县行大礼,把众人都看惊了。
霖铃这时反而气得想笑了。这姓孔的恨自己恨到这个程度,还搬出什么圣人来压人,真的是搞笑至极。
林知县现在也有点为难。按她的意思,这件事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只要解除霖铃的教习身份,再把她赶去李之仪那儿就得了。
但是孔寅现在不依不饶的,又是搬出圣人又是行大礼,自己不罚她好像显得自己不懂律法似的,着实叫他有点为难。
更何况他听霖铃说自己是原州通判李之仪的外甥女。这同朝为官的,自己也犯不着去得罪他。
就在他磨磨唧唧之时,旁边石娇忽然说道:“林知县,我听我爹说,明年就是磨勘之年,若是林知县秉公执法,我自然会在父亲面前为林知县说句公道话。”
磨勘是宋朝的一种官场制度,也就是每三年会对官员进行一次升迁考核,考核通过的官员可以顺利升官,当然也有被贬的风险。
林知县听到这句话,心口砰砰狂跳起来。磨勘这个词在宋朝对官员的意义,就好像KPI在现代对互联网大厂员工一样,几乎都是魔咒一般的存在。
可想而知,如果林知县不肯按照石娇的意思处罚霖铃,那自己这官可能就升不上去了,说不定还会被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他奋斗半生才到今天这个位置,肯定不能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他狠下心肠拍一下惊堂木,对霖铃喝道:“方氏,你可知罪!”
霖铃冷笑一声:“请问知县大人,我犯的是大宋哪一条律法?”
林知县:…
这一时半会他确实想不起来…
不过他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转头对子骏他们说:“平日此女在课堂上待你们如何,你们对本官说说。”
韩玉几个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很惊恐的样子。孔寅赶紧对他们说道:“知县大人在问你们的话。你们平日受过她什么气,不用怕,一发说出来便好了。韩玉,你先说。”
韩玉面露尴尬,支支吾吾地说:“先…她待我们挺好的…”
孔寅立刻给他一记眼刀,吓得韩玉不敢再说了。
孔寅又问朱勉几个:“你们几个呢?”
朱勉和韩夕也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正当气氛僵住时,旁边的张德龙忽然犹犹豫豫地说:“学…学生有一事想说。”
“说!”林知县大叫。
张德龙眼镜也不敢看霖铃,只吞吞吐吐地说:“先…先生平日上课,总是让我们自己去学,有时让我们去外面看雪看花,看了一个时辰再回来写诗,她只点评几句便罢。”
孔寅立刻叫道:“拿了书院的薪钱却不做事,这就是渎职!还有呢?”
张德龙尽量逼自己忽视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低着头嗫嚅道:“还有她刚来时,曾经因子骏和少正不听她的话,便逼他们去挑粪!”
林知县眉头一皱,点头道:“身为教习竟然侮辱学生,确实可恶!”
子骏听到这里忍不住了,向上打断道:“林知县,其实…”
林知县对他摆摆手:“你先别说,让他说完。”他把目光移到张德龙脸上道:“继续说,还有呢?”
张德龙想了想,又嗫嚅着说:“还有一次,她带我们去枯竹大师的庙里烤火。她趁大师不在,让学生去外面抓了一只雪鸡烤了吃。”
林知县抓到证据,把惊堂木拍得砰砰响:“欺瞒书院,亵渎职务,不敬佛家,这三重罪名,方氏你还有何话说?”
霖铃看着林知县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硬要把三条罪名加在我身上,我怎么说还要紧吗?要不是我舅舅病重身处危难,你以为我会扮成你们这种傻逼男人?我告诉你,我看到你这种中年油腻男就恶心!你请我扮我也不会扮!!”
林知县本来并不想把霖铃怎么样,但他没想到霖铃这么凶悍,反而激起他心中的怒火。他拍着惊堂木骂道:“你犯下这等罪责还敢狡辩,来人,替我将这不守妇道的妇人拶二十下!”
一声令下,几个公人走过来把刑具套在霖铃的手指上,飞快地拶起来。
这个刑罚当时子骏在邬家村也受过,当时他吃不了痛,很快在状纸上按了手印。
霖铃当时还有些纳闷,为什么一个不起眼的刑具会让人这么痛苦。直到她现在自己受了才知道,这玩意儿真尼玛是疼啊啊啊啊。
看上去好像夹在手指上,实际上疼起来就像用针扎五脏六肺一样,疼得让人有种想死的感觉。
刚开始一两下她还咬牙忍着:老娘不能叫…我不能叫…嗷嗷…老娘不能向敌人屈服…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她在公堂上大喊大叫,一声声惨叫传进子骏的耳朵,就好像拶的是他自己的身体一样。
在这一瞬间他的脑子是懵的,什么思考能力统统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烧着一团烈火,烧得他神智不清,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
就在这时,祝山长突然上前一步对林知县深深行礼道:“林知县,端…方娘子对书院也是有功劳的,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不要再折磨她了。”
孔寅在旁边气得嘴角都歪了。看着霖铃受刑让他觉得通体舒畅,就是没想到舒畅这么几下祝山长就站出来了,让他觉得大为泄气。
林知县本来也就是想教训教训霖铃,并不是真要对她施以重刑。
但是就这么算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他想了想终于说道:“方氏不守妇道,欺上瞒下,虽未酿成大祸,实为妇道羞耻。来人,将她押去七柳镇戏台当众跪一个时辰,好教我县女流引以为戒,知晓以后要谨言慎行不可逾矩,然后着人将她送往原州令交还书院所有薪资。即刻执行!”
第178章 公开处刑
林知县宣判完,自己回后厅休息。霖铃被几个公人带走,祝山长也唉声叹气地转身走了。
孔寅也闷闷不乐地离开了。没错,他心情非常不好,因为林知县的判决比他自己设想的要轻得多。
在他的想像中,就算不把霖铃判个五马分尸,起码也要来个流放三千里这样的,现在就罚她站一个时辰。这算什么罚?还没有他罚自己斋上的学生来得重。
真是世风日下,直娘贼的!
很快公堂上只剩下子骏等几个学生和石娇。这几个学生大多还没完全缓过来,都一个劲儿在窃窃私语。
朱勉傻乎乎地问韩玉:“少昆,先生怎么会是女的,你看出先生是女的么?”
韩玉白他一眼:“废话,我怎么看得出。”
朱勉说:“不过秀秀倒跟我说过,她觉得先生特别干净,不像男人身上有一股腌臢的味道。”
韩玉不想理他,转身喊子骏:“子骏。”
子骏愣愣的也不理他。韩玉轻声说道:“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子骏失魂落魄地看他一眼。
怎么办?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这时石娇蹦蹦跳跳地过来,挽住子骏的手臂说道:“二郎,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你舅舅说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子骏现在看到石娇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本能地就想远离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感觉。
石娇却依然后知后觉地说道:“二郎,幸好这次我逃到后山,撞破了那刁妇的真实身份,不然你都不知道还要被她骗多久。你自己以后凡事要长个心眼,不可再被别人诓骗了。”
子骏越听她唠叨越烦,最后冷冷甩开她手臂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石娇是想说话,子骏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石娇:“二郎!二郎!”
她急得直跺脚。这二郎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特别高冷,还不受人调教,自己要是嫁给他,这以后日子有的是摩擦!
只能慢慢来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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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骏回到号舍时,韩玉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本来韩玉他们已经搬回家了,但是这件事又让他们集合在一起,连几个新入学的小学弟也跟在屁股后头一起听,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常安也在其中。一见子骏回来,他立刻凑上来问道:“子骏,先生怎么样了?”
子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默默无言地坐下来,摊开纸,开始疯狂写毛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