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霖铃又拿起那份礼单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敬呈桃源精舍李教习惠纳——五色杂花藩布一匹,白细苧布一匹,黄毛笔一管,高丽洒金折扇一把,螺钿砚匣笔匣各一副,渤泥国梅花脑六钱,真腊楮皮纸被一条,日本刀一把,蔷薇露一瓶。
霖铃心说乖乖,一下子收这么多礼物,自己良心上还真是...
挺开心的。
嘿嘿。
第25章 简唐的秘密
接下来又是太平无事地过了好几天。霖铃发现自从那天和子骏斗诗赢了之后,学生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小小的改变,无论听课还是完成课业都认真许多。
天气渐渐转热进入盛夏后,书院的膳堂开始每日给教习提供解暑的饮子和瓜果,比如冰镇杨梅渴水,甘草冰雪凉水,甚至还有冰湃西瓜。祝山长还派吕清风送了一套包括凉席,纸扇子之类的解暑用品给霖铃。
其中有一样东西叫“竹夫人”,就是用竹蔑编织的一个圆筒状物品,霖铃用着非常喜欢。她每天晚上都抱着竹夫人睡觉。可惜肉圆把这个东西当成了猫抓板,每天跟霖铃抢着用。霖铃没办法,只好到镇上又给肉圆买了一只。
当然,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烦恼。简唐就是其中之一。
这孩子最近越来越不像话,除了上课睡觉以外又开始酗酒。霖铃好几次抓到他满身酒气地在课堂上说梦话,甚至还随地呕吐。同学都对他避之不及,霖铃也无比头疼,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了了,决定再次上门对简老爹摊牌。如果他再不肯好好管教儿子,自己就把简唐的情况告诉祝山长,让祝山长定夺对简唐的处理。
她内心并不愿意这样,但是被逼到绝路,也不得不这样做了。
霖铃赶到简家时,惊讶地发现宅子的大门是开着的,门口空无一人。她带着疑惑的心情往里面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鸡飞狗跳的哭喊声。
霖铃眉头一皱,悄悄侧身走到主屋的窗下,透过窗子隔眼往里面偷窥。
只见屋子里面乱成一团。简唐披头散发地坐在屋子中央,满脸都是泪痕。旁边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抱着他,看上去应该是他娘。简老爹也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边,地上散落着剪刀,手绢一类的杂物。
简唐哭一会,忽然扯着脖子喊道:“你们既然给我买了棺材,为什么不肯让我去死!横竖不过是早几日晚几日的事,还不如早日死了倒干净!也省得儿子在你们眼前碍眼!”说着又是一阵痛哭。
霖铃大吃一惊。
闹了半天,上次那口棺材真正的使用者不是简老爹,而是简唐!!
她忍着吃惊继续偷窥。只见那中年妇女泪流满面地抱紧简唐,拼命哭喊道:“儿啊,我的心肝!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如今多活一日便算一日。你要娘看着你去死,那不如你先把娘杀死了算了!儿啊,儿啊...”
母子两抱着一起嚎啕大哭,场面凄惨至极。
旁边简老爹也是泪流满面,跺着脚说道:“是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天可怜见,我也只是想早些做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这句话又刺激了简唐。简唐哽着脖子哭喊道:“什么叫到时候?究竟什么时候才叫到时候?这种吊心吊肺的日子我也不想过了!倒不如现在死了,我落得干净,你们也一块心病落了地!”
简夫人一看也受不了了,站起来对着丈夫一阵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混球,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儿子都这样了你还要刺激他。横竖他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所以你不心疼他!你要让他躺进那冷冰冰的物事,不如也让我一起躺进去,我们娘儿两一起离了你的眼,你就心满意足了!”
简老爹急得一阵狂咳,跺着脚道:“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他是我儿子我如何不疼他!不然我这没日没夜的赚钱营生都是为了谁!如今摊上这档子事,家里总要有个人能扛事的,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可怜我这一颗心掰开揉碎了都是为了你们两个,你们还不领情!干脆我们三个一起撞死便也罢了,也落得一个干净!”
说完,简老爹也掩面痛哭起来。简唐和简夫人两个也是不断流泪。
霖铃看到这里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伸手把门一推,直接走了进去。
“简老爹,简唐!”
简老爹几个看到霖铃突然出现,都愣住了。
霖铃直接走到简老爹面前,劈头问道:“简老爹,简唐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老爹用袖子揩一下脸上的眼泪,转头对简夫人道:“你先带唐儿回里屋。”
简夫人和简唐走后,简老爹又吩咐家丁道:“给李先生上茶。”
霖铃这时也急了,直接说道:“我不要喝茶。简员外,请你直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老爹深深叹口气道:“李先生,老夫也不瞒你了。前些日子,唐儿觉得身子不适,被大夫诊断出重病,喝了多少副药也不见好,怕是不日就要....没了。”
他嘴唇颤抖着说完“没”这个字,眼泪又一颗颗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霖铃看他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有点烦躁,忍不住催他:“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呢?”
简老爹收住眼泪道:“这孩儿背上长了个毒疮。大夫说这病可大可小,小的话敷些草药也就好了,大的话多少权豪势要也是死于这个病。哎,可惜唐儿命乖,他的背疮敷多少药都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大...”
他叹口气又道:“偏偏这孩子心气又高。我和他母亲都叫他在家里休息,他却偏说不想躺在床上等死。我们想他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就顺着他让他继续上学。没想到他在书院里恁般胡闹,实在是对不住先生。”说着,简老爹向霖铃深深弯腰作揖,嘴里不住请罪。
真一刻终于真相大白,困扰霖铃多时的疑惑也解开了。为什么简唐多日来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为什么他这么颓靡这么桀骜不驯。原因只有一个,他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所以对一切都不在乎了。
想想也是,自律的人往往都有一个清晰的目标。而当人生失去了意义,当然是想怎么摆烂就怎么摆烂了。
霖铃心里觉得痛心,又有点可笑,幸好时间还来得及。
她飞快上前抓住简老爹的手臂道:“简员外,你看好简唐,不要让他再做傻事。我去去就来。”
简老爹泪眼模糊地看着霖铃,半迷糊半不可置信。
“先生,你...”
他还没说完,霖铃已经像只猫一样窜出房间,只留下一句清脆的叮嘱。
“记住,让他别做傻事!”
**
霖铃一口气奔回绿荫山房,把里屋的门锁好,然后拿出穿越神器,一顿操作后又回到了现代。
回到现代后她不敢耽搁,直接打车去她之前工作的医院。
霖铃在现代有一个表哥,和她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是内科门诊的医生。而且因为医院小医生少,内科只有他一个医生。
小北在自助挂号机器上挂好号。喊到她的号码时,她直接走进科室。
她表哥抬头一见是她,眼睛都直了。
“你最近到哪里去了?”他惊讶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也不回,医院也在找你。”
小北说:“我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休息。”
“那你也不能不说一声啊,”表哥说:“我还当你穿越到什么外太空去了。”
小北心说,呵呵,借您吉言。
她把一张单子放到桌子上:“表哥,这些药麻烦你给我开下。”
她表哥拿起单子一看,又一次傻眼了。足足有三十多种药,治什么毛病的都有。这不像是看病,倒像是打劫来的。
表哥说:“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怎么要开这么多药?”
“哪里都不舒服,”小北说:“哎呀你别墨迹了我还有事,快给我开了。”
表哥的目光狐疑地在小北和单子间切换。
“你最近便秘?”
“嗯。”
“头疼?”
“嗯。”
“那为什么又要开治腹泻的药?”
“我一会便秘一会腹泻。”
表哥:....
他看着小北的药单皱眉头:“你要开克林霉素软膏?”
“嗯。我伤口发炎了。”
“让我看看。”
小北发现骗不过去了,便耍赖道:“哎呀表哥,我家里要备点药,你就帮我开了吧。”
表哥在小北的病历本上刷刷写字:“这里的药我只能开一半,另外一半你要重新挂号开。
“哎呀表哥...”
“小北!”表哥急道:“你也是医院里上班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医生开药要担责任的,我一下子给你开这么多药,被领导知道了我要有麻烦的。”
小北只能无奈妥协:“好吧好吧,那几个抗生素你给我开下。”
“嗯。”
开完药小北要走,表哥又叫住她:“小北。”
“干嘛?”
表哥看看她:“你自己一个人住,身体要当心点,知道吗?”
“哦,”小北冲他眨眨眼睛:“谢谢表哥,表哥再见。”
她拿着单子到发药窗口配好药,又到隔壁的病房里买了一堆日常药,然后回到出租房。
出租房还是她上次回来的样子。因为房东常年在国外,小北基本上就是被放养的状态。只要她按时交房租,估计三五年内房东都不会发现她的异样。
小北又收拾了一些个人用品,连同新开的药一起放在行李箱内,通过神穿回到古代的家。
她一穿回来就准备往简唐家跑,但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岑观气喘吁吁地赶来。
“端叔!端叔!”岑观边跑边喊她的名字:“祝山长派我来找你,叫你去书院。”
“啊?”霖铃发呆。
岑观道:“今日的祭丁仪式,端叔是不是忘了?”
第26章 闯下大祸
霖铃一拍脑袋,果然是忘了这茬。
所谓祭丁,就是祭祀孔夫子的仪式,一般都在每年仲春和仲秋上旬举行,但桃源精舍每月初都会举行。她已经被拉去参加了好几次,但最近事情比较多,她竟然忘了。
“哎呀,我真的忘了,”霖铃说:“那怎么办?”
岑观道:“祝山长正在先贤祠门口等端叔,端叔快与我去吧。”
霖铃见事情紧急,只能先放下自己的事和岑观一起赶到书院。果然祝山长正率领全院师生眼巴巴站在太阳底下。那孔寅一看见她,胡子稍稍一动,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霖铃也有点慌,赶紧过去给祝山长赔礼道:“祝兄,我近来事务繁冗,误了祭丁的时辰,实在抱歉!”
祝山长还没发话,旁边孔寅拉长了声调道:“根据前日新颁的规则,祭丁迟到,学生教习均记大过一次。学生罚打手心四十下,教习罚月薪五贯,不知李先生还记得否?”
方霖铃被孔寅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弄得一阵阵泛恶心。但这次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她对祝山长长揖道:“祝兄,在下甘愿受罚。”
“好了好了,”祝山长终于发话道:“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我们进去吧。”
大家纷纷整理衣冠,自觉排成一队。祝山长站在最前面,其次是孔寅,霖铃,岑观,柳慈,然后再是两斋的学生。
霖铃正好站在孔寅的后面,她对着孔寅的后脑勺翻了两个大白眼儿,作为对对方的报复。
进入先贤祠后,没人再敢说话,连咳嗽都听不到一声。先贤祠里的主位供着孔夫子的塑像,旁边还有十哲的画像,就是孔子的徒子徒孙那帮人。
霖铃曾经偷偷观察过这些画像,她发现这些画上的人看上去都像是同一个人,不知道是画师水平不高还是古代人相貌都差不多的原因。
霖铃环顾四周,只见祭丁的祭品——三牲福物芡米菱角那些都已经摆齐,众人各自站位,静等指挥。一般来说这种仪式都有一个宣布流程指令的人,类似于婚庆的司仪,而在桃源精舍,这项工作都是吕清风负责的。
仪式开始后,霖铃听见清风朗声唱道:“通吴表圣,问老探真。三千弟子,五百贤人。亿龄规法,万载嗣禋。洁诚以祭,奏乐迎神。”
随着他清亮的歌声结束,祝山长趋步上前,在旁边的铜盆里洗手,然后恭恭敬敬地走到孔子塑像前进馔上香,跪下叩头。
吕清风又在旁边发布一系列指令:
“拜!”
“平!”
“起!”
“拜!”
霖铃对这些指令也搞不清楚。她只知道跟着旁边的人做动作,别人跪她也跪,别人起身她也起身,完全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
她感觉自己正在经历过年回家被逼着向七大姑八大姨问好的痛苦,只不过这次七大姑八大姨换成了孔子,但是性质是差不多的,都是一种身不由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