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燮也憋不住笑起来,转身为子骏斟了杯酒,子骏拿起来一饮而尽。
霖铃在旁笑着说:“你们两怎么像小孩一样。”
左廷也笑道:“他们总是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大家说笑一回,这时帘幕掀开,胖胖的赵掌柜又走了进来,手里拖着一个甜白釉碟子,走到子骏身边笑道:“衙内,这是刚到的河北鹅梨,切成丝拿来给衙内的客人们尝尝。小人斗胆做一回东,这是免帐的。”
子骏欣然笑道:“那多谢赵掌柜了。”
赵掌柜躬身笑道:“衙内哪说的,小人就怕菜肴整治得不堪口,委屈了衙内的朋友。”
他说到这里,忽然朝阁儿门口使个眼色。
外面帘幕一晃,走进来一老一少,看样子像是一对父女。
那老的衣衫有些破旧,身后背着一把胡琴。他身边的小姑娘倒是穿得干干净净,一双湿漉漉微带害羞的大眼睛,头发上簪一朵玉兰花。
两人走到子骏的座位旁,双双跪下磕头。
子骏微微一愣。那老汉连忙直起身说道:“衙内赎罪。我听赵二哥说,衙内今日来莲香楼吃酒,特带小女过来,给衙内唱个曲儿助兴。”
子骏道:“我不想听曲,你去别的阁儿问问罢。”
赵掌柜一听,走上来对子骏陪笑道:“衙内,这爷两是苏州人,近日里刚来到明州,生计还没个着落。万望衙内慈悲,给他爷两买个弦,帮衬帮衬。”
子骏听后沉吟片刻,问那个小女娘说:“那你会唱什么呢?”
那小娘子道个万福,说道:“奴家近日学了一首《鹤冲天》,可以唱给衙内和众位官人听。”
子骏立刻问:“是不是‘清明天气,永日愁如醉’那首《鹤冲天》?”
小娘子说:“不是,是‘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那首《鹤冲天》。”
子骏沉吟不语。姑娘的父亲着急道:“巧儿,你怎恁的不晓事,衙内让你唱什么,你就唱什么!”
巧儿回头看父亲一眼,表情有点慌乱。子骏微微一笑道:“不妨事,你就唱吧。”
父女两赶紧拜谢,站起身来由老汉拉曲,巧儿在一旁娇声唱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等她唱完,阁儿里鸦雀无声。子骏听着这首曲子的词,一个一个字揣摩着。
尤其听到“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这一句,不知怎的触动了他的心事,竟然听得有些痴了。
王燮在旁边用开玩笑的语气埋怨道:“我说小娘子,我们明年都要去争那浮名了,你怎么平白咒我们‘偶失龙头望’,恁地不吉利。”
巧儿和她父亲一听,吓得手足无措,喃喃告罪不迭,又要给子骏跪下请罪。
子骏摆手阻止,温和道:“只是一首词,不打紧。”说着,从衣服照袋里拿出五十文钱,赏给巧儿做缠头。
巧儿父女两连忙拜谢。霖铃在旁边看着巧儿,只觉得心中不平。
像巧儿这样的姑娘,在现代社会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里需要受这份奴颜卑膝的苦。但在古代,巧儿这样的姑娘却比比皆是,甚至远不是她们最差的结局。
霖铃在心中叹口气,对赵掌柜说:“赵掌柜,你再让人做一份杏酥鹅,一份三脆羹,给她们两个带回去吃。记在我的账上。”
父女两听了,连忙走过来给霖铃道谢。霖铃笑着对二人说:“两位吃饱喝足了,尽快在七柳镇安顿下来,找个轻松的活计。”
巧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霖铃,表情有些害羞。
这时,他们左边阁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啦摔杯盘的声音,接着一个酒保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对赵掌柜说道:“赵二哥,隔壁骆衙内吃酒时听到这里有唱曲的声音就恼了,说他吃了这么长时间的酒也没人理他,说我们这里慢客,叫我们给他个说法。”
赵掌柜一听急得团团转。今天不知道天上降下哪颗福星,一下子掉下两个衙内,一个都不能得罪。
但人只有这么多,顾上这头,那头就不满意了,这可如何是好?
巧儿她爹也有点慌张,连忙对赵掌柜说:“赵二哥,要不我带巧儿先去给那边唱?”
赵掌柜面露难色,因为一般客人不发话,唱曲的不能先走。
子骏一看这情况便说:“不妨事,你们去吧。”
巧儿和老汉又一次拜谢子骏并向他告罪,然后千恩万谢地去了。赵掌柜对子骏笑道:“衙内如此雅量,真是世间少有。”
子骏笑笑不说话,又坐下来和王燮等人继续吃酒。
酒刚吃了一口,隔壁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赵掌柜吓得面如土色,一道烟似地朝门外奔去。子骏和霖铃互看一眼,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朝隔壁走去。
霖铃走到隔壁阁儿门口,往屋里一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巧儿和她父亲两个双双倒在地上哭,胡琴被扔在一边。
他们旁边的圆桌旁坐着七八个男男女女,也有站着伺候的仆人。居中一个和子骏的年龄差不多大,头上戴一顶镶金八宝珠玉莲瓣形冠,身穿一件彩织越路双鸟纹锦夹袍,腰系一根鎏金缠枝荔枝纹腰带,佩着一块银牡丹鸾凤纹项牌并珊瑚络索儿,脚蹬鹿皮靴,五官长得很英俊,但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矜傲。
第50章 干一架
这人左右簇拥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在替他喂酒。他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也是个书生打扮,长着一双桃花眼,和骆衙内一样也是左拥右抱,大腿上还坐着一个妇人。
赵掌柜一看这副情形就急了,连忙走过去对居中那个公子弯腰赔笑道:“骆衙内,今日都是小人的不是!请骆衙内息怒!息怒!”
骆衙内懒洋洋地喝一口酒,拖长音调对赵掌柜道:“赵掌柜,平日我也没少光顾你们莲香楼,怎的今日会如此怠慢?怕是赵掌柜捡了高枝儿,就把我这个没用的人给忘了。”
赵掌柜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来说:“衙内说哪里话来,小人哪里担待得起。小人今日酒楼中人手紧缺,一时未能让衙内尽兴,万望衙内赎罪!”
骆衙内摆摆手道:“罢了,你这里我也不追究了。但你带来的这个绰酒座儿的,忒不省人事。让她过来递个酒还磨磨蹭蹭的,好像我倒委屈了她似的。”
“嗨,衙内说哪里话来,”赵掌柜一个劲地赔罪,又转过身子对巧儿道:“你还不快过来给衙内赔罪,再给衙内唱个好听的曲儿。”
巧儿吓得如惊弓之鸟,浑身簌簌发抖。但是也没办法,只能随着父亲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骆衙内身边万福道:“衙内,奴家方才无礼,请衙内赎罪。”
骆衙内抬眼皮看看她,嘴边冷笑不语。
赵掌柜一个劲儿地给巧儿使眼色。巧儿没办法,只能伸出小手给骆衙内斟了一杯酒,准备递到他嘴边去。
谁知巧儿的酒刚递到骆衙内嘴边,骆衙内忽然飞起一脚踢在巧儿肚子上,恶狠狠地说道:“哪里来的腌臜泼烟花,给别人玩过的再来找我,老子我也不稀罕!来福,来财,你们把她那把破琴给我砸烂,了,再把她们父女两赶出去,以后再不许他们进这个酒楼。”
旁边站着的仆从里走出一胖一瘦两个人,一个像肥猪,一个像竹竿,叉手应声。
巧儿和她爹吓得浑身发抖,两个人死死抱着琴不肯松手。
胖来福强行从巧儿爹手里夺下琴,举过头顶就要往地上砸。
门口的霖铃看到这一幕就快要气炸了,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喷火。她用尽力气大喝一声:“常安!”
和他同时喊出声的还有子骏。两人声音刚落,时间眼前一道白影一晃,紧接着砰砰两声,胖来福被揍得朝后倒退两步,惊愕万分地站定。
常安把胡琴还给巧儿,一面对来福冷笑道:“既然不懂怜香惜玉,还来什么莲香楼。”
骆衙内看着常安,眼中冒出怒火。旁边那个桃花眼男子对常安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常安冷笑一声,手叉着腰说道:“我是你爷爷!”
骆衙内看看常安,又看看站在门口的子骏等人,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对下人喝道:“来福来财,给我教训一下这个没规矩的奴才!”
来福来财一听,立刻像两条饿狼一样朝常安扑过去。来财因为人瘦跑在前面。
常安见他来到,不慌不忙抬起右腿,一股劲风朝他面门扑过去。
来财一惊,本能地要用手去抓常安的脚。谁知常安虚晃一招,腿又转到来财的右肩头重重一踢。
来财被踢得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后面赶来的来福胸脯上,把来财痛得哇哇乱叫。
常安看了哈哈大笑,骂道:“就这还想跟你爷爷斗?趁早了断重新投胎才是上策。”
来福大怒,捏着拳头朝常安的脸揍上来。他长得膘肥体壮,一个拳头就像个铅球那么硬,但常安毫无惧色,整个人像条滑鱼一般,左拳头来就往右躲,右拳头来就往左钻。
来福打了十几拳连常安一根毛钱都没碰到,完全打了个寂寞,反而自己啃哧啃哧在原地转圈,耗了不少力气。
原来常安以前在马府的师傅曾在西北大营中效力,使得一身精妙绝伦的小厮扑,也就是相扑。
常安跟着他学武多年,对近身肉搏的技巧可谓信手掂来。所以他对来福来财两个人毫无惧意,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动作的破绽。
来福看拳头打不到常安,心里越来越急,出拳也越来越重。常安故意绕到那骆衙内的正面,等来福一拳揍来时,忽然向后一扑躺倒在地上,刺溜一声从来福的□□滑到他身后,然后一记“鸳鸯腿”狠狠踢在他后脑勺上。
来福吃不住力,身子往骆衙内的方向倒去。骆衙内忙一侧身,来福就扑倒在桌子上,大脸盘子都扣在酒菜里,惹得常安哈哈大笑,朱勉在旁边也跟着一起笑。
骆衙内恼羞成怒,抓住来福的肩膀,在他脸上啪啪抽了五个耳光,骂道:“没用的废物!都给我一起上!”
另外几个观战的仆从,不管有武功没武功的,只能硬着头皮都朝常安冲过来。
常安不慌不忙,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踢一双,各种小厮扑招数使得眼花缭乱,看得朱勉他们眼睛都直了,不断在门口拍手叫好。
子骏见常安这么出风头,心中暗暗得意,也不去阻止他打架,就让他随意发挥。
霖铃也在旁边观看得热血沸腾。我擦这是活生生的武侠片啊!!!常安就是大侠转世啊!!!下一秒就要使出降龙十八掌了啊啊啊!!!
她在激动之余目光朝旁边一瞟,只见赵掌柜站在门边,脸上的表情快哭出来了。巧儿和她爹站在赵掌柜旁边,两个都在哀哀地抽泣。
霖铃心念一动,对常安大喊一声:“常安,别打了!”
常安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收起架势退到一边。
霖铃不慌不忙地上前半步,对骆衙内微笑道:“骆衙内,我是他们的先生。今日两边发生了这起事,我的弟子打了你的人,这是他的不对,我让他给你赔礼。”
说着,霖铃转身对常安说道:“常安,你给骆衙内道个歉。”
这下子骏王燮等人统统都傻眼了。常安也呆住了,不自觉地用眼神向子骏请示。
子骏也不知道为什么霖铃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服,但挣扎片刻后,还是对常安做了个听从的手势。
常安只能转过身子,对骆衙内抱拳道:“骆衙内,对不住。我刚才打了你的人。其实我也不想打他们,但他们实在有些不禁打。总之对不住了。”
骆衙内紧抿嘴唇,脸色难看的一逼。
霖铃笑了笑,又对骆衙内说道;“衙内,不过刚才你确实错怪了巧儿姑娘。她方才在我们阁儿,一直急着要去你这里唱曲儿,是我们让她多待了一会。你要怪就怪我们,别怪到她身上。”
骆衙内听后抬起眼皮,朝巧儿父女冷冷刮上一眼,说道:“你们走吧。”
巧儿立刻屈膝向骆衙内道谢,和她父亲两个急匆匆地出去了。
霖铃笑道:“多谢骆衙内宽宏大量。”说着对子骏他们挥挥手,一行人纷纷走了出去。
这件插曲后,大家也没心情吃饭了,直接找赵掌柜结账辞行。
赵掌柜心中愧疚,不断向子骏赔礼道:“衙内,今日都是小人的错,求衙内宽恕则个。”
子骏淡声道:“赵掌柜,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霖铃把饭钱给赵掌柜,对他说道:“赵掌柜,巧儿这里,若是你能碰见她,也跟她说一声,让她近日别来这里,免得又碰到刚才那位。”
赵掌柜忙说:“官人放心,小人会安排妥当的。”
霖铃点点头,回身对几个学生说:“咱们走吧。”
她回头的瞬间,看见子骏冷淡倔强的表情。霖铃心中一动,待要对子骏解释几句,想了想却还是没说。
第51章 螺狮粉
一走出酒楼,霖铃立刻问王燮:“这个骆衙内是什么来头?”
王燮道:“他是本地一个有名的官家子弟,名叫骆敬,如今在州学里进学。他老爹骆闻是阶州知州,一直在外地公干也不管他,是以他整日在这片拿班做势,吆五喝六的,也没人敢去招惹他。他旁边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叫裴聪,是他的同学,整日里只知道寻花问柳,在七柳县里无人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