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说到哪儿了?”
“说到唐僧遇到了白骨精。白骨精假扮成一个村妇,被孙悟空识破了。”
“哦哦,”霖铃说:“后来唐僧对悟空说:那人明明是一个村妇,哪里是什么妖怪。你这泼猴...”
霖铃顺着故事线一溜说下去。肉哥儿睁着圆滚滚的葡萄眼听得全神贯注。当听到唐僧不顾昔日师徒之恩要把孙悟空赶走,霖铃忽然小嘴一扁,哇一声哭了出来。
霖铃吓了一跳,赶紧哄道:“喔别哭了别哭了,我们换一个听好不好?要不我把书院的故事说给你听吧,可好听了。”
肉哥儿属于有故事听就满足的类型,很快就不哭了。于是霖铃又把这些天在桃源精舍的经历添油加醋一番说给肉哥儿听。
在她的故事里,自己是大英雄,这些学生是好人,孔寅就是大坏蛋大Boss。
渐渐地肉哥儿也被霖铃带进去了。每次听到她带领学生智斗孔寅,小家伙就激动得手脚乱舞,还咯咯笑。听到子骏等学生受欺负,他就皱着小脸,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故事说到天黑,霖铃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对肉哥儿道:“今天就说到这儿罢。肉哥儿乖,快去睡觉。”
肉哥儿很听话,乖乖地跑去床上睡了。
霖铃也躺到床上,但她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想的还是书院那些人事。
平时这个点儿她一般都在备课。今天让她这么早上床睡觉,她实在觉得不太适应。
她在心里叹口气,别再想了,再怎么想也没用了。
她翻个身面对墙壁,不让肉哥儿发现她眼角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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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半个月过去了。
随着冬至临近,曹娥镇上的年味儿越来越重。大街上出现了不少专卖年货的“浮铺”,也就是现代的流动商贩,每个都打扮得花花绿绿,惹人眼馋。一些酒肆也推出了新年菜式。
没错,就和现代的定制年夜饭一样,宋朝也有厨师专门到富贵之家帮忙整备酒菜。不过这种服务在曹娥镇需求一般,只有一两家提供。
李之仪和胡文柔也在准备年货。虽然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又是客居异乡,但因为刚刚死里逃生心情比较愉悦,再加上李之仪的老家亲友给他寄了一笔钱,他也打算好好过个年,就算是犒劳一下自己和身边的人。
这一天李之仪和胡文柔在主屋商量过年的事。霖铃带着肉哥儿去找他们。
胡文柔看见她就说:“铃儿你来的正好,我方才拟了一份冬至和新年年货的采买单子,你来看看有什么遗漏的?”
霖铃连忙走过去拿起单子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腊药一份,锦装四套,新历一本,大小门神两对,桃符一块,春帖一副,天行贴儿,金彩,缕花,幡胜等若干,羊腔,果子,五色纸钱,糁盆,百事吉,膠牙饧,面粉果食等。
霖铃还没发表意见,旁边的李之仪就说:“这个单子上东西太多了。如今虽说我们有了些余钱,毕竟还要为年后做打算,万一去原州路上再出些什么意外,没钱打点却是万万不能的。如今我们客居异乡过年,也没必要整那些花架子,大体上顺个意思就不错了。”
胡文柔听罢也觉得有道理,就问丈夫:“那官人觉得哪些东西不用买?”
李之仪看看单子上的项目,说道:“四套锦装太多了,我衣服也够穿,就给你和铃儿各自买一套就行了。”
胡文柔笑道:“好,”说着便用毛笔把“锦装四套”的“四”字勾去,写个“两”字。
李之仪又说:“羊腔,果子,膠牙饧这些也不用买了。今年又没法子祭祖,我们几个吃也吃不掉,买了也是白白浪费。”
他说完肉哥儿就急了。他的新衣服已经被李之仪弄没了,现在连他最爱吃的膠牙饧(一种零食)也要没了,他急得叫一声:“我要吃膠牙饧!”
霖铃见肉哥儿发急,赶紧对李之仪道:“舅舅,好不容易过个年,肉哥儿喜欢就给他买罢。我还有些课时钱没用完,要是钱不够就用我的。”
胡文柔笑道:“钱倒是够,就是怕买多了吃不完。”
李之仪拗不过两个小的,只好说:“那随便你们吧。”
霖铃又和胡文柔商量了一番,最后去掉羊腔,纸钱等一些祭祀用品,吃的还是保留了。
胡文柔拿着单子又扫视一遍,才笑着说:“差不多可以了,那明日我到镇上去采买,买回来有什么不够的再添罢。”
第68章 赌博少年
第二天胡文柔到曹娥镇上买年货。谁知曹娥镇的年货种类很少,单子上有一大半的物品压根买不到。
就算能买到的质量也不高。胡文柔胡乱买了几样物品就回来了。
回来后她把情况向大家一说,众人都觉得扫兴。霖铃灵机一动,对胡文柔说:“七柳镇的地方大,浮铺也多,不若我陪舅母到七柳镇去采买,必定都能买到。”
胡文柔和李之仪互相看一眼,李之仪板下脸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霖铃急了:“这里既然买不到,我告诉你们哪里能买到,你们又不去。”
李之仪知道外甥女心里打什么算盘,咳嗽一声说:“去七柳镇采买也可以。你舅母一个人去就行,你不许去。”
本来霖铃也不是非要去七柳镇,但是李之仪这么一说,她的逆反心反而起来了,对李之仪吼道:“为什么我不能去?我偏要去!”
李之仪瞪着她,气得说不出话。
胡文柔忙说:“官人,铃儿想去就让她去吧。这些天她闷在家里也憋坏了。有我在呢没事的。”
李之仪也拿霖铃没办法,最后只能妥协说:“那随便你们。”
霖铃心里挺高兴。虽然回去也就一点点时间,但是临走前能再看七柳镇一眼也是好的。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换上男装——其实她现在是自由身,也没必要换男装。但是霖铃一想到要去七柳镇就会自动想起自己当老师的身份,再说万一遇到祝山长啥的熟人,还是穿男装保险一点。
她换好衣服后就去找胡文柔。胡文柔一看到她就说:“铃儿,你怎么又换男装了。”
霖铃嬉皮笑脸道:“舅母,这件衣服再不穿就要扔了,我多穿穿。”
李之仪在旁冷声道:“人家看见你舅母和一个年轻后生走在一起,会怎的想她?”
霖铃笑着说:“他们怎么想我怎么知道?也许会以为我是舅母的儿子呢。”
胡文柔被她逗得忍俊不禁,连李之仪都忍不住气笑了。
霖铃走过去拉住胡文柔胳膊,对李之仪道:“舅舅我们走啦,再会!”
她和胡文柔登上马车,往七柳镇的方向进发。霖铃多次在七柳镇和曹娥镇之间往返,对这条路早就熟门熟路,大半天左右时间就到了。
霖铃和胡文柔找了一家旅店安顿下,然后开始在集市上采购。霖铃特意把胡文柔带去镇中心的草市集,也就是镇上最繁华的市集,那里沿街已经摆出了无数浮铺,从街头排到街尾,再加上街上络绎不断的马车行人,以及街两旁各式各样的铺子食肆,看上去别提多热闹。
胡文柔也被草市集的繁华惊到了,笑着对霖铃说:“没想到这里竟这么热闹,一点也不输汴京。”
霖铃一边在铺子边转悠,一边说:“那可不是,七柳镇可是明州出海的地方,其繁华一般的州县都比不上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到一个卖门神的摊子边上。这个摊头卖的门神有几十种,从秦叔宝,尉迟敬德到钟馗,庞涓,青龙白虎等应有仅有,尺寸上也各有不同。
胡文柔指着一张彩色秦叔宝门神像问铺主:“这个多少钱?”
铺主道:“十二文。”
胡文柔又指指旁边一张尺寸略小的张飞像说:“这张呢?”
铺主:这张七文。
胡文柔想了想还是说:“那就买两张钟馗像吧。”
其实在霖铃看来,那几张秦叔宝的像要漂亮得多,贴在门上一定很威风。
不过她知道胡文柔骨子里和李之仪是一类人,就是喜欢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人,所以也就不去说什么。
买完门神,霖铃和胡文柔继续在集市上乱逛。霖铃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不远处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跟随另外几个人进了一处僻静的小巷。
她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快步跟上去。
走到小巷巷口,她偷偷往里面一瞧。只见巷子里面有一圈人——大概三五个——每个都凶神恶煞的,脖子上刺着刺青,正围着中间一个跪在地上的少年。
霖铃眯起眼睛朝那个少年的脸仔细一看,立刻吓了一跳。
原来那个跪着的少年不是别人,而是韩玉的哥哥韩夕!
她见韩夕从衣服照袋里拿出一串钱来,双手递给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凶神恶煞,脸似锅盔的汉子。
那汉子接过钱来在手里颠了颠,对韩夕道:“本钱还了,利钱呢?”
韩夕闻言,立刻匍匐在那汉子脚下磕了三个头。那汉子和周围一圈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都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磕完头韩夕准备站起来。那黑脸汉子又说:“等一下!”
韩夕错愕地抬头看着他。他拖长了声音道:“如今什么物什都在涨价,三个头还息已经不够了。”
韩夕脸色有点苍白,问他道:“那要如何?”
大汉嘴角一勾,说道:“要么每月多还一贯钱,要么多磕两个头。”
旁边一圈小混混都在起哄,有的说还钱好,有的说还是磕头划算。韩夕在他们的包围中看起来势单力孤,非常可怜。
最后他咬咬牙,又给黑脸汉子磕了两个头。那汉子这才放过他,和一群小混混相互吹嘘着走掉了。
等这些人走远后,韩夕才从地上站起来。他拍拍裤腿上的泥尘,一声不响地往巷子外面走。
可能是因为刚刚受过凌辱,他心情也糟糕得很,走路都心不在焉的,路过巷口时也没发现霖铃。
霖铃看他就要走远,实在按耐不住叫了一声:“伯先!”
韩夕回过头来。一看见霖铃,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先生!”他脸上露出无比惊喜的神色。
霖铃实在忍不住,走过去问他:“伯先,你刚才在做什么?”
韩夕的神情顿时僵住,说话也支支吾吾的。霖铃凭直觉觉得不太对劲,但这里又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对韩夕说:“我们找个茶肆说话吧。”
她刚说完这句话,身后便传来一声“铃儿”。霖铃忙转身一看,原来是胡文柔来找她来了。
“铃...”胡文柔正要说话,一看见霖铃身边的韩夕,后面那个字就憋了回去。
霖铃赶紧说:“舅母,我方才遇到熟人了。这是我学生韩夕。韩夕,这是我舅母。”
韩夕一听,立刻上前跪下见礼:“学生拜见夫人。”
胡文柔愣了一下,又见霖铃一直给自己递眼色,只能对韩夕说:“哥儿快请起。”
韩夕闻言便站起来。霖铃对胡文柔说:“舅母,我和韩夕去旁边的茶肆坐一会聊聊天,一会我自己回驿馆,吃饭也不用等我!”说着便拉韩夕走。
胡文柔还没反应过来,霖铃已经拉着韩夕走远了。
胡文柔看着霖铃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奈之情:这孩子谁也管不住,往后该怎么办呢?
她有点后悔不听丈夫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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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走到大街上随意挑了一家外表干净的茶肆,领韩夕进去坐下,又给韩夕和自己叫了一壶茶水。
坐下以后她便直接问韩夕:“伯先,你还没回答我,方才那群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韩夕支吾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住霖铃的追问,说道:“那个黑脸汉子姓牛,排行老四,诨名唤做‘黑阎罗’,旁边那几个都是他找来的兄弟。
此人在镇上开了一家金银玉器铺子,卖些佛像刻塑之类的。每年逢年过节他的铺子上都会有些关扑之类的花活,吸引人去他家买东西。”
霖铃一听就皱起眉头。她来这个年代有段时日了,对一些民俗风情之类的事也略有耳闻。
这个“关扑”是宋朝特有的一种商业活动,有点像现代的商家促销,但是带有更多赌博的性质,所以坑蒙拐骗的雷非常之多。
有鉴于此,朝廷对民间的关扑也是屡次禁止,但屡禁不止,就像后世的□□麻将一样,总有人上赶着当冤大头。
后来宋廷干脆下旨,只允许民间的商家在冬至,新年等特殊节日开放三到五天关扑,其余时段依然禁止,总算也是留了道口子。
霖铃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不祥,连忙追问道:“然后呢?”
韩夕轻声叹口气,说道:“去年冬至时,少昆去街市上游玩,不知怎的逛到了那牛老四的铺子边上,又被牛老四诓着借钱玩起了关扑。他一时没收住,欠了牛老四一百贯钱。”
“啊?!”霖铃大吃一惊。
韩夕声调黯然地继续说道:“少昆还不了钱,被牛老四打了一顿,又悄悄地来找我。我替他找牛老四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终于让牛老四答应让我分期还钱。不过他说每次还钱时要给他磕三个头当作利钱。”
霖铃气得拍桌子:“这你也能答应?”
她确实是气得不行,不仅是气牛老四这群恶霸,更是气韩玉这个糊涂蛋。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韩夕总是抓紧一切机会打工赚钱,原来是为了弟弟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