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绿植,有何净送她的字画,有祝山长送来的茶具,有文房四宝,有书,有花,有猫...
说到猫,霖铃又开始操心肉圆的将来。养了半年后,现在这只猫的体重已经翻了三倍,懒惰程度也是直线飙升。
现在霖铃要走了,肉圆怎么办?跟着一起走吗?李之仪肯定不同意。遗弃吗?肉圆肯定回不去流浪猫的生活了,毕竟是享过福的猫啊!
她在操心时,肉圆正在她旁边□□趾,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将要被遗弃的命运。
霖铃蹲下来在肉圆身上撸几下。撸到第三下时,她看见子骏从外面走了进来。
“子骏,”她惊喜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子骏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沉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又不说话。霖铃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去催他。
过了一会,子骏才开口轻声说道:“先生,是不是因为我惹先生生气了,先生才会离开书院?”
霖铃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不是!你想哪里去了。子骏,你很好,特别好,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之一。”
子骏看着霖铃的脸,眼神闪闪烁烁。
霖铃叹口气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决定要走,是因为我一个长辈要去外地做官,他让我跟着他一起去,我才走的。”
子骏的眼神稍微平静下来一点,但依然储满了伤感。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鼓起勇气说:“先生,你能否告诉我你将要前往的住址?明年科考后我想去看望先生。”
霖铃心中又是一酸。她何尝不想让子骏来看她,但是自己恢复了原来的身份,子骏看到了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大骗子?会不会觉得真心都喂了狗?会不会鄙视自己?恨自己?
肯定会的,肯定会的...
霖铃忍着心中的酸楚对子骏说:“现在我要去的地址还没定下来,等我安顿好以后再写信告诉你。”
子骏动动嘴唇,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足,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霖铃:“那先生能不能告诉我,先生打算哪一天离开书院?”
霖铃笑道:“怎么了?”
子骏说:“王燮他们说,想在先生走的那天送送先生。”
其实子骏说了谎。是他想送霖铃,但又不好意思直说,只能拉王燮出来垫背。
霖铃笑了笑道:“唉,别送不送的,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子骏有点着急,连忙说道:“先生告诉我吧。”
霖铃想了想,最终还是不希望太兴师动众,便骗子骏说:“应该是下月初吧。“
子骏这才满意,对霖铃道:“多谢先生。”
霖铃心里很不好受,甚至有点鄙视自己。因为子骏待自己总是一片赤诚,而自己却是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能自己就是想在子骏心中塑造一个完美的,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贤师形象吧。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
霖铃要离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书院,甚至传遍了整座碧螺山。
每个人都跑来请霖铃吃散伙饭,包括祝山长,岑观,柳慈,佟老伯,应六嫂,简老爹,王员外等等。
唯一没有任何表示的只有孔寅。他在窦三娘这件事上虽然栽了跟头,但最后还是平安落地,使一些银两切断了和窦三娘的关系。
这些酒席有大有小,但吃得最开心的还是在佟老伯家,由叶氏亲自掌勺的一桌农家酒席。秀秀和佟云两兄妹亲自作陪,佟老伯敬酒,让霖铃很不好意思,但又没法拒绝。
席间叶氏拿霖铃开玩笑,问霖铃为什么还不定亲。霖铃笑说还没有姑娘家看上自己。
叶氏听了笑道:“先生说笑了。先生这么年轻俊朗,怎会没娘子倾慕。只怕是先生要求高,先生可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娘子,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霖铃看一眼秀秀,笑道:“就要像秀秀一样漂亮的。”
秀秀的脸一下子红了。
叶氏咯咯笑道:“若是先生能看上我们家秀秀,那也是她的福分。”
大家正在说笑,秀秀突然满面羞红地放下筷子,对叶氏急道:“娘,你不要拿俺耍笑!”
叶氏见女儿反应这么大,瞬间愣住了。佟老伯也有点尴尬,忙对秀秀道:“你娘只是随口一说,你跳脚做什么!”
秀秀紧抿嘴唇不说话,一张俏脸上满是委屈。
佟老伯对霖铃陪笑道:“先生莫怪。她被我们两个宠坏了,平时说话没大没小的。”
“无妨无妨,”霖铃笑着说:“是我说错话了,秀秀别生气。”
秀秀的脸色终于慢慢缓和下来。佟老伯在对面唉声叹气,霖铃看着秀秀漂亮的脸蛋,心里却有点奇怪。
这小丫头似乎最近不太正常...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
一圈散伙饭吃下来,也差不多到了快离开的这一天,霖铃的心情也越来越难受。
走的前一天,霖铃一个人坐在宅子里发呆。忽然,她听见外面有人喊”端叔。”
她跑出去一看,篱笆外站着一个人,是何净。
“何兄你怎么来了,”霖铃惊喜道。
何净道:“我前些日子出外访友,昨日才回来。今日我与鹤翁约棋,他对我说,端叔马上要走了?”
霖铃叹气道:“是。”
“何日离开?”
“明日。”
何净沉吟不语。霖铃觉得气氛有些沉重,连忙说:“要不进来聊吧。”
何净步履优雅地走进霖铃的主屋,环顾一番四周后,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还好我今日来书院与祝山长约棋,不然我与端叔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霖铃听何净的语气里有点埋怨的意思,连忙说道:“我这几日也是忙于应酬,所以没来得及与何兄道别,何兄莫要怪罪。”
何净笑笑不说话。霖铃说:“何兄少坐,我去给何兄倒杯茶水。”
霖铃倒完茶回来,发现何净正拿着一根藤条逗肉圆。肉圆趴在他膝盖上,没心没肺地玩那根藤条。
霖铃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她把茶端给何净,何净对她说声“谢谢”,拿起茶碗啜了一小口。
霖铃等他喝完茶,笑道:“其实我今日正要去拜访何兄,有一事相求。谁知何兄倒先来了。”
何净的脸色稍微舒缓一点,问道:“什么事?”
霖铃笑着从地上抱起肉圆,道:“就是为了它。”
何净愣住了。霖铃笑道;“我走以后,肉圆无人照料。我又不忍心让它变成流浪猫,便想问问何兄是否愿意代我收养它。”
何净有点无奈地笑笑,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它的。”
霖铃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肉圆找到何净这样的铲屎官,可以说猫生无忧矣!
何净盯着霖铃的眼睛又问道:“端叔准备去什么地方?”
霖铃道:“我有一位长辈前往原州公干。我随他一起去。”
何净点点头道:“原州地理荒僻,又多风沙兵戈,不像此地如此富饶安逸,端叔一定要多保重。”
霖铃奇怪道:“何兄以前去过原州吗?”
何净愣了一下,说道:“不是,我也是听人说的。”
他朝四周看看,发现自己送给霖铃的一幅字画还是挂在墙上,就问:“这幅画你不带走了?”
霖铃有点尴尬也有点歉意,对何净说道:“真是对不住,我行李实在太重装不下了。我正要与何兄说,请何兄将这幅画拿回去。”
其实这是一幅很名贵的画,是唐朝名画家阎立本的真迹。不过霖铃不懂得欣赏,何净也不以为意,笑说:“没事,我一会拿回去。”
何净又坐了一会,然后带着画和猫起身告辞。霖铃起身送他出去。
等何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对霖铃道:“端叔以后要是得空,可以回来看看...”
他这句话没说完,突然停下了。
霖铃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惊觉何净的内心并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老成。从那一刻他的眼神来看,他似乎还像个没长大的年轻人。
何净顿了顿,还是把这句话补完了。
“...看看肉圆”。
霖铃笑起来,摸摸何净怀中肉圆的胖脑袋,说道:“一定的。”
第66章 无言的告别
何净走后,霖铃又在屋子里呆坐到晚上。睡了一会睡不着,她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坐在书桌边拿着铅笔涂涂画画。
霖铃有素描功底,三下两下就在纸上描出一个Q版子骏图案,背着一个小书箱,表情傲头傲脑的又有点萌。
画完觉得少点什么。啊对了,少了他的好基友常安。
霖铃又在子骏旁边旁边画了个Q版常安,再于左边画一个王夑的卡通版。
画完她又一想,干脆把闻雀斋里所有的学生都画一遍,也算是临走前给他们留下一份最后的纪念。
她埋下头,一个一个画起来。这些学生平时和她朝夕相处,他们的相貌特征她早就烂熟于胸了,所以画起来一点不费劲。
只是很多细节性的东西需要慢慢刻画,比如江陵穿的旧鞋子,韩玉和韩夕的外貌区别...
等霖铃把所有的学生画完,天已经快亮了。她躺到床上眯了一小段时间,然后起来洗把脸,把行李放到门口。
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李之仪和胡文柔两个从山道上走来。
她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早,连忙迎上去说:“舅舅,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胡文柔笑道:“你舅舅和我昨天就到镇上了。他半晚上都在絮叨,叫我早点起床来接你。正好我也睡不着,干脆就早起了。”
李之仪看看霖铃,有点不满道:“你怎么还穿着男装?”
霖铃说:“不想换了,麻烦。”
李之仪语气带些烦躁地催促她:“快跟我们走吧。”
霖铃只好把行李箱拖出来。李之仪一见行李箱就呆住了,问霖铃:“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箱笼,”霖铃得意地说:“我细软都在里面。”
李之仪对这个神奇的箱笼好奇心十足,不过他也没心情站在冷风里看,又催促道:“走吧。”
霖铃跟着李之仪和胡文柔下山。清晨的风有些刺骨,空气中飘着一层淡淡的雾霭,就像一层轻薄的牛奶,在金色的晨光熹微中缓缓化开。
等他们走到桃源精舍的山门时,霖铃故意低着头走得很快,连看也不去看,反而是李之仪还好奇地往安静的山门里张望一番。
但是等他们真的走到一个山路的拐角处,再往下就要看不见书院的建筑时,霖铃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回头朝书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她想起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这段既安逸又波澜起伏的岁月,让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之情,如海潮一般拍打着她的身躯。
是的,她发现自己对太多事情舍不得放不下。她舍不得佟老伯的农家菜,舍不得何净家的大闸蟹,舍不得江陵家的戏台,舍不得宽厚的祝山长,舍不得浪子回头的简唐,舍不得精明又可爱的王燮父子,舍不得胖乎乎的朱勉,舍不得美丽的秀秀和应六嫂,舍不得内敛的左廷和韩夕,舍不得“闪电”柳慈,舍不得聪明伶俐的常安,舍不得一切的一切。
她甚至还有点舍不得孔寅。是的,没有他,自己的生活都少了点乐趣,就像猫没有了老鼠,擎天柱没有了威震天。
但是她最最舍不得的,还是子骏。
这个才华横溢又单纯倔强的少年啊。可以想象他未来踏入社会后要遭遇多少挫折,忍受多少诘难,就像当初他受吴邦彦的凌辱一样。
从这一点看,霖铃倒是庆幸子骏出生于官宦之家,因为这会为他提供一种保护,让他可以慢些长大,慢些世故。
上天啊,霖铃想,请你对待这个男孩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
她凝神很久,直到被李之仪催促数次,才狠狠心转过身,跟着李之仪下山去了。
**
子骏起床后,和常安王燮一起去浴房洗澡。
他是精舍学生中少数每天都要洗澡的人,而且他喜欢早上洗澡,还是洗冷水澡,因为这样可以帮助自己提神醒脑,保持一天的精神亢奋。
刚开始韩玉张德龙他们也陪着子骏去洗,但时间一长都受不了了。只有常安和王燮两个人孜孜不倦地跟着,因为他们已经被子骏带着养成了同样的习惯。
浴房是射圃后面一座简陋的小亭子,里面有几个木桶,还有烧柴的地方。
常安帮着从附近的井里打好水,放在柴火上稍微去去寒气。子骏就用木瓢在捅里舀些水洗身子,王燮也跟着一起洗。
洗澡时,王燮忽然对子骏说:“子骏,今天是先生离开的日子。”
子骏淡淡地瞥他一眼,说道:“难为你也记着。”
“什么话,”王燮咂咂嘴:“先生待我也不错,做人总要有良心不是。子骏,你给先生准备什么赠物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