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三娘笑道:“多谢先生关心,先生要不要喝杯茶?”
“我方才刚喝过,不喝了,”霖铃寒暄一阵,想着该切入正题,便借机看看窦三娘身上的衣服,说道:“娘子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娘子既然有身孕,应当小心一些,毕竟令郎身份尊贵,将来娘子可是要靠着他的。”
窦三娘叹口气,脸色黯淡下来。霖铃追问道:“娘子怎么了?”
窦三娘郁郁道:“奴家没福,这孩儿奴家不敢要。”
“什么?!”霖铃故意大吃一惊:“娘子难道已经...”
窦三娘忙说:““那倒还没有。我打算过几日再去流掉孩儿。”
“娘子,”霖铃皱着眉头说道:“可否坦言相告,为何不能让这孩子生下来?”
窦三娘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唉,不瞒先生,我是想把孩儿生下来,但是孩儿的爹不想。我已经找过他,把先生的话告诉他,但是他心意决绝。我又无力一个人抚养孩儿长大,所以...”
霖铃一听,果然是孔寅这个渣男在从中作梗。没担当的东西,只顾自己爽,弄出小孩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皱皱眉头,对窦三娘道:“娘子此言差矣,男人纵然靠不住,孩子会靠不住吗?娘子怎能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就要杀掉自己一生荣华富贵的源头?这不是本末倒置,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窦三娘愣愣地看着霖铃,心里拿不定主意。
霖铃重重地叹口气,说道:“娘子,以娘子的面相来看,此子必成大器。将来封侯拜相,娘子荣获诰命,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候,这孩儿有没有爹有什么要紧?怕是数不清的男子要争做这孩儿的爹呢。”
窦三娘懵懵懂懂地看着霖铃问道:“真有如此一天?”
“娘子不信,便尽可赌一赌,”霖铃唬着脸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娘子如不信小可,小可便走了。”说着就装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这下窦三娘也有点着急,拉着霖铃的衣服求道:“先生莫怪!奴家只是六神无主,并非有意要冲撞先生。”
霖铃故意叹口气,对窦三娘道:“娘子,我看娘子是个有缘人,又是个难得的有福之人,才会对娘子唠叨这些不该说的话。实在是人各有天命,如果娘子一味要将福泽舍弃,那贫道也没有办法。”
窦三娘咬着牙说:“先生你别说了,我听先生的便是,无论如何,就算是孩儿他爹不管这孩儿,我也要将他生下来!”
第63章 打起来了
霖铃一听吓了一跳。
这下可糟了。万一窦三娘做了单亲妈妈,自己就是害了她,而孔寅却一根毛都没损伤,这可真是造了虐了。
她忙说:“娘子,我并不是不让你去找孩儿的爹。恰恰相反,如果你不去找他,这孩儿凭你一人之力恐怕也养不活,那就是白白受罪了。”
她稍微停顿一下,又说:“依我看,你一定要去找孩儿的爹,跟他说你要定了这个孩子。如果他不肯,你就吵,就闹,就逼他,让他鸡飞狗跳地没有一刻好日子过。他被你闹到最后没办法,也就只能为你们的孩儿负责了。”
窦三娘听完霖铃的话,眼神渐渐发生了改变。
霖铃一看有谱,又加一把火劝道:“娘子,我也是男人,自然比你懂男人。男人这种东西,天生就是爱偷懒,你若由着他们,怕麻烦他们,那他们便乐得一个清闲。
只有当他们受到刺激,被逼被训,他们才会发奋图强,做出些出息的事情来。
像你这种情况,我也见过不止一次。从前我们镇上有位娘子,年纪也和你差不多大。她男人也是与她有了首尾,他不肯娶她。
她便骂他踢他,整日跟在他身后。他实在无法,最后也不得不娶了她。所以你看,男人只要被逼得紧了,就算他不愿也不成的。”
窦三娘听到这里,整个人茅塞顿开,脸上现出疯狂的喜色,对霖铃连声道:“先生我懂了!我懂了!”
霖铃欣慰地点头笑道:“贫道只能点拨娘子到此处。祝娘子马到功成,早日脱离苦海。”
她差点要脱口而出“阿弥陀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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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窦三娘告别后,霖铃又回到鹅毛斋继续自己的生活。一连几天,鹅毛斋里还是很平静。不过霖铃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她不会再去催窦三娘了。
如果对方真的是个包子,自己再怎么费劲催也没用。
第二天她又去斋舍给学生们上课。
今天这课讲的是诗的开头。霖铃昨天晚上备足了课,说以讲起课来娓娓道来,一点也不慌张。
“诗的开头,不在于文采,不在于奇绝,不在于深意,而只须将读诗人带入特定的意境便好。比如‘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句’,有什么文采?说不上来。但诸位细想,第一它切题,题目是《清明》,第一句便点出清明二字,再加上这一时段的标志性天气——下雨,实在是精准无比。其他那些卖弄词藻的,卖弄意境的句子,哪句比得上这句简单爽口,字字契合?”
下面的学生细细琢磨霖铃的话。
霖铃又道:“根据我的总结,诗的开头一般分为三种。一种是直铺,题目让写什么就直接写在第一句里,就像‘清明时节雨纷纷’,这种也最典型,也最好模仿。
一种是惊叹式,一上来就冲击读诗人的眼球。比如李白《蜀道难》的开头: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难之难,难于上青天!这就是惊叹式开头,意在先声夺人。
不过若非有诗仙的才华,我不建议大家用这种开头模式,毕竟阅卷的相公们年纪都大了。你们写的一惊一乍的,反而让评卷人觉得你们品格轻浮而失了印象分。
第三种开头就更容易理解了,那便是用问句来开头。比如说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苏伯...东坡的‘明月几时有’,又比如...”
她一时卡住了,便顺手用指关节在江陵桌上轻叩一下。
江陵连忙站起来道:“还有杜子美的‘丞相祠堂何处寻?’”
”啊对对,”霖铃立刻给出肯定:“不错,还有么?子骏。”
子骏站起来道:“这种多得不能再多,比如李贺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高适的‘谁言秋日悲寂寥’,还有...”
霖铃连忙让他打住:“够了够了,多谢。”
子骏微微一笑,坐回了位子。
霖铃笑着说:“不过呢,我还是要说一句,如果各位走上科考考场,最好还是不要用问句开头。原因很简单,这种开头还是太有个性了,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很不喜欢。
万一正好碰上主考官很不喜欢,那你怎么办?所以大家还是用平铺式开头比较好,至少稳妥。万无一失。”
霖铃这些话是模仿她当年的班主任说的。当时那位班主任对整个班级说,考试时所有的个性表达统统收起来,以稳妥为第一位。
霖铃当时还觉得她胆小如鼠,如今却觉得她说的半点没错。
谁也没必要拿前途去冒险,不是吗?
她正要说下去,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霖铃和生员们朝外面一看,貌似德邻斋的门口有人在打架。
霖铃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放下书说:“我去看看,你们别跟出来。”
这次没有人听她的,所有人都跟在她屁股后头跑了出来。
等霖铃跑到德邻斋门口一看,心口立刻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只见窦三娘和孔寅两个正在地上扭打,窦三娘披头散发地抓着孔寅的衣服嚷嚷,孔寅则一力要挣脱她。
两个人像扭股糖儿似的纠缠不停,旁边站着几个不知所措的学生,连德邻斋的窗框上都趴满了人,全都一脸好奇又惊恐地看着打架的这两个人。
方霖铃笑得鼻子都要歪了。要不是这是公众场合,她简直想躺在地上打两个滚,再放两个鞭炮庆祝一下,哈哈,哈哈...
她笑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低调点,至少不要引起窦三娘的注意。
于是她躲在子骏身后,从他背后悄悄伸出一颗头,一边隐藏一边吃瓜。
孔寅好不容易从窦三娘身上挣脱出来。他从头到脚没一块布是正的,脸上也全是汗,一口气跑进德邻斋要把门关上。
窦三娘见了,立刻也跟着他奔进斋舍。霖铃忙带着各位吃瓜人追进去,堵在门口看这出好戏。
只见孔寅和窦三娘两个一个要推门,一个要关门,僵持了一阵后孔寅还是落了下风,只好躲到讲桌后面。
窦三娘不依不饶地要去抓他,孔寅便绕着讲桌跑,二人就像猫捉老鼠一样转了十几圈,这刺激的画面,堪比好莱坞动作大片,哈哈...
孔寅到后来体力也跟不上了,一边跑一边喊:“你个疯婆娘追着我跑做什么!想要老公就去找别的男人,少来歪缠我!悍妇!不知高低的烂货!”
窦三娘一看更生气了,一边追一边高声叫道:“你还敢骂我!你个龟孙子,没担当的大王八!平日里倒是会说漂亮话,一到关键时候就把你那颗土鳖王八头缩到龟壳里去!哪个稀罕你做老公!要不是我肚子里坏了你这死王八的种,让你给老娘提裤子老娘还嫌你腌臢。龟孙子!你给我停下,停下!”
两人互相对骂着又转了七八圈。霖铃正看得起劲,忽听身后一声怒喝:“住手!”
霖铃回头一看,原来是祝山长来了,后头跟着岑观和吕清风。
孔寅一见祝山长,立刻屁滚尿流地奔到他身边哀求道:“鹤翁快点救我!这个悍妇没来由地歪缠我,毁坏书院风气,鹤翁你快找人将她赶出去!”
窦三娘一听也急了。她很敏锐地看出来祝山长是书院的头儿,立刻也奔过来扯着祝山长的袖子道:“求先生为我主持个公道!这厮让我怀了孩子又不肯负责任。如今我孤苦无依,所有的依靠就是肚子里这个将来能有出息的孩儿。只要这厮把抚养孩儿的钱给我,我也不要他当孩儿的爹了!求祝山长为我做主!”
说着,窦三娘嘤嘤地哭起来。
孔寅气得不行,对祝山长道:“鹤翁,你别听她胡咧咧。这悍妇不知从哪个天杀的卖卦人那里听来说这个孩子将来能封侯拜相,便一味栽将进去,还要把我拖下水!你千万不要被她绕进去。”
窦三娘一听,立刻杀鸡扯脖地尖叫起来:“你个没有良心的死王八,过河拆桥的泼贼,当日要我的时候一口一个乖乖,如今一口一个悍妇!我原以为你读过几年书会明事理,谁知还不如那些个走街串巷的烂捣子。我告诉你,老娘虽是外乡人却不怕你,大不了上公堂,老娘就陪你把这张老面皮撕下来,看谁臭得过谁!”
祝山长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一个头已经裂成两个大,焦急跺脚道:“行了,在学生面前说这些话成何体统!都别说了!”
孔寅和窦三娘这才双双安静下来。祝山长叹口气,对窦三娘说:“娘子,你的诉求我已知道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窦三娘刚要说话,祝山长忙抢先说道:“你放心,过几日我会让孝仁给你一个交待。”
窦三娘也没办法,只能向祝山长福个身,又恨恨地朝孔寅的方向瞪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等窦三娘这尊大佛好不容易被请走,祝山长对两斋围观的师生喝道:“好了都别看了,回斋舍继续做功课吧。”
大家这才稀稀拉拉地散了。
祝山长等众人散尽,板起脸对孔寅道:“孝仁,你跟我去洗心斋!”
孔寅待要争辩几句,一看祝山长的表情,只好缩缩脖子,垂头丧气地跟着祝山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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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没有回斋舍上课,因为这样的好日子已经不适合上课了。她让学生散了,带着子骏王燮等几个人回家吃酒“庆祝”。
上她不断回味着刚才那几个画面,越回味越想笑。唉唉,古代为什么没有手机充电呢。
有的话她一定用手机把刚才一幕拍下来,每天循环播放一百遍。哈哈,哈哈...爽死啦...
她想着想着,又哈哈哈地笑起来。走在旁边的子骏被她吓了一跳,有点困惑地看着她。
“没事,子骏,别管我,”霖铃打着笑嗝,比划着说:“我只是想起刚才孔先生...哈哈,哈哈。”
她又忍不住笑起来,而且越笑越猛,王燮他们都被她传染得笑成一团。最后霖铃也不克制自己了,直接倒在子骏肩膀上抽抽起来。
子骏一开始有点莫名其妙,但看着笑得像只电动母鸡一样的方霖铃,他也憋不住跟着笑起来。
霖铃好不容易笑完抬起头,感觉浑身上下都是那么舒服,就像做了一场Spa水疗那样。
她兴致勃勃地对子骏他们说:“我为大家唱一首歌,给大家助兴。咳咳,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们迎春风...”
唱着唱着,朱勉和王燮也跟着她哼哼起来。一群人又唱又跳,很快走到了鹅毛斋门口。
霖铃还在唱:“今天是个好...”
后面“日子”两个字卡着没出来,霖铃突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