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铃笑说:“这样算就没法玩了。既然说是同居者饮,那住在一起的都要喝,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同居。我看你们都得喝,只有我一人能幸免。”
大家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这里的生员都是住号舍的,所以都算有人同居。只有霖铃一人是独居的,所以不用喝酒。
学生们纷纷捧起酒杯饮酒。霖铃笑道:“你们也有今天,哈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喝完酒继续往下走。一圈玩下来每个人都起码喝了三四杯酒。
有的人不胜酒力,脸已经喝得红扑扑的。霖铃又让店小二拿来醒酒的酸汤给学生喝,免得他们醉了。
唐诗酒筹玩了几遍后,众人又开始玩美人筹。这个筹难度更大一些,每根酒筹上写有一个美人的名字,抽到的人必须念两句诗,每句分别包含美人名字中的一个字。
子骏先抽到一根“绿珠”。他想也不想便道:“春风又绿江南岸,偶然楼上卷珠帘。”
霖铃赞一声“好”,也抽了一根。是“西施”。
她说道:“西出阳关无故人,未必西施胜六宫。”
子骏见霖铃偷了个小巧,不由微微一笑。接下来常安对诗,他抽到一根“貂蝉”,自然是对不出,便自罚一杯酒。
接下来是王燮。他抽到一根“玉箫”,便立刻说:“这个我会。玉人何处教吹箫。”
霖铃道:“你这个不行。每个字要说一句诗,不能合并在一起说。”
王燮苦着脸,绞尽脑汁道:“丁当玉佩三更雨,三更雨...箫...箫...子骏救我!”
子骏轻咳一声说:“箫鼓喧喧...”
王燮立刻接上:“箫鼓喧喧汉将营!”
霖铃马上道:“你们这是耍赖,每人罚一杯酒!”
王燮和子骏没办法,只能各自喝了一杯。王燮放下酒杯笑道:“我这个美人虽然想不出,却想到另一个。”
众人问:“什么?”
王燮笑道:“六宫粉黛无颜色,古来妻嫂笑苏秦。”
霖铃还没反应过来。王燮笑着说:“应六嫂,难道不是美人吗?”
大家又纷纷大笑。霖铃忍不住笑骂他:“王燮啊,你真是个人才。可惜你满脑子都是这些野狐禅,要是你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怕连子骏也读不过你。”
王燮笑着说:“我何必要与子骏比,岂不自讨苦吃。”
大家说说笑笑,不觉连拨霞供里的水都干了。赵掌柜过来给众人添水,又给各人上了一盘水磨豆腐。
霖铃见兔肉吃得差不多了,但很多人还没怎么吃,就对赵掌柜道:“赵掌柜,再上一盘羊肉,一盘兔肉。”
赵掌柜忙下去准备。没过多久肉又上来了。霖铃对坐在角落里的韩玉说:“少昆,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你吃一些罢。”
韩玉一场聚餐都没怎么说话。现在突然被点到名字,他忙抬起头道:“先生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霖铃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韩玉忙说:“没有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霖铃皱皱眉头。韩玉最近看起来确实很不对劲,原来的那股机灵劲儿在他身上完全消失了。
不过现在人多,她也没办法深究这件事,只能随韩玉去了。
一顿拨霞供吃到傍晚,窗外的天空也隐隐泛起青色。霖铃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招呼赵掌柜结账。
她之前让王燮请同学吃饭,不过是开个玩笑。王燮家里虽然有钱,霖铃怎么可能让学生买单?这点人民教师的觉悟还是有的。好在自己平时花销不多,请客吃顿饭还是负担得起。
付完钱,霖铃领着学生们往碧螺山走。大家吃饱喝足了,又都喝了点小酒,一路上步履飘飘,欢声笑语不绝。
路上有很多人盯着他们看,霖铃也不在意,自顾自和王燮他们说笑。
走到半山腰,霖铃突然想起一个事来,悄悄把子骏,朱勉和王燮聚拢到一处,对他们说:“你们有没有发觉少昆最近不大对劲。”
子骏抿抿唇不说话。霖铃叹口气道:“你们不理他,他都没劲儿了。”
王燮也在旁边帮腔,对子骏道:“子骏,少昆好几次与我说,他想与你和好,让我替他求情。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一回吧。”
子骏沉着脸不说话。霖铃又把上次韩夕跟他说的,韩玉赌博欠钱的事说了一遍。
朱勉吃惊道:“好他个韩二,竟然做出这种事。怪不得近日他都蔫蔫的。”
霖铃摇头说:“不是。韩玉还不知道他哥哥被牛老四缠上了。”
她叹口气又说:“我想着,这事我们还是不能置之不理,就算是帮帮伯先也好。总不能看他一直被人欺负。”
大家沉默不语地看着子骏。子骏有点挂不住面子,说道:“如何帮?”
“我还没想好,”霖铃道:“要是之后我想好了需要你帮忙,你会帮他吗?”
子骏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会他说:“学生全听先生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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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很快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临近年关,书院开始放假,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霖铃没地方去,自然也要回家。
她虽然知道回去肯定要面对李之仪的冷脸,但是也不能一直逃避。
毕竟李之仪是她穿越后的亲人,而且他马上要去原州,再不见面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了。
临走前祝山长派清风给各位教习送了年礼。古代没有年终奖,但是临近年关会发些过年的物品,有腊肉腊鸡,还有两套冬衣。
霖铃雇了一辆马车,把年礼放在车板上拖回了家。
回去以后,果然家里的情形和霖铃料想的差不多。李之仪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黑着脸,看见霖铃也不说话,完全把她当空气。
霖铃干脆也不理李之仪,只和胡文柔与肉哥儿说话。
胡文柔也看出来丈夫和外甥女在闹别扭,不过她也没办法,只能心里暗暗叹气。
不过除了李之仪和霖铃这对冤家,家里过年的气氛还是挺浓的。胡文柔去镇上买了很多菜,每天和李之仪两个在厨房里准备。
因为李之仪跟她说了,今年是唯一一个在南方过的年,把菜弄得丰盛一点,让两个小的好好吃一顿。
除夕那天下午,霖铃到厨房里找胡文柔聊天。胡文柔和肉哥儿正在案板上捏面团,霖铃观摩了一会,便加入他们一起弄。
他们做的这个面食名叫馎饦,是宋代人除夕必吃的一道主食。它的做法也不难,就是把面团揉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形状,然后搓成一只只两头翘,中间凹的小笆斗。
霖铃陪着捏了几个,一边捏一边问胡文柔:“舅母,你和舅舅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原州?”
胡文柔道:“明日早上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了。”
霖铃心里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快?”
胡文柔叹口气说:“这些天我们在曹娥镇耽搁的日子也有些长了。要不是你舅舅想着等你回来吃个年夜饭,他可能前几日就启程了。”
霖铃心中一酸。李之仪虽然嘴巴上不饶人,但心里是在乎他这个外甥女的。
霖铃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其实并不讨厌李之仪,和他闹别扭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胡文柔抱着一丝希望抬头问霖铃:“铃儿,你真的决定不跟我们走了?”
霖铃“嗯”一声:“舅母,我已经决定了。”
胡文柔无奈地点点头,继续低头捏馎饦。等馎饦捏完,她又和肉哥儿开始摆弄春盘。
春盘也是一种常见的除夕美食,胡文柔做的春盘有切成丝儿的萝卜,生菜条,韭菜丝儿,油菜和腌过的大蒜,红红绿绿的看上去非常喜庆。
肉哥儿又将一朵粉红色的稠花放在春盘中央,把这盘菜打扮得非常热闹。
不过霖铃不是很喜欢吃韭菜之类的东西,便说:“要是把萝卜换成肉糜,把韭菜换成竹笋就好了。”
胡文柔笑道:“韭菜蒸出来就好吃了。之前你母亲最喜欢吃的就是春盘上的韭菜。”
霖铃一愣。
这是胡文柔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她母亲。说实在的,来这个世界后,她一直觉得胡文柔和李之仪像自己的爸妈,而对真正的父母却没什么感觉。
他们几个人边说话,一边把春盘放到蒸笼上面蒸。蒸到一半时,李之仪走进来了。
他一看见霖铃,脸色就暗了下来。胡文柔笑着说:“刚才铃儿还在关心你,说你应该在曹娥镇再待几天再走。”
李之仪喉咙发出一声“哼”,板着脸不说话。
霖铃知道他的臭脾气,也不去招惹他,李之仪的表情反而更生气了。
等饭菜都准备齐整后,肉哥儿和霖铃帮忙把菜放到桌上。小小一张春台摆了七八个菜,有鱼有鸡有鸭,当然还有刚刚做的春盘和馎饦。
胡文柔又烫了一壶屠苏酒,依次给肉哥儿,自己,胡文柔和霖铃都斟了一杯。
屠苏酒是一种过年饮的酒,里面有大黄,乌头,防风等八种药材,喝起来有一股浓浓的药味。这酒当然没有羊羔酒那么好喝,但是过年嘛,喝酒也就是图个气氛,霖铃也装模作样地喝了几口。
这时肉哥儿忽然捧着一杯屠苏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小团子端着酒杯,奶声奶气地道:“祝爹爹娘亲长生未央,延寿长久。祝家姐平乐安康。”
大家都笑了。
第75章 父母爱情
肉哥儿像模像样地把酒喝完,然后坐下来继续吃菜。
霖铃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年代一般祝酒词是由年纪小的人先说,酒也是小孩先敬,然后再按着年纪轮到大人。现在肉哥儿敬完酒,也该自己出场了。
她现在和李之仪说话还是有些尴尬,但是僵局总是要由人打破的。
再说李之仪马上就要去原州了,自己再和他冷战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想到这霖铃也倒了一杯酒,站起来对李之仪和胡文柔道:“舅舅,舅母,这次铃儿让你们失望了。舅舅,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保重身体要紧。等我明年把书院的事结束了,我就来原州找你们。”
胡文柔见外甥女低头了,赶紧对李之仪说:“我也与铃儿说过了,她明年肯定会来找我们。不过是分别半年左右,一眨眼就过去了。”
李之仪看看霖铃,忽然深深地叹口气,把眼角抹了抹。
胡文柔见这两人终于和好了,高兴地说:“大过年的别不高兴,来快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家吃了一会菜,然后再由胡文柔和李之仪祝酒。李之仪大病初愈,说话还有些喘,但基本上交流也没啥问题了。
等年夜饭吃完,李之仪和胡文柔两个收拾碗筷,霖铃陪着肉哥儿到门外放爆竹。
这个年代的爆竹非常原始,就是烧一个大火盆,然后把竹竿扔进火盆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当然也有更贵更正式一点的爆竹,但普通老百姓消费的还是少,更何况李之仪马上要离开此地了,当然也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肉哥儿穿着暖鞋,围着火盆不断地奔跑叫喊。巷子里还有另外几户人家的小孩儿,也都在放爆竹,不时传来噼啊啪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热闹。
霖铃坐在火盆边,呆呆地看着发疯发癫的肉哥儿。像肉哥儿这个年纪,就算没人陪他玩,他一个人也能玩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年轻的好处,等他长大后,是不是也能保持这么斗志昂扬的精神?不知道,但希望是吧。
霖铃坐了一会,忽然感觉身上有种暖暖痒痒的感觉。她转头一看,只见李之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把一件冬衣披在她身上。
“舅舅,”她喊一声。
李之仪干咳一记。他面对霖铃还是有点不自然,但比霖铃刚回家那阵已经好多了,起码不再板着脸了。
他把衣服披到霖铃身上,说道:“晚上冷,你多穿件衣服。”
霖铃笑着把衣服在身上拢一拢,问李之仪道:“舅舅,你怎么还不睡觉?”
李之仪叹口气道:“年纪大了,睡不着。出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霖铃默不作声地坐在李之仪身边。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又大又白的就像一只可口的月饼。
霖铃看着看着,忽然摇头晃脑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李之仪忍不住笑出来。他眼前浮现出半年前和苏东坡在富春江饮酒对诗的画面。一转眼半年过去,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就好像整整过去了许多年。
霖铃此时却在想另外一件事情。她坐在石阶上,歪着头问李之仪:“舅舅,我的父母,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李之仪愣了一下,说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我突然想到的,”霖铃笑着说:“今天下午舅母提到我母亲,说她喜欢吃春盘,是这样吗?”
李之仪叹口气,缓缓说道:“你母亲啊,和你一样,贪玩得很。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但总是到处乱跑,我好几次都跟着爹娘满大街找她,找到以后被爹骂一顿,下一次又跑了。我小时候常说她是属兔子的,呵呵。”
霖铃听得有趣,忙说:“那我爹呢?”
“你爹是一个很安静的人,”李之仪回忆道:“平时你爹娘相处,都是你娘嘚不嘚地说话,你爹就在一边看着她笑,哎。他们就是一对冤家,不然怎么会聚头?”
霖铃立刻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之仪道:“说起来你爹娘认识也和过年有关。有一年元月时,我带你娘上街看灯。那年你爹刚来京城赶考,兜里的盘缠用完了,就在大街上卖画。那日你母亲不知怎么的,又在街上跑丢了。跑着跑着就跑到你爹的画摊上,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