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铃刚想把找到新房子的事告诉他,他却抢先说道:“李先生,我已找清风要了别的号舍,今后这屋子还是你一个人睡罢。”
霖铃看他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面子上依然淡淡地说:“孔先生不必搬走,我已找到了新宅子,明日就搬过去。”
孔寅一愣,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霖铃笑道:“这些日子让孔先生受累了。我也知道我这病,旁人和我睡在一屋就是一种折磨,我又怎么忍心让孔先生一直受折磨,还要为我放弃这么好的斋舍?于情于理我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所以今天我去山上转了一圈,现已找到了合适的宅子。请孔先生放心。”
孔寅一听霖铃要搬走,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对霖铃的不满反而冲淡一些。
他问霖铃:“先生要搬哪里去?”
“就是佟老伯家附近的那间宅子,以前潘学究留下的。”
“哦,”孔寅慢悠悠地说道:“那间宅子倒还好,就是那农夫一家聒噪了一些,平日不得清净。”
霖铃心里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我觉得还好。”
两人再次陷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状态,互相都不搭理了。
霖铃当天晚上睡个安稳觉,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包袱搬到绿荫山房。刚搬过去需要干大量的活儿,包括清洁打扫,检查家具,修理园圃等等。
佟老伯一家都赶来帮忙。霖铃这才知道,原来佟老伯的大儿子就是那天在孔寅课上背书背不出被打手心的男学生。他名叫佟云,长得虎头虎脑,憨厚的气质和他老爹有几分神似。佟老伯还有个小女儿叫佟秀秀,是个大眼睛,皮肤微黑的漂亮姑娘,只是看到霖铃有点害羞。
霖铃趁佟秀秀在天井里拔草,悄悄走到她背后喊她一声:“秀秀!”
佟秀秀转过身来,脸颊上露出一点惊慌失措的表情。霖铃笑着问她:“我听佟老伯说,你喜欢读书,是不是?”
佟秀秀手指搓着衣角,害羞地摇摇头。
霖铃有点泄气,看起来佟秀秀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也没什么,自己也不喜欢读书——何止不喜欢,简直是讨厌。
她问秀秀:“那你喜欢什么?”
秀秀想了半天才小声道:“俺喜欢做饭。”
霖铃“哦”一声,做饭和读书比起来,那还是读书稍微好一点。
她笑着对秀秀说:“我马上就要开课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我的课上听,就当是听着玩儿也行。”
秀秀低着头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搓衣角。霖铃笑着回屋,一回头却发现秀秀站在橘子树边,偷偷地朝自己看。
她朝秀秀挥挥手。秀秀立刻低下头,不敢朝她的方向看了。
**
忙了一上午,屋子终于有点样子,只是家具太少,整个宅子看起来有点空落落的。霖铃又下山一趟,在镇子上采买些生活用品。
她预算有限,只能买些最基本最便宜的用品,比如尿壶,脸盆,衣架,竹帘,铜水壶之类的东西。有些东西暂时用不上的,比如火炉,火夹子什么的,她都暂时不买。
锅铲之类的做饭用具她也没买。一来拿不动,二来她打算一开始一天三顿都蹭书院的饭堂,等以后工作稳定下来再考虑自己做饭。
霖铃还在某个小铺子里买了一只二手浴桶,只要六文钱。她雇了一个壮汉把这堆东西送到房子里,给了对方几文钱酬劳。
这一堆事忙完后她用铜水壶烧了一浴桶热水,跳进去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这段日子以来她和孔寅斗智斗勇,虽然把对方整了个半死,可自己也没休息好。而且她怕孔寅发现自己是女的,连衣服都不敢换,整个人都要发臭了。现在可以一个人快快乐乐地泡澡,这种来之不易的幸福别提有多带感了。
她越想越开心,最后干脆在浴桶里哼起一首欢快的小曲儿:
“我爱洗澡,我爱洗澡,诶诶诶。
我爱洗澡,我爱洗澡,嘿嘿嘿。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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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搬家后,几个书院的教习都纷纷送来了乔迁礼物。祝山长送来一对建窑油滴束口茶盏;柳慈送了一只仿制磁州窑红绿彩花樽;闻鹊斋的另一位先生岑学究送了一条芦苇凉席;就连孔寅也送了一方砚台,被霖铃直接扔到树丛里去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离霖铃正式讲课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心里的负担也越来越重。毕竟别说诗赋了,连文言文自己看起来都费劲,这种情况下教二十几个基础不错的学生,自己能教他们什么呢?别被他们轰出去就不错了。
不过霖铃也清楚,光担心是没有用的。毕竟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假老师也要见真学生。目前当务之急是备好课,撑得一时算一时。
她趁一个安静的下午躲在房间里,把门锁起来,拿出那个贴身珍藏的穿越神器。
之前穿过来那次,她就是在步行街上的一家杂货店买到这个仪器。当时她还觉得那店主是个骗子,还想把产品寄到工商局去举报。没想到一通乱点后,她真的穿了过来。
如今再一次拿出这个神器。霖铃像捧稀世珍宝一样把它捧出来,按一下开机键。
“滴”的一声,那个熟悉的界面又出现了。
除了和上次一样的按键,还有“返回穿越地点”几个小小的红字。
霖铃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在这几个字上轻轻按了一下。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周的布景非常熟悉。
竟然是她在现代的租屋。
第9章 岑学究
她立刻从床上蹦起来奔到窗前,拉开窗帘朝外面看。
窗外的阳光非常强烈。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除了窗边那一盆枯萎的绿植提醒她失踪的这些日子,其他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甚至“正常”得不正常,以至于霖铃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就像电影《美丽心灵》里那个男主角一样,活在一个完全臆想的世界里。
哦对了,自己不是霖铃,是温小北。。
不过她很快从冥想中清醒过来。小北在手机上喊了一辆网约车,直奔第一个目的地---步行街上的杂货店!
她在出租车上不断幻想自己和那个店主见面时要问他的问题。比如她很想问对方,你是不是个外星人?她也想知道对方是不是也用过穿越神器,穿去过什么时代。如果可以,她很想和对方交流一下穿越的经验,以便自己在古代活得更滋润一点。
可等她到达目的地跳下车一看,那家杂货店已经倒闭了,取而代之的是旁边的情趣用品店。
小北心里不免有点失落,她认识的唯一一个知晓自己秘密的人也不见了。现在的她就好像是一个地球上的异类,怀揣着一个用途不明的宝器,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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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第二个目的地的是附近的一家古籍书店。这家书店看上去也处于倒闭的边缘,整家店没有几个活口。小北拿了个大篮子,一口气把三十多本书放进购物篮里。
这三十多本书包括《唐宋诗词赏析》,《古代诗词鉴赏》,《文言文词典》,《大咖教你写古诗》等等一系列“教辅书籍”。霖铃还买了一堆古代小说,像《水浒》,《金瓶》之类的,还有一些其他朝代的古文典籍。
等她把这一堆书放到收银台上结账时,书店的收银员都要惊呆了,甚至问她是不是哪个历史研究所派来采购资料的。
买完书后她回到租屋,把书都放到行李箱里,再塞进一些现代生活用品,包括且不限于:束胸Bra,指甲刀,姨妈巾等等,把行李箱塞到没有任何一丝空隙,再重新打开穿神(穿越神器简称)。
这次她在穿神上填写资料填得非常仔细,包括穿越的地点朝代等,因为她要保证自己回到古代的“家”。
一切弄好后她按了一下确定键,谁知一按就弹出来一行字:
您的行李超重,请放弃一些物品。
草。
小北扔掉两本无关紧要的书,重新按确认键。这次操作成功,她和行李箱一起穿回了碧螺山上的那间屋子。
穿回古代后,霖铃便开始着手备课。其实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读书的料,现在再一次证明了这个事实。就那本孔寅天天捧着读的《论语》,霖铃看了两页就快睡着了。
她实在搞不懂,这么一本无聊难懂,讲大道理的书,为什么封面上会写着“中华经典”四个字,随便一本网络小说都不知道要比它好看多少倍。
至于那些唐诗宋词,霖铃也没觉得它们写得有多好——可能唯一的好就是字数比较少。不过她倒是很八卦地读了几首李之仪的诗。霖铃看到书上把李之仪的风格总结为“婉约派”,忍不住有点想笑。在她看来舅舅一点都不婉约,而是个北宋大直男,还有一点小小的爹味。
唉,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霖铃想,正式上班之前还是要回去看他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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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月末,霖铃又回曹娥镇看李之仪一家。让她欣慰的是,李之仪已经清醒了,只是还不能下床,说话也不太清楚。所幸现在他们住的客房很宽敞,通风采光也好。而且因为房租到位,店小二对他们的态度也不错,送汤送水什么的比较积极,让胡文柔的压力减轻不少。
在曹娥镇逗留的这几天,霖铃还干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她到镇上的文具店买了一沓纸——古代的工作没有报销一说,霖铃就买最便宜的毛头纸,然后拿回家,让胡文柔在每张纸上写一个诗文题目,一共二十多个题。
胡文柔也是言情书网出身,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她。不过她有点疑惑,写完后问霖铃:“你写这些题目做什么呢?”
霖铃卖关子:“为上课做准备。”
胡文柔叹口气,用疼爱的语气说她:“你又瞎胡闹。”
霖铃笑着说:“我不胡闹,如何救得舅舅?”
胡文柔一呆,竟然没法反驳。这次李之仪得救,完全是靠霖铃的计策,虽然自己也并不怎么赞同她的做法。
霖铃在家中歇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她吃完早饭后骑马赶回七柳镇,傍晚左右到了碧螺山。霖铃沿着佟老伯茅屋后面的山路走到家门口,却发现篱笆外站着一个男人,貌似是在等她。
她朝那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闻雀斋的经义课教习。这人姓岑名观,打扮比较朴实,甚至朴实得过了头,因为他身上的袍子已经打了五六个补丁,头巾的颜色看上去也很旧,不知道戴了多少年。
岑观一看见霖铃就走上来拱手笑道:“李先生回来了?”
霖铃连忙下马回礼:“我有事下山一趟,岑先生等了很久么?”
“也没有很久,”岑观笑道:“李先生明日便要讲课了,我来给李先生送些物事。”
霖铃这才想起来,吕清风让她开课前找岑观拿一些教学物品。她早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岑观亲自给她送过来了。
霖铃有点不好意思,对岑观道:“有劳岑先生了。岑先生进来坐坐,喝杯茶。”
岑观推辞几回,最终还是跟着霖铃进了主屋。霖铃用祝山长送的茶盏给岑观上了一盏草茶。宋朝的点茶有一套很复杂的手续,霖铃搞不清楚,只能浮皮潦草地弄一弄,好在岑观也不在意。
岑观啜一口茶,环视霖铃的房屋,道:“先生的屋子很是敞亮,布置得也雅静。”
霖铃知道岑观是在说客气话,因为屋子根本就没什么布置。她笑着应道:“这是当日潘先生留下的宅子,我只是添了几件家具,捡一个现成的便宜。”
岑观笑道:“这便宜占得好。若不是我平日不住山上,我也占他一占。”
两人都笑起来。霖铃问岑观:“先生可认得潘学究?”
“不认得,”岑观道:“我来这座书院之时,潘学究已经走了。不过我时常听柳老提起他,说他才高八斗,只是应举运道差一点。”
霖铃点头。两人又聊了会有的没的,岑观把手中的篮子放到桌上,把里面的物件一样样拿出来递给霖铃。
霖铃一看,有笔墨纸砚一副,一本册子,一柄长戒尺,还有一本《诗经》。
她拿起那本册子翻了翻,原来是闻雀斋学生的名录,上面记载了每个学生的姓名,字,年龄和月考情况。
她又掂起那柄戒尺看了看,戒尺的尺身已经磨得发白。霖铃想起那天孔寅在班上打佟云手心的情景,忍不住问岑观:"先生,这戒尺是必用之物么?”
岑观道:“必用倒也不见得。如若学生不上进,打他们再多也是无用,如若他们上进,一下不打也会自己习上。我平日对此物用得极少,毕竟他们各个身体情况不一,若是打得狠了,出什么意外也是麻烦。”
霖铃一听,这岑学究虽然抠门,脾气倒还可以。
岑观又说道:“不过有些学生品性顽劣,若是没一点威慑之物也不行。我劝先生讲课时还是将戒尺备着,用不用就看他们的表现。”
霖铃说:“多谢岑先生指点,我知道了。”
两人又喝了会茶,岑观起身告别。霖铃装样子挽留他:“先生怎么坐这一会就走?我再去给先生点盏茶。”
岑观摆手笑道:“今日不打扰了。拙荆在家中等我,我不能迟归太久。来日有空,我与先生再好好叙叙。”
岑观平时的妻管严在书院里是出了名的。况且他还有三个孩子,几张嗷嗷待哺的嘴等着他投喂,自然不能像祝山长那么潇洒。
霖铃很理解,奶爸的日子不论古今都不可能太自由,除非是个渣男。她对岑观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不留岑先生了。下次先生有空我们再聚。”
岑观走后霖铃发一会呆,又看一会书,不过才看几页就困得不行,直接上床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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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方霖铃醒来,迷迷糊糊地洗脸刷牙。刷牙时她目光撇到桌子上的《诗经》,一个念头跳进她的大脑里。
今天是月初。
今天要上班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一种紧张又害怕的感觉涌进她心里。这种害怕不仅来自于她假冒的身份,还因为她终于迎来舒适期的结束,要正儿八经地开始打工生涯了。
当年她从校园步入医院岗位时,也有这种紧张的情绪,但她适应力比较强,很快就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但是如今是跨行上班,还是承担一份完全在能力之外的工作,自己能做得好吗?
霖铃烦了几秒钟,强行逼自己把负能量甩开: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混得一时算一时。况且自己已经想到一个糊弄的办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试试看,实在不行再说。
想到这她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洗漱完毕后,霖铃换上一件月白色深衣,头发绑髻,裹一条淡黄色逍遥巾,下面丝鞋净袜,再在腰间系上一条深红色丝绦。
打扮完以后,她带着那本学生名册和之前胡文柔给她写的一沓诗文题目大大方方出了门。
因为上午是岑观讲课,霖铃有几小时空闲时间。她先去精舍转一圈,在书院膳堂用早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