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子骏在村里逛了一圈回到庹府。一回去柳慈就说:“端叔,庹太君刚派人来说,她给我们设了一场临别宴,邀请我们午时过去。”
霖铃心中一动:临别宴?这是不是说明庹太君肯放他们走了?她改变主意,是不是和昨天晚上那一场对话有关?
霖铃心中有很多疑问。不过有一点她是确定的:庹太君设宴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姚松。
她叹口气,转身对子骏说:“通知大伙早些准备,中午一起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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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一到,霖铃和柳慈带着学生们到牡丹堂赴宴。庹必和庹念已经带领一群丫鬟家丁们铺下满满一桌酒席,请霖铃等人落座。
众人坐下不久,庹太君就来了。她又换回了第一次见面的装束,头发上没有簪花,眼圈泛青,看上去有些憔悴。
大家连忙站起来行礼。庹太君对众人笑笑说:“各位请坐。”
宾客们坐下来,由大丫鬟倒酒开席。但是庹太君没有动筷子,大家也都不敢吃东西。
庹太君转头朝霖铃的方向看看。柳慈坐在客位,后面坐着霖铃,再后面就是姚松。
她目光落在姚松脸上停留片刻,情不自禁说道:“各位离开石榴村就直接回明州么?”
因为她目光对着姚松,周围人都不敢直接回答。姚松有些尴尬,站起来对庹太君道:“学生随柳先生和李先生先去邬家村行医几日,然后再回书院。”
庹太君见他突兀地站着,连忙示意道:“你快坐下,先吃几口菜。”
姚松目光环视一圈,周围人包括柳慈和霖铃都像木头桩子一样坐着,他哪里好意思先动筷子?只得连连对庹太君行礼道谢。
庹太君却以为姚松离菜太远夹不到,情急之下便要站起来给姚松夹菜。
这下大家都惊到了。庹念一个箭步冲过来,代替庹太君替姚松布菜,几个丫鬟也走过来给姚松倒酒。
一群人围着姚松团团转,弄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会嗫嚅着道谢。
庹太君此时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头,连忙对众人说:“大家快吃吧,别等酒菜凉了。”说完自己示范吃了一小口。
大家这才陆陆续续开始吃起来。不过这顿饭气氛终究是有些怪异,大家也都不敢放开了吃,只是象征性地吃几口。
霖铃边吃边注意庹太君的目光,只见她时不时朝姚松的方向看,眼睛里泪光点点,心里也忍不住感动。
她沉吟片刻,举杯对庹太君说:“这些天承蒙太君对我们师生的照顾,小生感激不尽。我们走后,希望夫人保重身体。往日已逝,来者可追。望太君不要思虑过重,多享身边之福。”
庹太君一愣。霖铃的话显然有所指,叫她珍惜眼前人,不要奢望已经不可能的事。
她朝身边的庹必庹念看看。这些年来他们在自己身边尽心侍奉,确实和亲儿子没有任何区别。有他们在,自己虽然失去了一个儿子,但也是一个莫大的安慰了。
想到这,庹太君轻轻叹口气,举杯站起来对霖铃和柳慈说:“妾身残烛之年,幸好遇到两位先生替我治好症候,妾身感激不尽,”说完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霖铃和柳慈连忙站起来答酒。柳慈饮完笑道:“这几天我为夫人诊脉,发现夫人除稍有些阴虚之症外,其余都十分健康。我已经为夫人写了一副膏方交与令郎,我们走后夫人可按时服用调理,头疼之症应当可以根治。”
庹太君笑道:“多谢柳先生费心。”
敬完酒,霖铃发现庹太君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姚松身上。她心念一动,转身对姚松说道:“乐莼,这段时间庹太君对你如此关照,你也应该拜谢夫人。”
姚松一听,立刻离席走到庹太君身边,拜倒在地说道:“小生得夫人青眼,感念万分。万望夫人保重身体,静心调养。来日小生一定再来石榴村拜望夫人。”
说完,他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庹太君磕了三个头。
庹太君此时心如汤煮,手足无措地扶起姚松道:“姚公子...请起,快请起。”
她看着姚松近在咫尺的脸庞,眼泪又一次滚滚而下。这一次却没有人再上前劝她了。
姚松有些错愕也有些感动。这世上除了娘亲,还没有人对他这么在意过。他忍不住上前扶住庹太君道:“夫人莫要如此伤感,保重身体要紧。”
“是,是,”庹太君一个劲地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霖铃在旁边看得鼻子发酸。这真是名副其实的人间悲歌,亲生母子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而这一切也不是谁的错。
如果一定要说错,错就错在那个可悲的年代!
姚松又安慰庹太君一番,然后回座位继续吃酒。庹太君也擦干眼泪继续陪席。
不过她心事重重,饭根本吃不下去,只是随便咽几口。庹念等看母亲没胃口,也没心思吃,霖铃之类的客人就更不用说了。
等酒席吃完,庹念让仆从撤掉饭菜,又指使下人抬上来一个箱子。
他对霖铃和柳慈拱手道:“这次两位先生远道而来治愈家母,小生感激不尽。这点薄礼请两位收下,略表鹅毛之意。”
柳慈和霖铃连忙推辞。庹太君走上来说:“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是老身的一点心意,两位不要推了。”
柳慈和霖铃面面相觑。庹太君又对霖铃道:“箱子里还有一些纸墨棉絮腊味之类的物事,是给贵斋的学生准备的。他们平日念书幸苦,又要跋山涉水地行医,这些物事是给他们傍身用的。”
霖铃瞅一眼旁边的箱子,死重死重的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不过她很清楚,庹太君送这些东西是为了姚松。只是她不好意思单独送,所以只能给所有学生都准备一份。
唉,也是可怜这个身世漂泊的女人,就连付出母爱也得秤斤算两,小心翼翼。
霖铃知道这礼不收,庹太君不会踏实,只能对她拱手致谢道:“如此便多谢太君。”
子骏等人也对庹太君行礼致谢。
庹太君这才心中稍安。柳慈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对庹太君道:“太君,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要出发了。”
庹太君心中黯然,但也无计可施,只得说:“妾身送各位出去。”
她带着一群人把柳慈霖铃等送到牡丹堂门口,再送到庹府门口,又要接着往码头送。
霖铃赶紧回身制止。这浩浩荡荡几十上百口人走出去实在太吓人,搞得自己像什么重要领导一样,确实受不起。
庹太君倚在门口看看霖铃,又看看她身后的姚松。只见他也怔怔地看着自己,目光中尽是不舍。
她此时再也忍不住,颤巍巍地走过去,抚着姚松的手背说道:“哥儿回到书院后,平时记得吃饱穿暖,听先生的话勤习工课。明年争取考个好名次,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话没说完,眼泪又一次下来了。
姚松看着庹太君的双眼,心中阵阵感动,对庹太君深深弯腰行礼道:“小子定当谨记夫人的话,请夫人也多多保重。”
庹太君含着眼泪点头。她只觉得还有千万句话要叮嘱姚松,临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霖铃等人又再次向庹太君行礼,然后转头朝码头走去。
庹太君看着一群人慢慢远去。姚松的身影夹在众人当中。
一顶藏青色莲花巾,两根飘带垂在背后晃啊晃,
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第91章 初至邬家村
霖铃等人走到码头,由刘三哥再次行船把他们送去官道。
现在霖铃和柳慈在石榴村已经声名远播,大家都知道这两人治好了庹太君的病。刘三哥对他们的态度也和来时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恭敬客气。
柳慈倒没有什么,霖铃却有点不习惯。毕竟刘三哥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成天点头哈腰的有点别扭。所以她干脆躲在船舱里不出来,只和子骏顾烛山他们聊天。
一来二去的,她和顾烛山也熟络起来。原来顾烛山和祝山长也曾经通过信,但是不曾见面过。
顾烛山笑着说,今年有机会一定要去碧螺山亲自拜访祝山长,加深两家书院的联谊。
中间子骏不小心提起春光诗会一事,问顾烛山会不会带学生参加。顾烛山一愣,说并没有收到什么诗会的邀请。
子骏和霖铃当场有点不好意思。显然顾烛山的书院档次不够,没人邀请参加这种学术聚会。
但顾烛山为人随和大度,只是微微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
到目的地后,刘三哥和柳慈霖铃告别,众人继续在陆路进发。大约一天半后,众人终于抵达了邬家村。
邬家村位于剡县和新昌之间,位于群山怀抱之中,环境十分清幽,村口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据说已经有一千年历史。
这个地方虽然名为村,但实际在行政层面上是个县,县衙就在村中央的木棉桥。村里面鸡犬相闻,邻里和气,还有数条河流交错环绕,生活环境非常宜人。
霖铃等人初到邬家村非常好奇,到处东张西望。顾烛山不时尽地主之谊给他们介绍村里的景色,村里看到顾烛山带着一大群外乡人进来倒不怎么惊讶,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
霖铃对顾烛山道:“这里的村民挺好的,不像石榴村的人,把我们当怪物一样盯着看。”
顾烛山笑道:“邬家村虽然偏僻,景色却是优美。常有外县生员到这里来游玩避暑,最近就有一波。前几日还到我的书院来听讲。”
“是么,”霖铃说:“是哪个县的学生?”
顾烛山道:“我也不知,他们来了片刻就走了。”
聊着聊着,书院到了。顾烛山的书院名叫清河书院,众人随顾山长进去参观了一圈,霖铃发现这个书院面积很小,只有一个斋舍,设施什么的也很破旧。
她心里忍不住拿桃源精舍与清河书院做对比,然后产生了一种类似“985高层教职工参观三本院校”的优越感。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外面不敢流露出一点,免得自己太得瑟引起别人讨厌。
参观完后,顾烛山说道:“书院后侧有几处空置的号舍,各位晚上就去那边歇息如何?房子虽然简朴些,好在离我斋房近,彼此也好照应。”
霖铃连忙表态说:“我们只要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了,大小无所谓。”
大家也纷纷附和。顾烛山笑着道:“那就委屈各位了。”
说话间,背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官人你回来了。”
霖铃和众人一起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青花布裙的女子,头发盘着髻,簪一朵石榴花。
霖铃一看到这个女子心就重重跳了一下。因为她虽然穿的很朴素,身上也没有太多装饰品,但她却满足了霖铃对古典美人所有的想象。
本来霖铃穿越后见到最美的女人是自己(她自认为),接下来是应六嫂和秀秀。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可能要屈居第二位,因为眼前出现的这个女子漂亮得让人窒息,连她一个女的都移不开眼睛,更别说旁边那些男人了。
这女子刚来,顾烛山就迎上去扶住她道:“娘子你怎么出来了,头疼好些了么?”
原来这人就是顾烛山的老婆白五嫂。
霖铃此刻才明白,为什么顾烛山会守在一个偏僻的小乡村里当教书先生,因为有如此美妻,外面的世界都不重要了,天天搂着她过日子就行了。
白五嫂对丈夫笑道:“好些了,有劳官人牵挂。”
她声音也非常好听,柔如嫩芽,脆如黄莺,和她的美丽相貌是绝配。
夫妻见过面,白五嫂的目光落到霖铃这群人身上。顾烛山连忙说道:“娘子,这两位是我在石榴村遇到的神医。石榴村有位夫人犯了头疼病,多年不见痊愈,就是这两位治好的。所以我专程将二位请来给你治病。”
白五嫂一听就对霖铃和柳慈福身道:“如此便有劳两位神医。”
她的动作也是如此轻柔幽雅,如燕拂柳枝一般。霖铃赶紧走过去,连气也不敢出地说:“娘子客气了。既然娘子身子不适,那就赶快回屋休息,一会我和柳先生上门为娘子诊治。”
白五嫂抬头看一眼霖铃。她目光触到霖铃便微微一动,然后微笑道:“多谢先生。”
白五嫂走后,霖铃带着学生们在号舍里安顿好,然后和柳慈上门为白五嫂看病。柳慈又开了一堆药加上针灸,霖铃没什么可贡献的,只能上交一粒止痛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