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她的止痛片存货彻底耗尽,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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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柳慈和江陵负责给白五嫂看病。霖铃没事情做,整天带着学生在附近乱逛。
她们住的地方门口有一条小河,对面有些高低错落的房子,河边种满了杨柳树。
这个时节正是杨柳颜色最鲜嫩的时候,浅黄色的柳枝配上琉璃一样的水面,再加上对面灰黑色的屋顶和河边的浣衣娘,就是一幅最悠然美好的田园风光。
正好学生也闲的无聊,霖铃便让他们做诗,又问顾烛山借了些画笔和纸,让他们对着河对岸的风景写生。
这些学生们平时活动范围最多在七柳镇,现在来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小县城,一个个化身为诗仙画仙,创作灵感日夜不停地冒出来。
尤其是子骏,他好像突然迷上了画画,整天拿着张画纸蹲在地上涂涂抹抹。
霖铃实在看不下去,请隔壁木匠打了一副画架和木板,让他把画纸放在画板上贴着画,就像现代人画素描那样。
子骏刚开始还不习惯,某一刻却突然开窍,在架子上画得不亦乐乎。
画到后来,子骏等又开始不满足停留在清河书院门口这一亩三分地,而是开始沿着河往上游走,沿途找优美的景色。
偏偏这条河是一步一景,再加上节下春光明媚的天气,他们常常是流连忘返,沉浸在大自然的迷人景色中。
时间过得很快。白五嫂的病在柳慈的医治下有了很大的起色,不过霖铃和柳慈都不能再耽搁了,所以向顾烛山告辞。顾烛山挽留一番也留不住他们,只得以天象不好为由劝他们再住一晚,等第二天再走。
霖铃觉得再住一夜也没什么不可以,就欣然同意了。
顾烛山这才笑道:“那各位今晚就到我家来吃酒,我和拙荆为大家准备一顿别宴。”
霖铃道:“也别别不别的,我们两家书院离得这么近,时常可以走动,没必要说的和以后再不见面似的。”
顾烛山笑着说:“正是如此,那就吃顿便饭,这样端叔不会再推辞了吧?”
霖铃觉得这个顾烛山很有趣。他性格有点像何净,但比何净开朗,也比他更接地气。
“我不推了,晚上准时赴宴,”她笑着说。
和顾烛山分别后她没事可做,又去河边找子骏他们。等她找到子骏时,他正和一个红衣女子说话。说了一两句,那女子就匆匆从他身边离开,脸上略带羞惭的表情。
霖铃走到子骏面前,惊讶地发现子骏板着脸,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而旁边几个损友则捂着嘴吃吃地笑。
“你们笑什么?”霖铃有点疑惑。
朱勉笑道:“刚才有个小娘子来调戏子骏。”
“啊?”霖铃一听就变成精神小伙。
朱勉痴痴笑着说:“那娘子怪不害羞的,一上来就搂子骏的腰,还要叫他心肝。”
子骏有点恼羞成怒,冲朱勉发火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她是认错人了。”
韩玉也笑道:“那怎不见她把我们几个认错,偏偏将你认错?”
子骏被噎得说不出话。霖铃有点好奇,问朱勉道:”是不是刚才穿红衣服那个女的?”
朱勉道:“不知道,我们也没看见,是子骏自己说的。”
子骏被他们搞得有点烦,不耐烦道:“别搬口弄舌头的了,快走吧。”
他们走到河边,支起画架子准备画画。霖铃往河对面一瞟,只见几个浣衣女正在河边洗衣服,其中一个穿红衣,看身形有点像刚才那个“调戏”子骏的女子。
霖铃朝对面一指,对子骏道:“子骏,那个是不是刚才调戏你的那个小娘子?”
朱勉他们纷纷伸长脖子朝对面看,嘻嘻哈哈地讨论。那个女子可能察觉到什么,抬头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匆匆拿着洗衣盆转身走了。
子骏没想到连霖铃也会取笑他,一时间脸涨得通红,不满意地嘀咕道:“先生怎么连你也取笑我。”
霖铃看他一副“清纯”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又怕子骏真的生气,赶紧安抚他说:“好了好了,我们不笑你了,你快画吧。”
子骏转头把画架支好,把一张宣纸贴放在画板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纸上隆起的纹路,再用霖铃给他的小夹子把纸张固定好,然后开始调颜料。
宋代的颜料基本上分为矿物质和植物质两种。种类虽然不及后世的多,但是基本的颜色都是有的。
子骏用空青,扁青,黄丹等几种偏青绿色颜料调成一种接近嫩黄的颜色,用毛笔蘸上,然后开始作画。
他刚画了几笔,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道:“你们是什么人,也配在这里作画?”
霖铃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骆敬带着几个士子打扮的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上次在莲香楼陪骆敬喝酒的那个长着桃花眼的男人也在其中。霖铃听王燮说起过,叫什么裴聪的。
骆敬看到子骏和霖铃也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皱起眉头,眼神中露出很厌恶的表情。
霖铃见状故意说道:“哎哟骆衙内,真是好巧。你们怎么也来这里。”
骆敬朝霖铃斜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屑。他旁边一个圆脸世子抢白说:“什么叫我们也来这里。我们来这里半个多月了,是先生带我们来的。”
霖铃心里一动:原来顾烛山说的那个过来参观的书院就是骆敬的州学,真是冤家路窄。
她心里MMP,嘴上依然笑嘻嘻地说:“那挺好,祝各位吃好玩好喝好,替我向你们先生问好。改日有空我去拜访他,回见。”
说完她准备转身,骆敬却突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占了我的地方。”
“什么?”霖铃有点困惑。
骆敬不耐烦地说:“你们现在站的地方,前几日都是我们作画的地方。你们另外寻个去处画吧。”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让霖铃听得冒火。她正要怼他,旁边韩玉抢先一步插嘴道:“你又没有这块地的地契,凭什么说这块地方是你的,别人不能占?”
骆敬旁边的圆脸男孩呛道:“先来后到你都不懂?”
韩玉把手一背,振振有词道:“先来后到要看是什么时间段,如果按今日来说,那就是我们先到,你们后到。如果按一月甚至一年来说,你们虽比我们先到,却又落后于别的生员乃至村民了。于情于理,你们都没资格要求我们让地方给你们。”
霖铃心里好笑:韩少昆这张嘴确实是个宝藏,只要不用来怼自己亲哥就好。
那个圆脸男孩说不过韩玉,气得跳脚骂道:“强词夺理!就是我们先来的!就是我们先来的!”
韩玉又要怼他,子骏突然不耐烦地说:“吵什么。再吵我把常安叫过来。”
这句话一出,两拨人竟然诡异地安静下来。霖铃心说好么,原来这么多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常安有威慑力。
双方正僵持不下时,那个长着桃花眼的裴聪突然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子骏的画家边转几圈,一边转一边啧啧道:“可惜啊可惜,你占着这么好的地方,画技却如此拙劣,真是浪费了天时地利,惜哉惜哉。”
子骏知道他在用激将法,只淡淡哼一声,也不去理他。
裴聪微微一笑,又说道:“兄台既然这么喜欢作画,不如你我比试一场,谁赢了以后就能留在这里作画,如何?”
霖铃心说,这个什么裴聪真是幼稚,鬼才要跟你比试。
接着,她听到子骏放下笔说道:“有何不可?”
霖铃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孩子怎么像条傻鱼一样,别人一钓就上钩啊啊啊啊啊!!
裴聪勾唇一笑,欣然道:“那好,咱们就在此地作画。画的题目就叫:清江一曲抱村流。”
子骏的好胜心也被他激起来了,当场应战说道:“好!”
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铺好纸张,各自沉思起来。
裴聪想了一会就微微一笑,提笔开始画了起来。霖铃见他挥动画笔,稍稍几笔就画出一棵茂密的大树,显然画画功底了得。
旁边骆敬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心里也安定下来,开始不慌不忙地在河边坐下来看风景。
这边子骏却一直在沉思。眼看着裴聪越画越多,子骏画纸还是一片空白,霖铃等人都有点着急。
朱勉忍不住走到子骏身边悄悄道:“子骏,你在想什么?”
子骏皱着眉头喃喃道:“清江一曲抱村流,这句诗应该怎么画?”
朱勉着急道:“这有什么难,你就画几栋房子,几棵树,再画一条江就行了。”
子骏撇撇嘴,似乎不以为然。朱勉催促道:“子骏你别想那么多啦。边想边画才是正经,不然那边要画完了,你却还没动笔。”
“哎知道了知道了,”子骏不耐烦地说:“你先别烦我,让我好好想想。”
朱勉垂头丧气地铩羽而归。过了一会,子骏也开始忙活起来,弄颜料,勾线条什么的。不过他画得比较慢,画几笔还会停下来看看,所以速度明显落后于裴聪。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裴聪长舒一口气,放下笔说:“我画完了。”
他扭头看看依然沉浸在画画中的子骏,勾唇一笑说:“你画得这么慢,还用再与我比吗?”
韩玉在旁不服气道:“我们比的是谁画得好,不是谁画得快。画得快谁不会,随便涂几笔就行了。”
裴聪撇撇嘴不说话。霖铃朝他的画瞄了一眼。只见他画的是一个小村庄,村庄门口一条大河,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河里还有些牛和小孩在玩耍。
凭良心说,霖铃觉得这幅画画得特别好,且不说裴聪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画这么多内容,单说他画的河水就很生动。
因为墨迹还没干的缘故,水面看起来波光粼粼的,就好像真的能流动起来一样。
霖铃盯着那幅画看,倒是对裴聪有点刮目相看。
大概过了半炷香,子骏也放下笔道:“我画完了。”
大家连忙凑过去看。霖铃一看到子骏的画,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画得真好!”
原来子骏的画上没有山村也没有江河,只有一片浓浓的绿荫以及树梢冒出来的袅袅炊烟。
绿荫底下有一条石子路,上面走着三四个村妇,手里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提着一盆衣服。
和裴聪那幅画比起来,子骏这幅画没有直接画诗句里的字眼,而是用一些小细节暗示出来,所以也就更加含蓄,更加巧妙,也更加意境深远!
霖铃忍不住由衷赞叹:“子骏你画得真好,画中无水却处处让人联想到水,无村却让人联想到人烟,真是妙极妙极!”
子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之前教过我们作诗要背面敷粉,我想画也是一样的,便试着一用。”
“很好!举一反三,真的很好!”
子骏听着霖铃热情的赞叹,心里忍不住翻涌着幸福的感觉。
这时裴聪在旁边忽然说道:“你们这样太不公平,评画哪能给自己人评的?照你这样说,我将画交给我爹评,岂不是次次都是我第一?”
霖铃不耐烦地说:“那你想怎样?”
裴聪道:“必须要找第三个人来评。”
霖铃越来越觉得这个裴聪烦人,但是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霖铃只好四处张望。
这时正好有两个小孩在不远处玩泥巴,霖铃便走过去对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说:“小哥儿,你来帮我们评个画,我给你一颗糖吃,如何?”
那小孩眨巴着大眼睛盯着霖铃看了一会,又伸出脖子朝子骏他们一撮人看看,目光中有点害怕。
霖铃耐心哄道:“不用怕,就过来帮我们看看两幅画哪一幅好。说几句话就走,如何?”
小孩犹豫片刻,终于迟疑地点点头。
霖铃连忙拉着他的手腕走到子骏和裴聪身边。一旁的骆敬朝小孩溜一眼,脸上顿显鄙夷之色,用刻薄的口吻斥责道:“要评画也要找个晓事的人评。他一个小孩家能懂什么?”
小孩听骆敬的口气这么凶,吓得脖子缩起来。
霖铃赶紧安抚地摸摸他的脑袋,对骆敬正色道:“为什么不能让小孩来评?本来画画出来就是让人看的。大人评画兴许还夹杂利益纠葛,小孩却是一派天真。如果小孩说画得好,那才是真的好呢!”
骆敬只是冷笑一声。霖铃拉着小孩的手走到两幅画前,蹲下来问小孩:“小哥儿,你看看这两幅画,哪一幅更好?”
小孩走到子骏的画前面看了一会,又伸手想摸。霖铃忙拉住他说道:“这个是画,不能吃的。”
小孩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霖铃。霖铃问他:“这幅画你喜欢么?”
小孩郑重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