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牛眼珠顺时针转动三圈,试探着说:“我不要‘妙手回春’,我要‘华佗再世’四个字。”
“行行行,华佗李佗,随便你选!”
胡大牛这才满意了,笑呵呵地对霖铃道:“那多谢小娘子...哦不小官人了。”
霖铃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胡大牛又小跑两步跟上她,笑嘻嘻地说:“小官人,那日你给庹太君吃的什么药,怎的如此管用?”
霖铃一听,呵,想套行业机密?想也别想。
“无可奉告!”
胡大牛笑眯眯地说:“我看小官人又会教书又会治病,非寻常人可比。小人想至尊处拜访,向小官人多请教请教。”
霖铃心里一紧。来尊处拜访,什么意思?胡大牛要缠上自己?
她立刻转身对胡大牛道:“胡大牛,我俩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来找我麻烦。要是你敢向别人透露我的身份,我绝对饶不了你,走到天涯海角也要和你争个高低!你听见没有!”
胡大牛笑着说:“小官人放心,我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小官人的身份。小官人有句话说得对,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哈哈。只是药方关乎人的性命,小官人做件好事,把去头疼的药方告知在下,在下以后一定天天吃斋念佛,记着小官人的好。”
霖铃心里冷笑,这胡大牛转来转去还是看中止痛片的配方。不过她心里对胡大牛倒是生出几分钦佩。他人品虽然次了点,对业务还是挺上心的。
霖铃想了想,最后对胡大牛说:“行,我回去写了一并给你。”
胡大牛立刻眉花眼笑道:“多谢小官人,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霖铃心说定你个头,别说配方不能给你,给你你也看不懂。
她决定回去让柳慈写个治头疼的偏方,糊弄一下胡大牛就算了。现在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也不能撕得太难看。
只要他不来找自己麻烦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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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天行医继续。在行医过程中,霖铃和柳慈遇到一个名叫顾烛山的人,是附近邬家村书院的教习。
这次他来石榴村探亲。在听说柳慈等人治好庹太君的头痛顽疾后,他又一力央求众人去一趟邬家村。
因为他妻子长年被头疼病干扰,请了很多名医都不见效。这次听说霖铃有奇药可以快速去除头痛,他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霖铃比较犹豫,因为她手头的止痛片已经没剩下几颗了。而且这次行医的天数也快接近十天,再去邬家村就要超过祝山长定的回程期限。
但是顾烛山苦苦哀求,甚至要给柳慈下跪。柳慈实在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
好在邬家村离石榴村很近,过去大概一两天行程,就算耽搁也不至于耽搁太久。
做完这个决定后,柳慈和霖铃一起去面见庹太君向她辞行,并且感谢她这些日子来的照顾。
谁知庹太君一听她们要走,面色顿时大变,方寸大乱道:“你们怎么住这几天就要走?”
柳慈笑道:“这次打搅得确实太久了。太君放心,我已为太君诊过脉。目前太君的疾病确实已无大碍,只要按时服我开的药,个把天后当能痊愈。”
庹太君一脸焦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霖铃在旁边看着老太太,心里的疑团又一次浮起。她试探着问庹太君:“夫人可是有什么未了之事?或者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庹太君一愣,继而道:“没有,没有,只是...”
她纠结一番,最终只是说:“罢了,两位先生要走,妾身也拦不住。必儿,扶我进里屋休息。”
她这脾气发得很莫名其妙,庹必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母命难违,他只能搀着庹太君的手臂扶她进里屋。
柳慈和霖铃两个面面相觑。柳慈完全搞不清状况,霖铃模模糊糊有点知觉,但也不是完全确定。
两人回到屋里,通知学生们收拾行李,等明天一大早出发回书院。大家劳累这么多天对号舍的床铺也很想念,纷纷以最快速度整好行李,只等第二天到来。
谁知到了晚上,霖铃和柳慈刚刚吃完晚饭,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柳慈去开门,发现竟然是庹念。
他一脸焦急地对柳慈道:“柳先生不好了,我母亲的头痛又发作了。现今在床上打滚下不了床,请两位先生快去看看。”
柳慈和霖铃大吃一惊,连忙随庹念赶到庹太君的寝舍。只见庹太君仰卧在床上,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庹必垂手站在床前,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柳慈连忙给庹太君诊脉,一边诊脉一边皱眉。庹太君就一直躺在床上哼唧,说头疼。
柳慈问庹必:“夫人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复发了?”
庹必着急道:“我也不知啊。母亲今天晚饭时就说乏力,要进屋躺一会,然后又说头疼欲裂,吃药也不管用。”
柳慈叹口气,又给庹太君重开一方,霖铃也贡献了一颗止疼片。庹太君服下后说稍微好些,但还是不舒服。
霖铃对庹太君道:“夫人先好好休息吧,我和柳先生明日再来看您。”
出了庹太君房间,霖铃悄声问柳慈:“柳老,庹太君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慈双眉紧锁道:“我方才为她诊脉,并未发现脉象有何不同寻常之处。不知病从何来。”
霖铃回想起庹太君这些天来的反常表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形成。
只是没有证据她也不敢胡说,只能淡淡应道:“再等一天再说吧。”
第89章 消失的孩儿
因为庹太君病情的变化,学生们行医的行程不得不往后拖延。
柳慈每天都带姚松去庹太君房中行针,庹太君病情时好时坏,柳慈眼看着十天行医期限已到,却不能回去,心里也是暗暗着急。
到了第三天,霖铃实在等不及了,对柳慈郑重道:“柳老,我们必须要走了。庹太君这边病情究竟如何了?”
柳慈摇头道:“这几日我日日给她行针,但不见起效,不知是为什么。”
霖铃皱眉暗自思索一会儿,说道:“柳老,此事有蹊跷。”
柳慈脱口而出:“端叔也这么认为?”
原来柳慈心里也觉得不大对劲了。他每天给庹太君诊脉,发现她的脉象已经完全正常,而庹太君却一直嚷嚷头疼,弄得他不知道怎么用药。
霖铃“嗯”一声:“这件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不然我们再住一个月也走不了。”
柳慈道:“端叔有什么办法?”
霖铃想了想说:“办法也是有的。今日行针柳老你就不要去了,我去会会庹太君。”
柳慈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霖铃要玩什么花样。霖铃看出他的不安,安慰道:“柳老放心,我就是去找庹太君聊聊天,不会出什么纰漏。”
柳慈舒一口气说:“那就好。”
霖铃稍微收拾一下自己。到约定的时间,她信步来到庹太君的屋子门口,对屋外的仆人说:“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柳先生派人来给太君行针了。”
仆人连忙走进去。片刻就听见屋里有人高声道:“太君有请。”
霖铃不慌不忙地迈步走进屋内。庹太君站在一只黑漆方桌前,桌上满满铺着酒菜和各色果子。
庹太君身着一件麂皮荷叶边褙子加销金刺绣领抹,下身一件缎面芙蓉裙,脸上红扑扑的,哪里有生病的影子?
不过她一见霖铃就愣住了,急问道:“柳先生和姚公子呢?”
霖铃微微一笑道:“他们今日有些事过不来,我替他们为夫人医治。”
庹太君脸上的失望挡也挡不住。霖铃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说:“太君请坐,让小生为太君诊脉。”
庹太君极不情愿地在椅子上坐下,把袖子稍稍拉起。
霖铃走到她身边,装模作样地把两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一边看着她的眼睛沉思。
近距离看,霖铃发现庹太君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苍老。她的年龄感主要来自于一头白发,但她的皮肤依然很光滑,看上去也就刚过中年。
庹太君被霖铃看得目光闪烁,不敢与她直视。霖铃笑着说:“太君,从您的脉象上来看,您的头疼病已经痊愈了...”
庹太君立刻争辩道:“老身昨夜还觉头疼,如何就痊愈了?”
霖铃已经猜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笑道:“太君,我还没说完。您的头疼病已经痊愈了,但心病依然未除。您的疼痛并不是来自于头,而是来自您的心。”
庹太君目光深深地看着霖铃的眼睛。霖铃也直视回去,一字一字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给太君医治心病,望太君配合。”
庹太君沉默不语了许多,半晌才道:“先生有什么法子?”
霖铃说:“请太君先将仆人屏退。”
庹太君对几个丫鬟挥挥手。待所有仆人退出后,庹太君虚弱地对霖铃道:“先生请坐,先喝杯热酒吧。”
“酒我就不喝了,”霖铃摆手道。
此刻房间里除了她和庹太君空无一人,正是吐露心声的好时机。她向庹太君走近一步,单刀直入地说:“太君,我就直接说了,您为什么对姚松这么好?”
庹太君身子微微一颤,扶着一旁的桌子说道:“先生何出此言?”
霖铃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太君,这些日子您的行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您对我们的招待早就超越了一般病患与医者的礼节,说是亲眷也不为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庹太君抬起眼睛,良久才说:“先生以为呢?”
霖铃沉默片刻道:“前几日我们乘刘三哥的船来此地时,刘三哥曾经提到,太君您原有一子一女,后来女儿远嫁,儿子病逝。如果我猜的没错,可是姚松的长相令太君想起了过世的令郎?”
庹太君深深叹口气。她拿起酒杯斟满,一口喝下然后道:“不错,姚松确实令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但并非犬子,而是拙夫。”
霖铃心中一惊,原来庹太君想的是已经去世的老公。但这和姚松有什么关系?
她不想再东猜西想了,对庹太君直接道:“太君,时间有限,请太君直言相告吧,我不想再费心神乱猜了。”
庹太君点点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此时一轮明月刚刚升起,院子里满地清辉,看上去略显孤寂。
庹太君缓缓说道:“我与拙夫都是石榴村生人。拙夫祖上世代都在石榴村耕种,到他那一代,也积累了几亩薄田。日子不说过得多宽裕,倒也一年一年能挨下来。
谁料我们成婚的第三年,朝廷颁布新政,各州县都推行青苗法。依据这一法令,农户须在每年春冬向州县借贷现钱或夏秋粮谷,播种后再于当年夏秋随二税偿还,还要各自上交利息二分。
本来许多农户是不愿意借贷的,一来手中有了余钱,未免生出些花花心肠,容易将钱挥霍了;二来收成之事需要仰仗天时,这二分利息并非年年可以保证。欠了官府的钱,就等于在自己脖子上套上半个枷锁,日子也过不安生。”
她稍喘口气,又接着说道:“但是当时官府下了政令,每年每户必须强贷青苗钱,我们无法选择,只得也随别人的样贷了些钱,换成粮苗在地里播种。”
““谁料天时不济,那一年天气大旱,几月都不见降下一滴雨,种在地里的苗接连旱死。那一年我又怀着孕,不能帮衬拙夫。拙夫一个人在地里奔走,忙得腿都快断了,也不见收成多少。
我们将粮卖了,只得到十分之一的青苗钱,剩下的九分加利息,少不得只能杀猪宰牛,变卖家产,到处问人借,才堪堪凑齐。
那年的秋收,不仅我们,整个庄子都是哀嚎一片。有人卖子卖妻,有人悬梁自尽,也有人交不上钱,只得刺配他乡充作军丁。相比之下,我家总算凑齐了青苗钱,一场牢狱是免了,好歹是不幸中的万幸。”
庹太君叹口气,似乎在回忆一件非常艰难的事。霖铃知道这段往事对庹太君来说很痛苦,所以也不去催她。
庹太君停顿片刻又说道:“然则交了青苗钱后,我和夫君是一点闲钱也没了,家里除了四面墙什么都没有。偏偏那年我又生下一个孩儿,他哇哇啼哭,我和拙夫对着他哭,一家三口时乖命蹇,好似行到末日。
我和拙夫商量半日,他与我说,这孩儿命不好降落在这年节,将来也决计活不下去。不如我们趁早将其不举,也好免了他的痛苦。”
霖铃插嘴道:“什么叫不举?”
庹太君道:“不举,便是趁孩儿刚诞下之时将他杀死,免了养育之苦。“
霖铃“啊”地叫出来,脱口而出大声道:“杀死婴儿?你们怎么下得去手呢!!”
庹太君眼里流下两行眼泪,缓缓说道:“连你都知道下不去手,我怀胎十月将他诞下,如何能够不知!!但是如果不杀他,我们又拿什么养活他?让他活活饿死,还不如刚开始就杀了他,让他免除一场痛苦来的好!”
霖铃“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庹太君大声说道:“再怎么样也不能杀了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如果你们实在养不起就不要生,生了再杀掉他,你们这算什么父母!”
庹太君闭起双眼任霖铃骂。等她骂完了,庹太君才缓缓张开双眼道:“李先生,你应是生于富贵家庭,所以不知道我们农户的疾苦。那一年石榴村的不举子不知有多少,杀儿杀女的,早已成了一种惯例。你以为他们是心甘情愿如此,或是天生比别人冷酷吗?无非是被逼到绝路,万般无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