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运官自然听过狗一刀的大名,想到她当初在豫州连斩八县县官的缘由,不由双腿发软。
“狗大侠,您老明鉴!这,这粮食都是自各州府义仓所收,收到时便是如此,我绝没有半点掺假。”
狗一刀扶起因腿软跪地的押运官,“既知道收来的是糠皮,怎么没有上报?”
“这,这……”
押运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大宋除州仓、县仓外,还建有常平仓、惠民仓、广惠仓等。
其中义仓换粮期最长,为三年一换,只作战备用途。
豫州连州仓、县仓的粮食都敢动,更何况三年无人过问的义仓呢?
狗一刀拍了拍押运官的肩,将尘土拍尽,许久后才开了口,“你与他们同去收粮可好?”
这话却不像是对押运官说的,他四处探看,这才发现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俊俏男人。
“一刀想甩开我?”
狗一刀笑道,“他们都愿意卖盗帅一个面子,即便义仓无粮,也会有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凑出够数的东西给你带走。”
押运官一惊,这男人竟然是楚留香!
若是他在,就算当地州官、县官不给粮,也的确会有他的无数朋友送来粮食解围。
押运官自然不是存心带着糠皮上路,若是能带粮食而去,何乐不为。
立刻拱手作揖,“还望香帅施以援手!我代边关众将士,拜谢了!”
楚留香急忙前去,抬起押运官弯下的身子,声音逐渐沉下,“客气。”
眼睛一刻不错的盯着狗一刀,其中逐渐显出凝重。
狗一刀急着赶去霸州,但在行路时却刻意一路走着官道。
她应当已经猜到义仓粮食出了问题,紧赶慢赶到了这里,如此她去霸州,他去要粮,自此便可以将他甩开……
狗一刀笑着拉住楚留香的手,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脸颊,“可别进死胡同,你瞧地上的那些人。这事儿非你去不可。”
楚留香闻言朝地上看去,发现这些人并非契丹人,只是这个认知叫他更是心中一寒。
若非契丹人截取辎重,还能有谁?
自然是知道这是满车糠皮的人。
只要这些辎重到不了边关,那便无人知晓义仓无粮,只是可怜押运官,诛灭九族。
押运官不是聋子,自然听见了狗一刀的话,顿时心下才清明过来,双膝跪地,俯身长拜。
“多谢狗大侠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狗一刀躲开,绝不受礼。
军机不可误,押运官还剩半月的时间,需得筹够军粮,时间紧迫。
楚留香翻身上马,俯视着狗一刀,眼神中带着一丝被压抑的冷意,“一刀,我比你想的要了解你。”
狗一刀嬉笑道,“我也非常了解你。”
正因如此,狗一刀知道,楚留香就算清楚她有小心思,也一定会跟着押运官去筹粮。
辎重队不再用糠皮装作粮食,腾出三分之二的空车快速前往就近州县。
李大财看着忙碌的车队和准备离开的狗一刀忽然道,“你又要走了?”
狗一刀回头笑道,“你不是要去北地?我们还会见的。”
回到马车上,狗一刀扯起缰绳,胡乱一抖,枣红马腾空扬蹄,嘶鸣一声向前奔跑。
“你为何要将他丢下?”
阿飞实在想不明白狗一刀为什么这么做。
狗一刀轻快道,“有的人天生适合杀戮,有的人天生心肠柔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何必人人手上染血?”
龙小云嗤笑道,“原来楚留香是个胆小鬼。哎哟!”
龙小云捂着脑袋,愤怒的隔着车帘盯着外面的狗一刀。
狗一刀淡然道,“没了楚留香,后面的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多注意。”
马车越走越疾,阿飞搂住小姑娘以防她撞到,落得龙小云一人在车内撞的头眼乌青。
一点红自从那日与霍休见面后便不再跟着她,但一路并没有许多杀手前来,想来是顾忌着楚留香。
如今楚留香离开,那些人都该要冒出来了。
第125章 文安县 谁疯了
日暮, 漫天红霞似血。
红光映照山间,将潺潺流动的溪水透的更红。
遍地尸首, 狗一刀漠然收刀,没有朝旁边多看半分。
龙小云一面偷偷打量着狗一刀,一面轻声安慰着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阿飞抱着脸倚着树,面无表情的看着狗一刀,不知在想什么。
刀归鞘,煞气尽散。
狗一刀笑道,“走吧。”
阿飞直起身子, 目光跟着狗一刀移动,半晌后忽然道, “我半年前曾见过你,你现在与那时不同。”
狗一刀并不惊讶于两人曾经见过,而是反问道,“你与那时相比, 有变化吗?”
阿飞沉吟不语, 默默钻进马车。
那时的他还没有遇上林仙儿,是畅游江湖的飞剑客。
狗一刀见阿飞不说话, 也并不在意, 跃上马车, 回头催促着龙小云, “赶紧上车。”
小姑娘惊吓还未回神,伸手搂住龙小云的脖子不松手, 龙小云觑了眼狗一刀, 发现她在盯着这里, 这才起身将小姑娘抱起。
原本手横在小姑娘脖后,但在小姑娘嘤咛一声后不自觉将手挪了位置, 让小姑娘更加舒适些。
狗一刀看着龙小云的背影,小姑娘将脑袋靠在龙小云的颈窝,小脸露出,朝着狗一刀眨了下眼。
无声的张了张嘴,“等着瞧吧。”
狗一刀转头勾起缰绳,继续赶路。
小姑娘是龙小云在鬼樊楼勾搭上的,他的目的很明确,想借救下小姑娘这事让狗一刀心生恻隐,觉得他变好了,由此放过他。
但他没想过,鬼樊楼里长大的小姑娘哪里会任人宰割。
龙小云在利用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小姑娘知道这几个人里谁才是主事的那个人,因此她从一开始就投了诚。
即便她没有与狗一刀有过任何私下的交流,但她知道,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
她的任务是,让龙小云学会爱人,付出真心真情的去死。
狗一刀在见到小姑娘之初就已经想到了她能有这样的本事,因此毫不犹豫将她带着一起。
事情一层叠一层,狗一刀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教育龙小云,对小姑娘做的事,她乐见其成。
此次北辽陈兵霸州益津关口,拒马河以北横向百里,屯兵十万,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从江南到汴梁,无人将这场战争放在心上,直到见到一批批携老带幼南下躲兵荒的人群时,才有了战争来临的实感。
官道上的人尽是向南,只有这一架马车逆行而去。
狗一刀驭马止步,朝边上人问到,“姐姐,你们从哪里来?”
一位三十上下的女人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孩,抬头看了眼狗一刀,“从文安出来的。”
狗一刀看着这一大批人,来去方向一致,“都是从文安出来的?”
洞若观火
女人点头称是。
狗一刀不禁有些疑惑,就地理位置上来说,要跑也轮不到文安人先跑。
女人自然看出了狗一刀的不解,叹了口气道,“杜充前些日子调至文安,任信安军安抚使。”
狗一刀一愣,再回神时,女人已经牵着孩子远去。
杜充的“丰功伟绩”不少,跟着他守城丢命的可能性实在太大,因此就连信守安土重迁的文安人都纷纷离家远去。
狗一刀进入文安时才亲眼见到杜充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整个城几乎成了座空城,城外一圈来去尽是手持兵戈的将士,活生生成了个大型兵营。
如今只有出没有进的时候,一辆马车入城自然引起了关注。
王平从霸县被抽到文安,配合行事。
仍旧是守着城门,只是这城门只有出的人,没有进的人。
毕竟,谁不想活?
只是今日,有了特殊。
“停停停!城门之前,下车驻马!懂不懂规矩?”
王平手下的小兵刚入行伍,手里拿着杆枪就自觉带着根令箭,威风凛凛超前一比划,生生叫停了要进城的马车。
王平见状,立马快步走过去。
就这种时候还要进城的,只要不是疯子傻子,那就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刚走近,就瞧见一人单手撑着马车横杠一个鹞子打挺,干脆利落的翻身落地。
心里暗赞一声好身手,眼睛不自觉朝上一看,心里暗道一声,好家伙……
王平赶忙推开拿着簿子嘚啵不停的士兵,脸上凑出个大笑脸,“狗大侠,您怎么来文安了?”
狗一刀挠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位小将,一弯腰一拱手,“这位军爷,劳烦行个方便,我想进城去。”
王平没想到狗一刀对他这么客气,腰立刻弯的比狗一刀还低,二话不说一伸手就道,“您进就成。”
直到狗一刀拉着马车进了城门,王平还一直盯着瞧。
手下的小兵没忍住凑过来问道,“小旗,那人谁啊?”
王平冷哼一声,“没听我叫她狗大侠吗?”
手下小兵挠了挠脑袋,嘀咕一声,“该不会是狗一刀吧?她也配称作大侠?”
王平没好气的拍了下小兵的脑袋,“你就祈求上天叫她多在这儿待些时候吧,只要她在,你我就能多几分活着的可能。”
小兵捂着脑袋顶嘴,“就凭她?”
杜充颤着手指着对面的狗一刀,嘴唇哆嗦的不成样,咽了几番口水才道,“就凭你?!”
狗一刀走上前,将杜充指着她的手按下,笑得云淡风轻,“就凭我。”
杜充原地反复踱步,脚步越走越沉,半晌后终于停下,抬头看向狗一刀,企图用尽量委婉的词表达,吞吐几次后,话终于出了口,几近歇斯底里,“你疯了!”
狗一刀对杜充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走到桌案边倒了杯茶,出来的茶色浓得不像话,狗一刀嫌弃的轻啧一声,还是一气饮下。
杜充冲过来,一把夺过狗一刀手上的茶碗,“你还有心思喝茶?!”
狗一刀无辜道,“驾了一路的车,我渴。”
杜充“啪”的一声将茶碗拍在桌上,直勾勾的瞪着狗一刀,“你要知道,这场仗就是作秀。”
除了即将死去的百姓、士兵,这场仗只是一场敷衍两国朝堂的表演。
一场战争,可以消解辽国内政矛盾,可以拔出迫不及待冒出的竹笋,最终以宋交纳岁银结束。
但大宋现在需要的是这样的战争吗?
狗一刀笑道,“我送你一场军功,直上封侯,你还不愿意?”
杜充呼吸急促,胸膛不断起伏,“你要将文安做诱饵,逼得契丹攻这儿,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狗一刀缓步走到椅边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御驾亲征,你怎么看?”
杜充恨不得脱口而出:用眼睛看!
但知道这会儿不是赌气的时候,“御驾亲征自然提气。大宋自太祖太宗之后再未有帝王亲临前线,此番官家前来,可助我军奋发不屈!”
“你想他死吗?”
杜充双手捂着脑袋,使劲揉着太阳穴,心里骂着狗一刀,嘴里喊着,“当然不想!”
狗一刀摸着下巴点头道,“但现在想他死的人不少。”
杜充冷静下来,眉头紧蹙,“耶律洪基没那么蠢,怎么会这时候要官家的命。”
杜充忽然顿住,“你是说……”
狗一刀笑道,“汴梁城里的只看重眼前,胆子没那么大,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那你说的是谁?”
狗一刀指着角落里的一只被铁链拴着的狗,“这只狗是谁家的?”
杜充一脸莫名,“我养来看家护院的狗,怎么了?”
“你为何将这狗拴着?”
“它前些日子咬了人。”
狗一刀笑道,“它咬人,说明你即便是它的主人也有控制不住它的时候。你因为知道它咬人,因此用铁链将它拴着,但你可曾想过,若有心之人松开这根铁链会如何?”
狗一刀说完,从桌上抓起一根毛笔射向铁链,链子应声而断。
原本蜷在角落看似熟睡的狗骤然暴起,龇牙扑向狗一刀,无论杜充怎么唤也叫不停。
就在狗距离狗一刀还剩三步之遥,狗一刀抬眸看向狗,眼神平淡。
狗却忽然前身匍匐呜咽,随即转身狂奔离去。
一出门自觉脱离了危险,又对着院中的小厮吼叫,正要扑上去撕咬时,被一支毛笔穿喉而过。
狗一刀收回手,“你瞧,若是链子稍松,就会惹出麻烦事。只有解决这只狗,才是唯一的办法。”
杜充沉默不语,垂首思索。
曾任丐帮帮主的乔峰如今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这事无人不知。
而他手下的左军将军耶律莫哥则是整个辽国主战派之首。
若耶律莫哥是那条狗,谁又会是打断绳索的人,那人究竟准备做什么?
杜充不敢深思。
狗一刀拍拍杜充的肩,哥俩好的说道,“先别想了,给老朋友找几间房,赶了好些时候的路,总得歇歇。”
分房时,小姑娘抱着龙小云的胳膊,甜甜道,“小龙哥哥,我可以和你一间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