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一刀道,“如果归义、霸县硬扛,最多只能撑上一个月,但集合两地兵马到文安,却抵抗到了现在。”
楚留香似乎明白狗一刀要说什么。
狗一刀继续道,“换言之,如果不是文安能抵抗这么久,安肃军与各位江湖豪杰又怎么会愿意来?”
狗一刀想要的,是守下文安,是夺回霸县、归义,是重返燕云十六州。
但更想要的,是大宋人长出骨血,挺直脊背。
狗一刀回头看向阵外,“我们再等等。”
楚留香素有侠名在世,所以他能聚齐一百人冲入阵眼击杀旗兵一次。
但在失败之后,任凭谁巧舌如簧也难以聚齐第二次。
这第二次,需要依靠他们自己的行动。
狗一刀抬头看了看楚留香,“伤口怎么样?”
楚留香,“没有大碍。”
狗一刀沉声道,“好。”
现在的情形由不得她不信,问出口也只是为了让她有借口说服自己安心一些。
两人一路艰难终于挪到了临近的下一个高塔之下,楚留香飞身为狗一刀拦下四面八方的攻击。
狗一刀则凝气于刀,一劲甩出,劈开高塔,但一刀下去,高塔仅仅断了一根侧柱。
耳边尽是厮杀的喊叫,有刀剑入肉声,有拳掌击打声,有呼痛骂娘声,但众多纷杂的声音,半点没有楚留香的声音,即便轻轻的一声吸气声都没有。
狗一刀知道,楚留香是怕她分心。
即便再好奇,也没朝楚留香的方向看一眼,收拢心绪,再次挥刀。
“轰——”
一座高塔轰然倒下,烟尘骤起。
一把弯刀朝着狗一刀挥舞而下,狗一刀实在没了力气,但仍旧坚持抬刀,手刚刚举起,傅红雪的黑刀断成了两半。
狗一刀从不认命,即便到了这时,她依旧希望用半把刀抵挡攻击。
但她没了这个机会。
一条蝎尾卷住她的腰,轻轻一扯,将她带到马上。
蓝蝎子冷笑一声,“你曾救我一命,现在还你。”
狗一刀这时才有了转身的勇气,看向楚留香。
只见楚留香被壮硕的大欢喜夹在腰间,一脸无奈。
就是可怜了大欢喜座下的那匹马……
见楚留香脱离了危险,狗一刀才有了调笑的兴致,伸出她那沾满了血污的手,轻轻摸上蓝蝎子因为奔跑急促而红扑扑的脸蛋。
“凭姑娘救我这一命遭的罪,我再多赔你三条也不止。”
蓝蝎子垂眸看了眼狗一刀的手,脸色更加红润,咬牙切齿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嗖——砰!”
狗一刀没来得及松手,就听见后面再度响起烟火声。
蓝蝎子好心解释道,“各大盟帮与镖局拢共拉扯出三万人赶到了阵外。大家看在你们这么费劲的份儿上,进来帮着一起毁塔了。”
“轰——”
狗一刀看见,足有三十人运起轻功前赴后继冲到一座高塔之下,不知疲倦不顾生死的断了一座高塔。
一声声的高塔坍塌的声音不断响起。
狗一刀知道,这是她想要见到的,可是亲眼所见,却发现这样用人命搭成的景色并不是那么宜人。
只有打断骨头,才会重新长出。
只是没想到,打断骨头会如此痛。
狗一刀甚至在那群前赴后继的身影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龙小云?!”
蓝蝎子都没有回头瞥一眼,随口道,“我进来时听见他哭着喊着要进来。”
狗一刀不解道,“他武功都被废了,进来做什么?”
不是狗一刀小人之心,实在是龙小云这东西劣迹斑斑,她甚至觉得他忽然出现在这儿说不定是为了投敌。
隔了老远,狗一刀忽然听见龙小云喊了声,“小草,快看我!”
小草看没看不知道,狗一刀听了这话倒是老实转头回去看了。
只见龙小云径直撞上一把砍向劈塔人的弯刀,用自己的肉身挡下了攻击。
一次、两次。
直到血肉模糊。
回光返照的刹那,龙小云大喊一声,“罪清了,下辈子——”
话没说完,黑甲弯刀割去了他的头颅。
夕阳映照地上干涸暗红的片片血迹。
日三十八座旗兵高塔尽数坍塌。
天门阵由内而外乱作一团,金凤花抓住时机指挥人马闯入阵中,萧成齐慌忙之下鸣金收兵,辽军溃逃。
金凤花早知沿途还埋伏了人,因此佯装追击而后再悄然将人撤回。
杜充带人将破洞的城门修补好,所以人进入城中休整。
第二日破晓时分,顾居北带回消息,歼敌三万余人,夺回霸县、归义两城,萧成齐渡河北上。
萧成齐的大军并没有走远,而是守在北归义,金凤花带领大军进入南归义与辽军呈对垒之势。
萧成齐如今不敢轻易过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的结束。
聚集来此的江湖客越来越多,以花家牵头送来的粮草大大增加了对战的底气。
花无间进入文安城后,首先去拜见了赵吉。
赵吉自然知道花无间究竟为何还好好的活着,但也惊讶于他能来此,功过相抵,既往不咎。
等到辞别了赵吉见到狗一刀时,原本一直淡然的情绪忽然收紧。
狗一刀当时被蓝蝎子带回后,还没忘了偷偷割下一块肉让人交给赵吉。本就伤病累重的身子因为这样,更加虚弱几分。
这些日子战事平缓不少,狗一刀和楚留香两人谨遵医嘱,好好静养。
楚留香顾及狗一刀身上的伤,也不好现在就找她翻旧帐,但闲着也是闲着,总归要自己找点乐趣。
楚留香翻身揽住青天白日还在睡懒觉的狗一刀,凑在她的脸上道,“一刀,我教你写字如何?”
狗一刀一把拍开楚留香的脸,把被子提起盖在脸上,“不学。”
楚留香契而不舍的再次凑上去,“一刀不是最爱学习?”
狗一刀学刀法,学易容,学说书码字,说画册姿势……
狗一刀捂着耳朵,裹在被子里团了团,蜷在一起。
楚留香道,“一刀学会一个字,我便给一刀划去账本上的一处错如何?”
狗一刀听了这话,支起半身看向楚留香,“你现在记了多少错?”
楚留香竟然当真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翻开数了数,“一百三十二处。”
狗一刀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到底都记了些什么东西?”
楚留香随意摊开册子道,“一刀若是想知道,等你学会认字了,不就都清楚了?”
楚留香想做的事,再难他也要做到,比如教狗一刀学写字,一个楚字,狗一刀学了整整三天。
狗一刀愤怒把笔一丢,“不学了!”
楚留香慢条斯理捡起笔,重新塞回狗一刀手里,将人重新抱回腿上,手握住她的手,“一刀这么如此没有恒心?”
狗一刀回头瞥了眼她的屁股下面,“但凡你正常点教,我现在千字文都学完了!”
花无间进到院子时,看见的就是两人这样的暧昧姿势。
狗一刀倒没有半点觉得羞怯,淡定的站起来招呼道,“花大人竟然也来文安了?”
花无间顿了顿,“嗯。”
狗一刀道,“花大人是以花家长子的身份,还是大理寺卿的身份?”
花无间苦笑道,“以罪臣的身份,来此向陛下请罪。”
狗一刀摸着下巴点头道,“那赵吉应该会原谅你,毕竟你虽然是罪臣,但你家的钱还没能变成赃款。”
所以赵吉再记恨花无间跑回江南,也还是会在明面上给他好脸色。
同为男人,楚留香自然清楚花无间脸上的苦笑不是真的为自己的仕途担忧,反而是为了别的。
楚留香取下腰间的扇子,“刷啦”一声打开。
这把扇子正是他在前往阵眼时让胡铁花交给狗一刀的,胡铁花当时没找到狗一刀,便随身带着,致使上面沾染了点点血痕,落在上面像是朵朵梅花。
楚留香倒像是并不在意,轻轻扇着扇子走到两人跟前,在花无间面前环住狗一刀的腰。
“花大人应当还有诸多事务要忙,一刀不要耽搁了花大人的行程才是。”
狗一刀恍然,正要告罪,就听见花无间道,“我今日并未安排旁的事务。”
狗一刀听了这话愣了愣,顺着花无间的眼神看到桌案上的纸笔,高兴道,“既然今天没事,可以麻烦花大人教我识字吗?”
眼见花无间点头同意,楚留香手上本就收紧的力道瞬间再度收紧几分,差点勒的狗一刀断了气,愤愤然转头看了眼楚留香,“你自己不好好教,还不让别人学好了?”
楚留香看着欲言又止的花无间,与一脸坦然的狗一刀,知道两人不是真的学字那么简单,这个独处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留出来的。
楚留香只能退让,看似温和的看向花无间,笑道,“我恰巧还有些事要做,我家娘子便暂且麻烦花大人的。”
话几乎是从后槽牙里咬出来的。
随后从怀里摸出那本记账的小册子,“为夫向来说话算话,这本账册便交给一刀了,你学会一个字,便可划去一条。”
楚留香就是楚留香,交代好后竟然当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转头就走。
花无间看着楚留香远去的背影,“你确定了?”
话说的模棱两可,但狗一刀竟然知道花无间究竟说什么,他在问她真的确定楚留香了吗。
狗一刀笑道,“他还挺不错的。”
花无间牵着狗一刀的袖子,将她带到案前桌下,缓缓铺开一张纸,“哦?你觉得他好在哪里?”
狗一刀道,“对我还不错。”
花无间嗤了一声,“巧言令色罢了。”
“我明日会与官家一道回京。”
狗一刀倒是没想到赵吉要回去了,“那么着急?”
“京中如今百废待兴,一切都要等要官家回去才能做出决断。”
花无间犹豫半晌后忽然道,“今夜子时,官家的守卫换防会有一刻钟的空缺。”
狗一刀如今不笨,自然知道花无间的意思,但难免惊讶,毕竟当初让她割肉的也是花无间。
“多谢花大人好意,像你说的,京中如今还离不开赵吉。”
狗一刀想了想,加了句,“我看昭义公主小小年纪倒是很不错,或许我可以等到她长大。”
放赵吉活到昭义长大,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
花无间撩开袖子,修长的手指夹住墨块,轻轻在砚台上划圈,两人沉默不语,再没人说话。
狗一刀喜好容貌俊俏的男人,恰巧花无间如此,但两人终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而花无间又有自己的骄傲与自尊。
再喜欢也决计不会宣之于口。
两人之间寡淡又浓稠的情感成了不必出口的旧时小心思,从此埋藏。
一天过去,狗一刀成果显著。
夜间挑亮油灯,摊开楚留香的那本小册子大刀阔笔的拿着笔划了一条又一条。
楚留香指着下巴在一旁,“一刀今日学了这么多字?”
狗一刀一仰头,“人家堂堂会试探花,教我几个字还不容易?”
楚留香笑道,“这本账册白日里便交给一刀了,怎么夜间才回来划?”
狗一刀也觉得很莫名,“我拿出来划的时候,花大人看见了,塞回给我,让我别拿出来。”
尤其花大人不知为何还满脸通红,像是受了凉发了烧。
楚留香理直气壮的点点头,“大抵是花大人不理解你我之间的小情趣。”
狗一刀觉得这话听着古怪,但还没深思就被楚留香以换药的名义褪尽了衣衫,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修长有力的手臂像是一根缠绵的藤蔓,环绕而行。
狗一刀的双眸逐渐迷离模糊,不自觉寻找热源与清泉,忽视了眼前人满脸赤裸的占有欲。
双唇贴合时,狗一刀听见一声轻轻的低语,“一刀,你是我的。”
狗一刀不甘示弱,勾唇轻笑道,“那你是谁的?”
楚留香立刻凑上去道,“楚留香是狗一刀的。”
这屋子原是文安一户本地富商的偏宅,里面四处镶嵌着数面铜镜,原本狗一刀还不清楚这家人怎么安置这么多镜子,也不怕半夜起来被吓到。
但楚留香非要拉着暂时她住在这儿。
知道此时此刻,狗一刀才知道楚留香是何用意,才知道这么多镜子究竟是怎么个用法。
每面铜镜都被磨的溜光,屋内的红烛光点混杂着屋外的月光,让人能将这镜子里外看的一清二楚。
狗一刀极力躲避着镜子,但却发现这都是徒劳,左右上下,只要睁眼,四处都是。
狗一刀索性一手钳住楚留香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转向镜子,“你自己好好瞧瞧,羞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