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一刀摇头晃脑道,“嗯,好像有理。”
楚留香掌心轻轻抚了抚狗一刀的肚子,“第二错,不该拦住一刀饮酒。”
受伤的人不可饮酒,因为会叫自己的伤势更重。
但总有不少人即便知道饮酒会加重自己的伤势,仍旧舍不下那口酒。旁人阻止无果,最终也只能任其发展。
孕妇不可饮酒,因为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然而这样的禁令却被加上无数枷锁,这时女人的身体不再仅仅是自己的,而同时承载了三个人。
若是孕妇饮酒,会伤害她自己、她的孩子,以及这个孩子的父亲。
狗一刀拉开楚留香覆在她肚子上的手,“孕妇的确不该喝酒。”
楚留香顿了顿,将头埋进狗一刀的颈窝,“一刀先是自己,然后才是母亲。”
狗一刀收敛笑意,勒马止步,转头深深地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看着眼前人,郑重道,“第三处,错在我得意忘形。”
楚留香最初对狗一刀多是男人对心仪女人的态度,热切的示爱。
后来发现她对年轻男性反倒多有包容,于是楚留香开始更加放纵自己对她的千依百顺。
直到两人关系再次停滞不前,楚留香决心逼一次狗一刀,将自己的态度放冷一些,果然狗一刀主动走向自己,之后的发展至少在楚留香看来算得上是步步顺遂,水到渠成。
不自觉叫他忽略了,狗一刀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以成婚、相夫、教子为人生目标的女人。
狗一刀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楚留香实则内心相信她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即便是饮酒她也会控制好量。
但为何他还是会开口说那句话,为何还是会霸道地将酒碗接到自己手中,一饮而尽?
楚留香先前并未想过,现下抛开颜面正视内心时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从前这样的举动会让许多姑娘感到被保护的欢喜,因为这样看似霸道的行为能叫乔峰立刻领会他们的关系。
许久不见,两人的关系也已成定局,楚留香竟然在不自觉间少了那份小心,将从前浮浅的态度表现出来。
楚留香道,“我对一刀向来放心,这样的放心与一刀对我的放心不同。”
楚留香相信狗一刀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是因为他信任狗一刀的为人。
但狗一刀对楚留香之所以放心则是因为,即便对楚留香再喜爱,若是楚留香当真做了什么越轨之事,狗一刀会毫不留情抽身离开。
狗一刀看出了楚留香眼中难得一见的怯意,她先前始终不能理解楚留香怎么会总是这么害怕她离开。
现在终于想清楚了,楚留香并非是对她的不信任,反倒更像是一直对他自己的不信任。
狗一刀好脾气的用掌心包裹住楚留香的脸侧,朱唇点在楚留香的唇珠之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不离,我不弃。只要你想离开,随时都……”
话还没说完,已经全部被堵在了口中。
吻逐渐落在颈后,点落起伏之间有了说话的间隙。
楚留香,“许命终身,此世不离。”
而后两人一路行的缓慢,先前两日便赶到的路程,现下足足走了小半个月。
两人远远见到文安城门时看见城门之上竟然挂满了白缟。
满墙素白,吓得狗一刀一鞭子抽在枣红马屁股上,一溜烟往城里冲去。
马跑起来颠簸的厉害,楚留香索性飞身掠过马身,一把揽住狗一刀朝城内去。
狗一刀一把捉住杜充的领口,“谁死了?”
杜充愣怔半晌,“谁死了?”
这样的挂白可是国葬规格,并非杜充一人能决定的。
杜充这才反应过来,狗一刀这是害怕赵吉死了。
朝着北面拱了拱手,低声道,“若是那位死了,你难道不高兴?”
狗一刀蹙眉道,“他要是死了当然好。”
毕竟她与赵吉之间还连着个子母蛊,这玩意终归是个麻烦,赵吉死了反而对她有好处。
只是……
“但他不能现在死。”
一则刚刚说服与北辽和谈;二则吴明对大宋虎视眈眈,巴不得赵吉现在死了他好浑水摸鱼。
除此之外还有个可有可无的缘由。
相比那几个皇子而言,狗一刀反倒觉得昭义公主更为聪慧,颇有胆识。
但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成长。
这样的时间只能是赵吉还在位之时。因为一旦她的兄弟登基,她的野心一定会从此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杜充看着狗一刀忧心忡忡的模样,安抚道,“这是官家下的大令,全国为战死的兵将、侠士服丧半年。不仅如此,此番所有参战兵士皆有封赏。”
连他这个本不该再动的位置,都升了一品,调入京中任兵部侍郎。
这话听的狗一刀满脸不信,掏了掏耳朵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大宋自建朝以来重文轻武,从万人之上的皇帝到食不果腹的乞丐,都看不起武人。
当初王临川提出收编流民充入军队,这样不仅可以解决流民温饱问题,还可以扩充军队。
但这样举措却遭到了大批流民抵抗,理由只有一个:好男不当兵。
就在大宋如此情况下,赵吉忽然大肆祭奠武夫,实在耐人寻味。
杜充道,“你别不信,官家与我们同经这一遭,总归还是对北境多了些慈爱之心。”
狗一刀嗤笑道,“是谁的主意?”
这显然不是赵吉发自内心自己凭良心想出的办法。
狗一刀一直想接上大宋的脊梁,重新唤起宋人为国为家的热情,文安一战算得上是成功,而后的和谈更是加了一把柴。
现在赵吉下令的举国服丧,更是直接为这点星火又添了一把火。
杜充悠悠道,“上折子的人,是王继恩。”
生怕狗一刀不知道,又补充道,“正是他门下的人将黑甲放入了汴京城中。”
谁都清楚,要是没有王继恩的印信,谁敢那么做。
狗一刀道,“他怎么还能递折子,难道连个回家反省的处罚都没有?”
杜充道,“人家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北辽一鼓作气攻破北境,他便在这汴梁城里等着封官授爵。如今我们守了下来,人家拿出的便是另一套东西。”
杜充端起身侧的茶杯一饮而尽,“他拿出自己门人私通契丹黑甲的一系列证据,在赵吉回宫后的百官朝会上,直接带着门人首级入了宫,说是负荆请罪,却意在指桑骂槐。”
“明里说自己知道门人犯下大错,为了弥补不敢贸然离京,打算与汴梁共存亡。实则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讽刺那些南下的人。”
如此,赵吉自然打算留着他,甚至还将他的位置提了提,想要用他和世族打擂台。
狗一刀不耐烦听这些朝堂纷争,只是杜充的话里让她猛然想到什么。
“你说的王继恩推出的门人叫什么名字?”
杜充想了想,犹豫道,“记不大清了,似乎是姓柯……”
狗一刀道,“他引黑甲入京,此罪极大,你竟然不记得他的名字?”
杜充,“不过是王继恩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他姓王姓李并无区别。”
狗一刀一时有些茫然,看向院内。
楚留香正与一条小狗在院中玩闹,这狗看起来与她初到文安时杀死的那只被铁链拴住的狗长得颇为相似。
杜充顺着狗一刀的视线看去,随口道,“你们若喜欢这条狗,带走也无妨。他们还有五兄弟,还可挑选挑选。”
杜充是个爱狗之人,正因如此,先前那只狗发疯咬人后他并未将狗打死,只是用铁链将它拴了起来。
“这几只狗都没遗传到那只大狗的疯病,你大可放心。”
狗一刀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楚留香与那只小狗。
她从前是条狗,学着做了人,如今却轻易的忘记她曾是一条狗。
她与王继恩之间有什么区别……
狗一刀蹙眉沉思许久,起身准备告辞,一个小令背插三旗带着一封鸡毛信闯入屋内。
小令单膝跪下,将鸡毛信奉上,“杜大人,您的调任在此。”
杜充看着这又是插旗又是鸡毛,直觉不妙,果然听那小令继续说道,“海寇纠集倭寇,于十日前侵占东海沿岸渔村。皇上命您暂不必入京赴任,先至东海查情。”
杜充淡然的叫人带小令下去休整,等到外人一走,立马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嘴里念着,“大祸临头,大祸临头啊!”
杜充嘴里叨叨,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眼狗一刀。
狗一刀心知他的意思,但就是不出声。
杜充见状只能耍无赖,理直气壮道,“这个事你必须得帮我!”
狗一刀被这话逗得发笑,“你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我在文安做安抚使做得好好的,你要是没来我能在这儿做一辈子。你来这儿闹腾这么一出,才叫我做了这兵部侍郎,刚脱了险境,又要奔去狼窝。我升迁是因为你,送佛送到西,如今你得跟我同去,护我周全。”
狗一刀笑道,“我现在给你一刀,直接送你上西天岂不是更好?”
杜充听了这话,立刻谨慎退后两步,捂着脖子道,“算命的说了,我能寿终正寝!”
那算命的原话说:你杀孽太重,若能寿终正寝,便是得了亡魂谅解;若死于非命,必遭地狱亡魂撕扯为聻,直至成微消散。
楚留香逗得小狗急了眼,着急的围着他汪汪叫。
狗一刀转头看向一人一狗,想起什么,“那只狗为何无故咬人?”
杜充被狗一刀忽然冒出的一句话闹得莫名其妙,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狗咬人有的是因为被欺负,有的是因为怕自己受欺负。”
狗一刀接道,“有的是因为主人纵容,叫它养大了心。”
狗一刀转身出门,杜充紧走两步生怕狗一刀不管这事,就这么跑了。
狗一刀道,“我去找那群海寇的主人,你备好人马自己先往东海去。”
江南的冬比起北境多了无尽的小意温柔。
向来繁华的江南即便在肃杀的冬季也不改沸热,但近来却熄了几分气焰。
只因海寇一事搅得人心惶惶,生怕他们趁夜摸进城,毕竟汴京的惨案刚发生没多久。
小有家产的便开始挖地窖,将金银细软统统藏进去,若是海寇上岸,人也能躲进去。
原本在赵吉归朝后还在观望的诸多世族,在发生海寇一事后开始纷纷迁回汴京。
只是世家此时回京,对赵吉而言并不见得是个好事。
南迁,北上。
从失地流民到士族,都在随波逐流。一心只想安稳,却不愿为了达成安稳的目标出半点力。
跑,是他们在动荡的故事里不变的人生。
偌大的松江府如今只剩下一家还开着门的酒楼。
大堂里只坐着一位客人。
灰衣酒客慵懒的支起一只手垫着下巴,慢慢悠悠捡了粒豆子扔进嘴里,又咂摸口酒,笑道,“掌柜的,这几日开着门,你都还当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掌柜的倚着柜台,随意拨弄了下算盘,“这几日还有闲情出来喝酒,你还当真是嗜酒如命啊。”
灰衣酒客如人偶般摇着脑袋,一言不发。
狗一刀与楚留香进门时,酒楼里的两人立刻看向他们,目光锐利,但在视线触及的一瞬变得柔和。
狗一刀看了看柜台边的掌柜的,又踏出门槛重新瞧了瞧门口的幌子后道,“这里难道也是你悦来客栈的产业?”
这掌柜的分明就是悦来茶楼里的那位大东家。
只是当日他头戴青纱,即便狗一刀能分辨易容,也很难凭借易容技法或是骨相推出他的身份。
掌柜的又拨弄了下算盘珠子,“啪”一声,算盘珠碰在一起。
他并没有多问狗一刀究竟如何知晓,因为他清楚,一个人隐藏的再好,也总归有改不掉的习惯,狗一刀有着异于常人的鼻子和敏锐的观察力。
对于狗一刀能发现他这事,他倒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
掌柜的轻笑一声道,“我特地来此等你。”
狗一刀蹙眉道,“等我?”
掌柜的指了指灰衣酒客,“等到你,就自然能见到他的儿子,我的外甥。”
楚留香见识得多,听的也多,立刻想清楚了这两人的身份。
“阁下可是千面公子王怜花?”
冬雾独家
王怜花此时的脸上易容脸平平无奇,不如他本色万一,但仅凭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便为这张脸添色不少。
楚留香朝着灰衣酒客一礼,笑道,“阁下莫不就是沈浪沈大侠?”
灰衣酒客有些僵硬的抬手拍桌,虽然动作怪异,但丝毫不影响酒坛里一股清酒朝外汇成一股坠入酒碗之中,他手指擦着酒碗边缘轻轻一划,稍一送力,将酒碗推至楚留香面前,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内力劲道控制一流。
楚留香暗叹一声,不愧是当年的江湖第一名侠。
楚留香伸手带过酒碗,轻松卸力,将酒一饮而尽。
狗一刀没那么多的眼力见,一屁股坐到沈浪对面,“你找儿子为什么先找我?”
狗一刀仔仔细细对着沈浪打量一番后,转头又看向楚留香,皱着眉头道,“是楚留香太显老,只是你比较显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