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地的无花任凭怎么挣扎也毫不无用处,狗一刀站在原地,慢慢收拢麻绳,而绳子尽头的无花则随着绳子收拢在地上拖出一条长痕。
待到狗一刀将绳子收拢后,并不解开无花脚上的圈套,直接用余出的麻绳顺势缠绕住无花全身,整个人被绑的如同被切去四肢的人棍。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的动作,心里有些怪异,大名鼎鼎的妙僧无话,这般狼狈的被拖行在地。楚留香看了眼动作麻利又面无表情的狗一刀,只觉得今夜的她看上去冷酷不少。
无花似乎并不介意处境,只面露遗憾,“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抓住了。”
狗一刀席地坐在无花面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当真是一脸的慈悲模样,又想起腊八那日突袭的杀意与今夜的无情。
无花淡然闭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狗一刀伸出双手扒开无花闭着的眼睛,“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无花勾唇浅笑,“哦?施主觉得我奇怪在哪里?”
狗一刀双手扒住无花脑袋,往下用力,看着他头上当真有几道戒疤,“你这头上的疤是谁给你点的?”
无花眼神中竟还带着一丝追忆,“我的师父。”
狗一刀想着这人现在看着不像个好人,若是有人管教应当不止于此,“那他现在在哪儿?怎么不管管你。”
无花唇角的笑意加深,“被我杀了。”
狗一刀双手往前用力,将手上的脑袋推出去,无花像个不倒翁一般滚落在地。
楚留香没想到天峰大师竟然也死于无花之手,“江湖人皆知,天峰大师对你尽心培养,视如己出,你怎可……”
楚留香话音未落,无花像是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终于失了先前的沉着,叫嚷道,“若当真如此,他又怎会选一个万事不如我的无相接任掌门?”
楚留香长叹一声,“我道妙僧心思细腻,心胸广阔,谁知你也是个贪名逐利之辈。无花,你着相了。”
无花冷哼一声,扫过三人,“谁又能做到不贪名利?口中说着名利都是被逼加身,却又时时刻刻受着好处。”
无花看向楚留香,“盗取青天十二宝,究竟为何,你心中自有定数。”
无花眼中的促狭勾的楚留香心中一震。
青天十二宝是楚留香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也是他将安肃军印刻记在心上十年未忘的缘由。
十年前,太平王得了十二座青瓷莲花尊,江湖中对此议论纷纷,都想见一见这青天十二宝的模样,但太平王府守卫森严,寻常人难以得见。
楚留香为了让众人一饱眼福,便向太平王府发了香帖,告知三日后前来盗宝。
太平王不敢大意,竟违背祖训,擅自调遣百名安肃军拱卫于此。
楚留香从未失手,顺利盗宝后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却不想太平王竟迁怒安肃军,将前来守卫的百名安肃军尽数斩杀。
楚留香自此之后已极为小心,不愿杀人,也不愿有人因自己而死,但终究无法避免,常胜镖局的何玉林及其手下因帮了他的忙而被薛穿心所杀。
人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大侠又何尝不是如此。
狗一刀不明白为何楚留香情绪忽然低落,试图出言安慰,“这个花和尚就像是戏台子上的狐狸精,靠着说话蛊惑人心,你若因他说的话而乱了心,他便会吸了你的阳气。”
楚留香听罢,心头一松,确实如狗一刀说言,若当真为了无花的话而在此时悔恨满心,高兴的也只有无花。
无花开口道,“施主此言差矣,唔——!”
无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狗一刀团起地上的一团土塞进嘴里,彻底堵住了他的嘴。
陆小凤看戏看的高兴,见无花的嘴被堵上,无戏可看,在一旁幽幽道,“你把他的嘴堵上,还怎么问他事情?”
狗一刀嫌弃的看看手上满手的泥,又看看无花居然还干净白嫩着的脸颊,伸手擦上去,“不问了,这花和尚太聪明,就算说了也不知真假。”
楚留香看着无花此时的模样,有些不忍的别开头,“一刀准备将无花交给谁?”
狗一刀想了想,“我如今还在契约的三日之内,既然方玉飞想要,我理应将无花交给他。”
银钩赌坊内,人声鼎沸。
此时是银钩赌坊最热闹的时候,一人引着狗一刀等人穿过各色寻欢的人群,在一处角落转动了一个花瓶,而后白墙转动,竟显出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门再关上,外面的嘈杂全都消失不见。
密室内摆着一张桌子与四把椅子,方玉飞坐在主座,左手一直摸着反复椅把,满脸笑意毫不收敛的看着浑身泥泞,嘴里还糊着一团泥的无花。
方玉飞指了指面前的一桌酒菜,“几位桌下先吃,等到吃饱喝足后,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狗一刀一时想不起来,疑惑道,“什么约定?”
方玉飞夹起一根鸡腿放到狗一刀碗中,“我们说好的,你们得帮我好好揍一顿无花。”
狗一刀点头答应,上手刚刚将鸡腿塞进嘴里,就听见楚留香劝解道,“他现下已极为难堪,方公子何必再为难于他。”
方玉飞冷哼一声,并不接话,只看着狗一刀。
狗一刀嘴里含着鸡腿,向左看楚留香冲她摇了摇头,向右看方玉飞拿着那张纸晃了晃。狗一刀一时纠结,嘴里的鸡腿都没嚼,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摸下刀,喊着鸡腿转头对无花含糊道,“不好意思啊,我下手轻点。”
刀鞘直奔无花脖颈后处,无花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狗一刀回头看看方玉飞,发现他仍旧盯着她,无奈之下又双手捏住无花的脸颊,往外扯了扯,见方玉飞还是不出声,狗一刀只能继续扯着无花的脸。但楚留香在她背后的眼神逐渐显化,如芒刺背,实在受不住。
狗一刀起身对着埋头吃饭的陆小凤道,“该你了。说好的我打晕了你上的。”
见陆小凤不动,狗一刀上前提着陆小凤的衣襟后领丢到了无花身边。
楚留香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慢条斯理小口吃菜的方玉飞,只觉得他似乎知道许多的事情,但刻意隐瞒的事情更多。
狗一刀坐回桌前吃饭,忽然想到什么,左顾右看,“宫姑娘呢?她不吃饭吗?”
此言一出,楚留香与陆小凤二人才发现回来之后竟一直没见到宫南燕露面。
方玉飞用羹匙舀起一小匙的翡翠豆腐,轻啄入腹后才道,“她已看透男人的真面目,决心回神水宫向水母阴姬禀报清楚天一神水的下落。大概此一去,再也不会出神水宫半步了。”
陆小凤想了想神水宫的规矩,笑了一声,“宫南燕这下倒真成了神水宫铁杆的信徒了。”
楚留香看着方玉飞,总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方公子当真是因为一位姑娘而憎恶无花?”
方玉飞放下手中小碗,看了看楚留香,随后一脸深意的看了眼狗一刀,“想必楚香帅对此,深有同感吧。”
楚留香蹙眉,方玉飞的话看似回应了,实则却完全避重就轻,“不知方公子说,无花与大江帮的事情有关,有何意?”
方玉飞轻笑一声,“你们追了那么久,竟然没问出来吗?”
“还望方公子解答。”
方玉飞端起一杯清茶,在口中漱了漱,而后侧手遮掩吐在一旁的盂盆后,手轻柔的搭在椅把上,缓缓开口,“想必你们都听说了丐帮紫金钵可克制天一神水,这条消息是无花特意令百晓生传出。拿到天一身水后,死在他手中的第一人便是杜先生,他原本计划将杀害杜先生一事嫁祸给岳东言,以此挑起朝廷与江湖之间的猜忌。”
狗一刀听了这话,猛然抬头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一面安抚的拍着狗一刀,一面心中暗中思衬:
杜先生身为特使,是位有朝廷背景的江湖人,但平海军却是建制军队,特地设立巡航东海。无花在平海军接收史天王后顺势毒杀杜先生,若是玉剑山庄当真放出杜先生死于非命的消息,江湖之中必定对平海军起疑,难免不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而杀害任慈与扎木合,其中又有何深意,楚留香一时想不明白。
方玉飞忽然看向楚留香,而后视线看向躺在地上的无花,“香帅混迹江湖,可曾见过任老帮主的义子南宫灵?”
楚留香依言看向无花,细细打量之下竟发现无花与南宫灵样貌有八成相似。
像是嫌此事不够让楚留香震惊,方玉飞拿起白巾擦了擦嘴后,“他们父亲是东瀛忍者,天枫十四郎;母亲则是曾经黄山世家的小姐,现在的西域女魔头——石观音。”
天枫十四郎意图称霸中原武林,最终在接连挑战少林、丐帮掌门失败后被一掌拍死,这件事当年在江湖无人不知。
事情在楚留香脑中有了大致的模样,无花应当是继承其父意愿,意图统一中原武林,因此在掌门之位旁落后,怒而杀师;随后杀害任慈,帮助其弟南宫灵夺得帮主之位。同时,又与人合谋,先杀害杜先生意图离间朝堂与江湖,其后杀害扎木合散布紫金钵,挑起尼伦部与大宋的冲突。
此事无论怎么看,得利的都是辽国,莫非这背后与契丹人有关?
楚留香抬头看着餍足靠在椅背,左手搭着椅把的的方玉飞,心间警惕,显然,方玉飞也并非省油的灯。
狗一刀皱着眉头,扯了扯楚留香的袖子,刚刚方玉飞与楚留香的对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懂,她只想知道一件事,“真的是无花杀死了杜先生吗?”
楚留香面色沉重的点头肯定。
狗一刀看向方玉飞,“无花你准备怎么办?”
方玉飞饶有兴趣,“姑娘对无花的处置有想法?是想将他杀死吗?”
狗一刀点点头,但随即又摇头否定。
方玉飞见狗一刀犹豫不决,不由一笑,言辞温柔,“要我说,姑娘不必忧心无花的生死,因为今日,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方玉飞将左手椅把一掰,方玉飞椅子下忽然张开一个洞,方玉飞立刻落入其中,随后地砖极快复原。
第38章 2.24加更
陆小凤立刻扑过去, 使劲拍打方玉飞落下的那块地砖,发现地砖竟完全嵌合回去, 找不出一丝缝隙可以撬动。陆小凤随即拍门大喊,声音却只在屋内回荡。将耳朵贴在门上,竟也听不见外面赌场内的半点声响。
陆小凤焦急的在屋内上蹿下跳,左摸右瞧。
楚留香倒是沉稳,仍旧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头侧,另一只手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下颚, 眼中带笑看着陆小凤忙活,活像在看猴戏。
狗一刀转头看向楚留香, “你有办法出去吗?”
楚留香的语气中并不焦急,面露歉意的看着狗一刀道,“此处封闭,屋内连一丝风也没有, 我暂且想不出法子出去。”
狗一刀又看了看还耍着猴戏的陆小凤, 坚定转开视线。
狗一刀走到无花跟前,将手腕上缠着的那根绸带取下, 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一头则系在无花手腕上, 使劲扯了扯, 确认坚固后起身拖行着无花在屋内走动,将屋内的蜡烛逐一吹灭。
陆小凤见状停下胡乱倒腾, 有些着急, “你把蜡烛都吹灭了, 还怎么找出口。”
狗一刀走到最后一盏蜡烛边,“屋内本就有四人, 若是再加上蜡烛,生气会流失更快。”
狗一刀拿起最后一盏蜡烛走到楚留香身边,在楚留香一脸疑惑中,拉着楚留香起身。
狗一刀手如灵蛇绕着楚留香的腰从前到后寸寸抚摸,楚留香感官无限放大,不禁心生旖念,眼神竟一时间不敢看向狗一刀,忽觉腰间一松,低头时才发现,狗一刀正拿着他腰间那条织锦腰带往她的手腕上绑。
狗一刀见楚留香看过来,并未理会,待系好后,将另一头系在楚留香手腕上。
陆小凤将整个屋子已经翻遍,半点线索也没有,见屋内半天没有人声,转头便看见两人在那里玩捆绑游戏,狗一刀的脚边还躺着个捆成球的无花。
陆小凤心中一寒,只觉得狗一刀是临死前爱好大爆发,心中正在腹诽,没想到狗一刀却忽然看过来,冲他招手叫他过去。
陆小凤朝后缩了缩,却见狗一刀眼神坚决,一副他不过去就要亲自将他拎过去的模样,只能妥协。
待陆小凤走到眼前,狗一刀伸手准备摸下陆小凤的腰带,楚留香却抢先一步按下狗一刀的手,朝陆小凤身后伸手,单手便轻松解开了陆小凤的腰带,递给狗一刀。
陆小凤捂着腰身,觉得两人越发不可理喻,“你们到底在玩儿什么?我们快死了啊!”
狗一刀将陆小凤的手腕与楚留香的手腕系在一起,“小时候我曾见过一个胡商,他扔给一群小乞丐一颗珍珠球,珍珠球的两端各有一个洞。谁要是能将线从一个洞穿到另一个洞,他就赠金万两。”
陆小凤不屑,“这世上还有这等冤大头?便是眼神稍好一些的老太太都能穿针,莫非那个洞比针眼还小?”
“那个珍珠很大,两端的洞比针眼还要稍大一些。但珍珠内部却有九曲十八弯,复杂如迷宫,若是线进去,根本不可能出来。”
陆小凤来了兴趣,“那后来呢?”
“有个小乞儿成功了。”
陆小凤觉得狗一刀在编瞎话,“你既然说了这线进去绝不可能穿过,又怎么会有人成功。难不成他有双可以透视的眼睛,能看穿珍珠内的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