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飞哈哈大笑,但冷气瞬间进肺,又惹得接连的咳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姑娘果真是好眼力,彩局儿输的不冤。”
即便被看破,方玉飞的脸上未见半点羞愧,反倒愈发兴致勃勃,甚至大言不惭道,“啊呀,既然姑娘主动认输,那咱们方才说的话可就要算数了。”
方玉飞看向身侧的小厮,“替少爷记一笔,这是三日。”
小厮当真从怀里摸出一副纸笔,写了张自愿为奴三日的字据,写完后,毕恭毕敬的送到狗一刀面前,“女侠,您看是签字还是画押?”
狗一刀伸出拇指,狠咬右侧拇指一口,二话不说就要朝纸上盖印。血滴已经滴落在纸上,指印即将按下时,一阵风过,又一滴即将落下的血甚至落偏了位置,左右两边各伸出一只手,分别拉出狗一刀的手臂。
狗一刀左右看看,竟然是楚留香与陆小凤。先前无暇分心,确未发现两人竟然在这附近。狗一刀想起那道熟悉的视线,抬眼看向陆小凤。
方玉飞也正笑着看向陆小凤,嘴形做出两字,“多谢。”陆小凤神色不见欣喜,反倒有些愤愤。
楚留香眉宇之间有些恼意,“方公子出千已被看破,这局怎能作数?”
狗一刀感觉到楚留香捉住自己的手,在随着他说话时越捏越紧,狗一刀挣脱被陆小凤的左手后,轻轻摸了摸楚留香的手背。楚留香也意识到自己无意识间下手过重,缓缓松开些力道,却不想狗一刀趁机钻出右手,拇指往纸上一按。
小厮见状立即叫喊道,“契成——”
陆小凤有些气急败坏的吼着狗一刀,“你这家伙,怎么半点不念好!”
楚留香看着那张契约,眼中发红,狠狠的盯着狗一刀,吓得狗一刀有些瑟缩,她还从未见过这幅表情的楚留香。
狗一刀定了定心神,“先前的规矩里并没有禁止他出千,我输了就是输了,该认。”
楚留香有些后悔,这样的道理他并非不能给她讲清楚,何必为了一时之气非要将她推入尘世。滚打一番,她会聪明,就如现在,她看着方玉飞道,“从本局开始,你不可以任何手段藏匿、破坏骰子,盅定之后也不可更改。”
可楚留香想着她交出的学费是什么,心里就一阵酸楚。
方玉飞看着狗一刀,轻笑一声,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后续如何都无所谓,不过是钱罢了,对他而言与废纸并无区别。
“姑娘所言极是,那后续两场都按姑娘所说。”
方玉飞披回那身白貂裘,一手拢进暖套,单手在外随意摇晃着骰盅,潇洒的动作与他满脸的病态全然不同。不再出千控制骰子,果然接下来的两场输的极快。
方玉飞半点没有输了赌局的不高兴,反倒手反复摩挲那张纸契,面露欢喜,“姑娘,二十四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不如我们去雅房交易如何?”
狗一刀点头起身,跟着方玉飞进了雅房,身后还有随之而来的楚留香与陆小凤,二人的面色都不大好。
房门一关,陆小凤实在忍不住,“方玉飞,你我相识多年,是你说需要她的帮忙,也可解决她的燃眉之急,我才为你通风报信,结果你就是这么帮她的?简直荒谬!”
方玉飞淡然落座,倒了杯茶水递给陆小凤,捂嘴一笑,“小凤莫气,这不过是个对外的由头罢了。如今我们几人坐下细谈,哪里还会去论为奴为婢呢。”
话说的太多,又忍不住一阵咳嗽。
陆小凤看不过去。还是为他抚了抚背顺气。
狗一刀听了这话,眉头皱的老高,“不行。说好了我给你为奴三日,你给我二十四万两,一天也能少,一两也不能减。”
方玉飞轻笑一声,给狗一刀递过去一叠宝钞,“姑娘点点?”
狗一刀一张张点过,确实无误后将银票全都塞进还在生气的楚留香怀里,“等会儿我下去把赢得筹码也兑了,都交给你,劳烦你把银子转交给他们。”
方玉飞显然知道狗一刀口中的“他们”是谁,“姑娘大义。”
楚留香阴沉着脸抬眸看向方玉飞,他虽知道方玉飞此举定有缘由,但那张被他不断摸索的契约勾起他心间一阵阵的火气,“方小公子究竟何意?”
方玉飞伸手点了点两张椅子,示意二人入座,随即起身为狗一刀与楚留香各倒了一杯茶,“在下自幼身子不好,便以茶代酒,向二位赔罪了。”
说罢一饮而尽。
狗一刀拿起茶杯,正要喝下,却不想又被楚留香捉住了手。
“若是不说清楚,这杯茶,我们可不敢喝下。”
方玉飞笑道,“这世上竟还有楚香帅不敢喝下的茶?”说完看了看狗一刀,暗自称奇。
“今日劳烦小陆兄弟报信,只为了寻一刀姑娘相助。”
第35章 偷盗神水 使者来见
“找我?”
狗一刀不由想到方鲁来找自己的原因, 有些担忧,“你遇到了什么事?”
方玉飞脸上的笑意仍旧未消, 狐狸眼微眯,甚至带着几分惬意,丝毫不见恐惧之色,“现下你想见的人都在此处,不如出来聊聊?”
狗一刀在方玉飞说完后便立刻看向雅房中的一道侧门。果然,这道侧门从外面被推开,一股狗一刀熟悉的香气随之而入, 门外走进一位身着白衣白裙的女子。女子手中持剑,面容姣好, 看着众人抱剑行礼,“在下神水宫使者,奉命前来调查天一神水丢失一案。”
说到这里,宫南燕眼睛觑向楚留香, 楚留香感受到视线, 只能无奈的摸摸鼻子。
方玉飞看着她大义凛然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宫女侠当真不知是谁盗取了天一神水吗?”
宫南燕本就心中有鬼, 听了这话眉头紧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玉飞看着对面的狗一刀, 拿起自己的空杯碰向狗一刀方才未饮的满杯茶水,“我们的契约从今日开始如何?”
狗一刀端起茶杯, 一口饮尽。
方玉飞见狗一刀喝完, 抬手点了点宫南燕, 问狗一刀,“打得过她吗?”
狗一刀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方玉飞才张口笑道,“妙僧无花真是妙,水母阴姬戴绿帽。”
宫南燕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怒极变红,但迅速平静下来,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玉飞故作惊讶,“宫女侠竟然不知?是不知道你与水母阴姬之间……还是不知无花与你之间?”
宫南燕拔剑就朝着方玉飞而去,气势汹不可挡。
方玉飞却不着急,不躲不闪,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甚至还故意拉高茶壶倒水,但竟无半点茶水溅落在侧。
就在剑尖即将指向方玉飞的瞬间,狗一刀握住刀鞘,轻轻拨开剑身。
宫南燕剑势歪斜,只能顺势摔倒。
狗一刀见宫南燕倒地,便凑过去准备扶起,香气越闻越熟悉,狗一刀深深一嗅,双手一拍,“我想起来了,腊八那日,我与楚留香一同遇见无花时,他身上有你的味道。”
楚留香听了此话,回忆起当日情形,想起了狗一刀冲着无花的嗅闻,而后一脸怪异的问到他头上的诫疤,这才明白狗一刀当时想说什么。
楚留香看着眼前狼狈的姑娘,有些不忍,抬步走近,在她身侧单膝蹲下,“宫姑娘,天一神水当真是无花盗走的吗?”
江湖之中谁不赞无花一句惊才绝艳,他武艺高强,琴棋皆妙,若说有什么不顺的事,那便只有他未能登位少林掌门。
楚留香又想到,正是这样一个人,莫名出现在镇海府与宫南燕见面;杜先生去世后,又在葬礼生事。无论怎么看,当日的处理方式,也不像是妙僧平素解决事情的办法。
尤其是楚留香到场后,亲眼见到了棺材之上的裂痕。
杜先生是被天一神水毒杀爆体而亡,浑身的血迹流不尽,止不住,即便连夜收紧棺椁之中,里面也聚满血液。
无花或许是未曾想到玉剑山庄紧急发丧,隐忍不发,并不追究罪责,因此仓促前去,企图破开棺木,叫里面不正常的血液流出,将杜先生被天一神水毒杀一事做实。
楚留香颦眉沉思,却忽然感受到衣袖被人牵扯,抬头一看,竟是狗一刀不知何时蹲在了他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楚留香看着眼前人,柔声问道,“怎么了?”
狗一刀用手挡着嘴,凑近楚留香的耳畔,小心翼翼的问询道,“三丫头的娘是被无花杀害的吗?”
狗一刀能清晰听见远处的动静,都是因为她天生耳力极好。由于她本身并无内力,因此不知内功越高,声音听的越清晰。
屋子本就不大,在场除狗一刀外的四人武功虽良莠不齐,但都有内力在身,因此人人都清楚的听见了狗一刀的这句话。
宫南燕立刻大声反驳,“不可能!”
宫南燕是出宫寻找司徒静时,在镇海府与无花初次相遇,是无花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精神与身体的愉悦。然而那时,她出宫匆忙,身上并没有携带天一神水。
方玉飞轻笑着摇头,“你可真是小瞧了你家情郎的魅力。”
宫南燕瞪着方玉飞不出声,只有陆小凤作为朋友给方玉飞捧场,“难道无花在神水宫还有其他艳遇?”
方玉飞单手按在椅把处,食指轻轻敲击,伴着敲击的节奏,悠哉道,“神水宫里走一遭,阴姬女儿跟着跑。”
陆小凤听了方玉飞方才的话,神在在的看着宫南燕道,“神水宫近些日子有女子暗结珠胎,而后又借机寻死了吧?”
宫南燕难以置信的低声喃语,“司徒静……不可能,他怎么会认识司徒静?”
方玉飞惬意的后仰,靠上椅背,将汤宝往怀里拢了拢,“有什么不可能的?无花找你不过是因为司徒静死了,而他还想要更多的天一神水。”
宫南燕气极,“病秧子,管好你的嘴!”
方玉飞唇角勾深,嚣张道,“先前怕你不过是因为打不过,如今有我家小奴护着,我难道还连句实话都说不得了?”
楚留香听到这话,冷哼一声。但方玉飞仍不改口,继续道,“我家小奴武艺高强,刀法深妙,你便是再修行十年也赶不上。”
狗一刀看不懂氛围,没理解称谓,唯独听懂了夸奖,摸摸脑袋,不好意思一笑,“其实我也没那么厉害。”
陆小凤抱着茶杯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楚留香脸色愈发阴沉,不由往后再退几分,直到靠墙才停住。
宫南燕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佩剑,镇定道,“口说无凭,便是你们说的那般又如何?谁又会信?”
方玉飞不在意的抬眸,“凭据重要吗?”
狗一刀想起花无间说起,有传言道是岳东言杀害杜先生,分明是无中生有,但却散播广泛,听见的人难免信了一二分。再一联系方玉飞的话,狗一刀竟理解了方玉飞话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将无花偷盗天一神水的消息传出去?”
此言一出,无论是楚留香还是陆小凤都不免惊讶。尤其是陆小凤,故作夸张道,“一刀姐姐最近吃什么了,这么补?”
狗一刀埋头回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补的东西,正要老实回答,就感受到楚留香朝她倒来,带着几丝欣喜的语气,“一刀本就如此聪慧。”
人人都嫌她,只有楚留香从未说过她蠢笨,每次有什么问题都耐心解答,现下狗一刀听着楚留香说的话,朝楚留香挪动几步,哥俩好的撞了下楚留香肩头,高兴道,“我就爱听你说话。”
宫南燕一一扫过众人,“我看你们谁敢。”
方玉飞唇角仍旧带着笑,眼微上扬,活像个狐狸精,“我们自然不敢提神水宫的不是。至于无花,现在少林掌门可是无相,谁又能替他出这个头呢?”
方玉飞看着手上那枚扳指,转了转,“更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
狗一刀转头看向方玉飞,正好瞧见他转着扳指,看着这枚扳指,若有所思。
宫南燕知道他们要针对无花,心生不满,她仍旧不相信那个温柔的男人当真是个过河拆桥的负心汉。宫南燕看着喋喋不休的方玉飞,恼意更甚,再次拔剑。
狗一刀见状,迅速起身,挑开剑身。
方玉飞欢喜道,“你瞧,都说了我家小奴厉害的很。”方玉飞眉一勾,话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暧昧,“现下可不是前几日任你欺负的我了。”
宫南燕听了此话,看着眼前男子俊俏的模样,霎时间面色通红,“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方玉飞不紧不慢闭上双眼,双手将怀中的汤宝抱紧几分,“我本就这病歪歪的模样,外头又冷的人头皮发麻,你还非得把我从花楼里带出来。若非知道你倾心和尚,我还当你是吃了我的飞醋。”
分明说着阴阳怪气的尖酸气人话,但单看模样倒仍是一派温润儒雅。
陆小凤这时候才总算知道方玉飞原来是因为被宫南燕一路监视,才百般暗示又不直说,扶额,叹了口气,“方大哥,你家不缺银子使,就当是花钱消灾,多请几位江湖好手跟着吧。”
就算不是为了预防下次被人跟着威胁,也可以帮他拦一拦因为他嘴太损而要打他的人。
方玉飞倒了杯茶水,悠哉的放在鼻下品茗,“小凤这话说的没理,谁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能省则省,方能持家。我家还指着我多富几代呢。”
狗一刀听了这话,小心的看向楚留香,用眼神指了指楚留香的怀里,示意他把宝钞揣好,无论如何也不能还给方玉飞。
宫南燕不想与这些人闲扯,转身要走,“我这便回神水宫向宫主复命,你们几人等死吧。”
楚留香起身正要拦下宫南燕,却听方玉飞悠悠开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脚程更快,还是消息传得更快。神水宫宫主的媳妇闺女跟着个花和尚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