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意心里虽然也有这种感觉,但她性子稳重,看了看周围,“这些话别在外面说,不可坏了皇后娘娘声誉,让人以为我们坤宁宫的人轻狂。”
菊意吐了吐舌头:“梅意姐姐,我知道的!”
两人转过一道弯,进了前殿书房,皇后正坐在桌前看上个月宫中的花销账本。
梅意:“娘娘,东西拿来了。”
“嗯。”皇后放下账本,“这是今年的料子?颜色看着不怎么鲜亮。”
她上手翻着,这些料子里,既有皮子、也有各种锦缎小样。
梅意:“都是往年常选的颜色,毕竟是冬日,冬装坐起来麻烦,在颜色上就没有太多可挑的了。”
皇后摇摇头,“今年不同。之前陛下为先皇守大孝,宫中用度自然也要朴素节俭,可如今皇上登基已有三年,这宫里也该添些鲜亮的颜色。尤其年后开春还要选秀,总不能秀女们百花齐放,后宫妃嫔却一水的浅蓝浅绿吧?”
“退回去,让他们抓紧时间,换一些颜色好的。”
梅意:“是。”
接着又是看宫装的图纸,皇后还是不满意,“太素净了,让他们重新画制。另外,每位妃嫔,除去常规的四套外,在原有位分上添上一级,也制作四套。”
梅意和菊意面面相觑,在原有位分上添一级的宫装?难道……
皇后按了按有些疲惫的眼角,看向窗外,院子里的树落叶纷飞,冬天真的来了啊。
有小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祁婕妤来了。”
“嗯,带她进来,梅意,去小厨房端一碟板栗糕,再端一壶热牛乳来。”
冬天是真的来了,祁黛遇站在坤宁宫的院子里,缩了缩脖子,这冷风呼呼地往后颈脖子里灌,她背后一阵激灵。
皇后突然派人来请她到坤宁宫说说话,祁黛遇心中忐忑,有一种被领导叫去谈话的感觉。
由小宫女领着进了前殿书房,皇后娘娘手中拿着一个小喷壶,正浇灌着书房角落的一盆文竹。虽然天气渐冷,但坤宁宫炭火旺盛,那盆文竹依旧郁郁葱葱。
“皇后娘娘安。”祁黛遇行礼道。
“来了?坐。”皇后示意人给她搬来一个凳子,凳子上铺好软垫。
祁黛遇温顺坐下。
“叫你来也没什么事,不过是说几句家常话。本宫记得,你身边伺候的人,是当初刚搬进后宫时指给你的,他们照顾你几年,可曾精心?若有怠慢的,你只管与本宫说。”
祁黛遇想想,如今衍庆居里,贴身伺候她的两个大宫女是石榴葡萄,这两个她最熟悉,用着也趁手,没觉得不好。再有四个小宫女,分别是梳头的苹果、管针线的香梨、管茶水的红桃和管饮食的莲雾,其中她比较熟悉的是苹果和莲雾,香梨和红桃接触不多。
衍庆居还有两个洒扫宫女,小镯儿和小环儿,才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平常都见不到祁黛遇的面。
再就是两个太监小李子和小橙子了。
小李子圆滑些,爱钻营却也贴心,小橙子老实木纳些,至今还在跟着学本事。
要她说,这些宫人都还不错。
别的不说,只看过去三年原身卧病在床,毫无圣宠,这些人都没有另择别主,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就算不错了。
至于这些人里有没有包藏祸心或是别人派人的钉子,祁黛遇觉得没必要想那么多,与其疑神疑鬼劳心伤神,不如顺其自然。
于是,她回答皇后:“他们手脚虽粗笨些,还算尽心,嫔妾用着也习惯了。”
这一看就是谦虚的回答,皇后也听懂了,也没在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说出了这次让祁黛遇来的真实目的。
“以前,你身子不好,本宫想着你能安稳度日便已足够,可如今你已大好,正是年轻貌美之时,若惶惶度日,岂不是浪费好时光?”皇后放下水壶,便用帕子擦手,边坐下。
“祁婕妤,你是怎么想的?”
好家伙,还真是领导谈话啊?祁黛遇不仅联想到,上辈子园长问她下学期教学计划的场景,最好多招点生源,提高园区KPI。
现在皇后说的话没什么差别,就是在暗示她别咸鱼了,趁着年轻好好干升职加薪!
祁黛遇低着头:“嫔妾人微言轻……”
对不住了皇后娘娘,她只想躺平,不想奋斗。对她来说,婕妤这个位分挺好的,不上不下,上面的瞧不上,底下的不敢乱来,她每个月拿着点银子就能快活过日子。
比她在现代悠闲多了。
上进?她上辈子就是太上进了,所以才会穿到这儿。
见她表态不明,皇后直接道:“明年就要选秀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宫里会进一批新人,虽说充盈后宫是应该,但人一多,麻烦也会多。祁婕妤,世人皆道后妃风光无限,却不知这宫里哪怕是笔墨纸砚、夏日的冰、冬日的炭,都是有限度的。东西的数量一成不变,人少,众人得到的就多;人多,众人得到的就少。”
“而能决定多少的,一看位分,二则,陛下说了算。”
“祁婕妤,本宫便与你直说,有你我之前的情分在,若你心中想争气,本宫亦可推你一把。”皇后看着祁黛遇的眼睛,“但你若是……本宫固然可以看在私人的情分上暗中照拂与你,但明面上,你便只是祁婕妤。”
孤立的、无甚宠爱的、只是婕妤位分的祁婕妤。
祁黛遇到此时才明白皇后的目的。
皇后是在要她表态,是安于现状还是追求荣华。
如果是后者,有前尘往事她们便是天然的盟友,皇后不介意助她一臂之力。毕竟皇后深知,她不可能阻止皇帝宠爱嫔妃,那不如推一个她交好的嫔妃上位,壮大自己的势力。
而祁黛遇要是选择前者,那皇后只能放弃栽培她而是另选她人了。选择谁皇后也说了,明年就有新人进宫。
祁黛遇这会儿是真纠结了。
在来坤宁宫之前,她的想法无比坚定,可刚刚皇后一席话却动摇了她。
这宫里的一切资源都是有定数的,妃嫔们互相争斗,争的不仅仅是帝王宠爱,她们更多的,是为了资源在斗。
其实和职场打工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妃嫔们升职加薪的渠道太少,获得皇帝宠爱是最快最好用的一条,所以看起来她们是在为了一个男人争斗不休。
祁黛遇有些无语凝噎,难道都穿越了还得卷生卷死吗?
两辈子都是打工命?
不不不,这辈子还是不一样的,祁黛遇心中摇头,她已经超越很多人成为权贵阶级。
她还有得选。
于是,她坦言心中所想:“皇后娘娘,未来要如何,嫔妾也不知道。只是嫔妾病了三年,在这三年间每天与药物相伴,形容枯槁,日子实在无趣的很。如今身体好了,嫔妾不想未来,只想好好松快肆意些日子。”
若是日后真被人踩到脚底,那再斗呗!
这样的话,已经表明祁黛遇志向,皇后虽然心中惋惜,却也没再劝。
“既然你有所决定,本宫也不说什么了。”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看时辰不早,祁黛遇主动请辞。
待她走了,菊意给皇后添茶,“这祁婕妤未免太不知好歹,皇后娘娘您抬举她乃是她的福气,她竟敢推辞。”
皇后闻言看她,眼神中威严顿显。
菊意手一抖,顾不得被烫红的手,急忙跪下去:“奴婢失言。”
梅意接替她继续倒茶,“你如今愈发轻狂,谁的舌根都敢嚼了。”她看着皇后的脸色,“今日去内务府,连徐继来都要看你脸色!”
她不是告菊意状,而是暗示皇后菊意虽然嘴上不把门,却很忠心。
菊意红了眼眶。
皇后轻轻吹拂茶水,慢饮一口,“去廊下跪一个时辰,下不为例。”
菊意连忙磕头:“谢皇后娘娘开恩!”立刻退了出去。
皇后尤拧着眉,“等有了空闲,让兰意给坤宁宫的人紧紧皮,年关将近,本宫不想出任何差错。”
“是,奴婢知道了。只是娘娘,菊意的话虽然难听,细想却也不无道理。您重视祁婕妤,可祁婕妤若毫无所用,何必再为她费心神?”
“她虽无宠,本宫瞧着,还是懂些为人处世之道,心有玲珑,若是教导一番,未必不能为本宫分忧。苗美人到底性子急了一些,有些事本宫便是想也不敢让她做。可惜,祁婕妤自己不想立起来,本宫也不能强迫。”
整日筹划,皇后自己也觉得累,她想找个脑子好的人分担压力,这些天观察下来,觉得祁黛遇还不错,哪想祁黛遇不肯上进。
“只能再等等新人了。”皇后叹了口气,“将账
本拿过来吧,趁天色还早,本宫再看看。”
这厢,祁黛遇刚出正殿,发现兰意正候着她。
“婕妤家里来信了,正好您来了坤宁宫,便亲手交给您。”
她家又来信了?
祁黛遇心里疑惑,接过信,等回到衍庆居,才开始看信。
看完有些惊讶。
她这个便宜爹,转性了?
尤记得上一封信,祁才商是找她要钱的,为了给她大哥娶媳妇。当时祁黛遇回信拒绝,表示钱没有,要娶媳妇自己想办法。
结果她爹真让她大哥自己去想办法了,而她大哥真靠自己娶到了媳妇!
就是这新大嫂吧……祁黛遇有些牙疼。
说起来,这位新大嫂的家世比祁家要好很多。
新大嫂名唤郎天玉,其父是乃五品指挥佥事,任云南驻守军守备。那为何这样的人家会看上祁褚褚?
因为郎天玉也是个二婚,准确的说,郎天玉是个寡妇。
郎天玉前夫怎么死的信里没说,信里只说郎天玉前夫死后,她就回到在京城的外家居住,她外家祖父是国子监司业,祁才商的顶头上司……
听闻祁才商的儿子和离,那位老大人想到家中外孙女恰好丧偶,便有了说媒之意。
毕竟本朝虽然不禁止再嫁,但寡妇的名声总是稍微难听一些,郎天玉的婚事一直是老大人心中的疙瘩。外孙女想再嫁一个头婚的男子困难,二婚的却没那么多讲究,何况嫁到祁家还算是低嫁,祁家没道理拒绝。
祁才商这个下属老大人非常了解,他的儿子老大人也见过,心中还算满意,就与祁才商提了此事。
如果同意,彩礼什么的都好说。
祁才商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回家问了儿子。
结果祁褚褚只问了两个问题:郎天玉是否比前嫂子漂亮?郎天玉是否比前嫂子温柔?
祁才商回答:是。
祁褚褚立刻答应。
两家的亲事定得极快,信里说一个月后就办喜事,得赶在年前,因为过了年,祁褚褚就要和新媳妇远赴云南,投奔老丈人……
就这,还不够祁黛遇惊讶的。
更让她惊讶的是,祁才商要升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上封信的刺激,祁才商人到中年突然迸发斗志,要为儿女闯出一片天。
他还挺会钻营,知道国子监是清水衙门,没有什么实权,毅然决定“跳槽”。祁才商没想着讨好上官,而是将目光瞄准了祥亲王。祥亲王是老牌勋贵,在一众式微的勋贵中依然□□,更是担任宗人令一职,负责宗室事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祥亲王的能量还是很大的。
而恰好,祥亲王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喜欢养鸟。
传言祥亲王府的后花园被各种鹦鹉、金丝雀等占据。
祁才商投其所好,搜罗家中所有财产寻到了一对儿相思鸟,还为其编造了一段缠绵悱恻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成功夺得祥亲王青睐。
而恰好,祁才商的上官那位司业大人想给外孙女说媒,下属成了外孙女未来的公公,这吏部年终考评能不给“优”?
祁才商捧着考评为优的卷书到祥亲王跟前,委婉地提出了自己想换个部门的想法。
祥亲王逗着相思鸟,挥手就给答应了。
“王爷说,等年后便让为父去工部营缮所报道。”
工部营缮所所正,正七品。
不仅调离国子监,还升了一级。
祁黛遇都佩服便宜爹爹的谋划。
不过此番谋划能成,不仅是因为拿捏住了祥亲王的喜好,也是因为祥亲王的大舅子,乃工部左侍郎……让大舅子调个官,小菜一碟。
不过八品小官调任七品小官,皇上压根不会注意这种事。
祁黛遇感叹家中变化之大,结果看到信尾,脸又黑了。
她那便宜爹写道:“女儿啊,为了你们仨,爹爹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再操劳半辈子又如何呢!只是家中钱财用尽,真是一粒米都没有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奶想喝点肉粥……”
最后还是找她要钱!
祁黛遇怒而将信反拍到桌上,没一会却冷静下来。
这一次便宜爹说得应该不是假话,家里估计是真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