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的俸禄是一年一发,她家中那几分薄田的租金也得年关才能送到。
思及此,祁黛遇走到内室,拿出五十两,接着叫来葡萄。
“去库房看看我有什么东西,布匹绸缎之类,能送出宫的。”这些是葡萄管着的。
她大哥娶妻,虽是再娶,也得送礼。
衍庆居很多物件都是婕妤份例,印了章的,那些是不能送出宫的,唯有布匹一类,倒是无妨。
葡萄很快回报,“完整能用的,还有缎四匹、绢两匹。不过颜色旧了些。”能留下这么多也是因为主子前几年卧床基本没做什么新衣裳。
祁黛遇就是要旧的,旧布说明她在宫里过得也一般,可不能养成祁家伸手就要的毛病。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些,也是省吃俭用挤出来的。
“旧些也没事,再怎么也是宫廷之物,不算丢面。你将这些布,外加这五十两银子,托人送到我娘家。”祁黛遇另给了葡萄五两银子。
没错,托人办事也是要给钱的。
葡萄拿着东西走了。这一下子就少了五十两和六匹布,祁黛遇心疼得抽抽。
她突然有些后悔拒绝皇后的提议了,婕妤的份例不经花啊……
一夜狂风骤雨,落叶纷飞,枝头荒凉,宣告着冬天正式来临。
皇宫之中,宫人们都换上了厚衣服,值班的宫人将手揣在袖子里,缩着脖子,时不时跺跺脚。
各宫的房门处也挂上了厚厚的暖帘,葡萄和小橙子提着炭火进了屋。
葡萄擦擦脸上的汗,“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内务府那帮懒汉,分点炭都拖拖拉拉的,要不是小橙子,还不知道得等多久!”
小橙子憨笑,“奴才在内匠所这些日子,也结识了几个人,正巧今日负责分炭的公公与奴才有几分交情,就先给我们分了。”
祁黛遇夸他:“可以呀小橙子,还会交朋友了!对了,上次让你给你那师傅送礼,可送了?”既是去内匠所学东西,若是不给人点好处,人家凭什么用心教你?所以祁黛遇拨了几两银子给小橙子,让他去送礼。
小橙子点头:“主子吩咐的,奴才都记在心里。也多亏了主子想得周到,师傅待我与其他徒弟没什么不同。”
“那就好。等你学成了,我可有好些物件等着你做呢。”
小橙子脸上全是激动之意,他是真心感谢主子把这给机会给了他,要知道,在这宫里有个一技之长的奴才,比起其他宫人,前途更广。若是有朝一日他伺候不了主子,便是去内匠所谋一个差事养老,也是不难的。
祁黛遇才没想那么多,她只高兴自己那些“崽崽”都可以烧出来了!想想,到时候摆满一屋子的各种周边,那岂不是天堂?
京城开始下雪了。
短短半个月,已经下了数场雪。只是雪都不大,常常头一天晚上下不到天亮就化了,这也导致宫道上总是湿滑,担心大家走路滑倒,皇后就取消了请安,这下祁黛遇更有不出门的理由,便成天窝在屋里,好吃好喝又不动,身上竟然长了些肉。
不过相比她原来瘦削的身材,多了这几两肉也不显胖,反而让人觉得健康许多。至少石榴她们都欢喜得很。
这天,衍庆居里炭火烤着,炭堆里偶尔传出一股烤红薯香或是几声栗子壳炸开的响声。
小桌子上温着热牛乳。
祁黛遇窩在榻上,身上盖着那白貂做的毯子。
小日子别提多美了。
只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中,手上却动作不停。
她最近沉迷一边追剧一边织毯子。
是的,她要织出一条毯子来!用灰色的羊毛线织出一条大毯子,这是个巨大的工程,整个冬天都有事做了。
就在这时,石榴走了进来,“主子,秦昭仪派了人来,说今日大雪,正是围炉煮酒的好时辰,邀您去启祥宫吃酒烤肉。”
祁黛遇眼睛一亮,“今日已到大雪了?”祁褚褚好像是今天娶妻来着。
家有喜事,值得庆祝,祁黛遇暂停光屏中的电视剧,起身,“既然秦昭仪相邀,也不好推辞。石榴,帮我换衣!”
换了件鹅黄色交领掐腰厚襦裙,外罩一件披风,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汤婆子的裹子是那灰色兔子皮子做的,十分柔软。
祁黛遇带着石榴往启祥宫走去。
出了门才发现竟下着雪。不大,落地即化。
红墙黄瓦,黄瓦上还有些堆积没化的白雪,这大约是皇宫最美的样子。
秦昭仪处也是一片暖意,她别出心裁,将小炉子搬到门口,上面架着烤架,温着酒。
“咱们俩就在这门口边品酒边赏雪,如何?也算是雅事一桩。”
祁黛遇就笑:“若你再到梅花枝头收集一翁雪泡茶,就更雅了。”
秦昭仪突然捧腹大笑,祁黛遇不明所以。
笑到眼泪都快出来,秦昭仪终于停下,“你可知,还真有人用雪化的水泡茶?”
真的假的?难道这个世界也有红楼?
秦昭仪满脸笑意,“也是,那时你都还没入东宫呢。”
秦昭仪请她坐下,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石榴、蒲英则在一旁帮着她们烤肉。
祁黛遇品了一口酒,有些辣,但不知道是不是温过的缘故,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她就着烤肉吃也能接受,便小口小口饮酌,没一会儿,刚刚路上沾染的寒气消散,整个身子都热乎了。
秦昭仪边喝边讲述往事。
“说来也是一桩趣事,宁妃娘娘你也知道,她那人最爱风雅的,她饱读诗书自有气质,我等是不如的。说是心里羡慕吧,倒也还好,毕竟要我去读那些诗词歌赋,我听着就头疼,不是那块料,自然也不想上进。可偏偏有人入了魔怔。”
“东宫里有一吴淑女,原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太后娘娘荣恩,她得以开脸,封了淑女。太子妃也就是当今皇后嫁进东宫后对她也算优待。这吴淑女出身卑微,胸无点墨,大概越是缺什么越想要什么,她常常捧着一本诗词临窗而颂,偏偏连自己读错了字都不知道。就是这样附庸风雅的人,遇到了真风雅的人。”
一盘肉烤好,两人夹一筷子吃了,又碰了一杯酒。
”自宁妃被封太子侧妃也入了东宫,那吴淑女便处处学她,不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言谈举止。直到有一冬日,下了一场大雪,宁妃让宫女去采几支雪后红梅,吴淑女学她也去了。然后就听到那宫女说‘雪后红梅坚韧,连这翁雪都染上了红梅清香,若是取回烹茶,想必茶水当中也有无限芬芳。’祁婕妤,你说说,这多好笑?”
“就京城的气候凡是大雪必有大风,那风里不知裹了多少沙土,,粘了大风的雪,只怕也是一股子土味儿,哪还有什么梅香?偏偏吴淑女信了。”
又是一盘肉烤好,两人再次碰杯。
祁黛遇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脸上热热的,还有些困意。
“她不但信了,还将雪水煮好的茶,送到了陛下跟前,问陛下喝后的感觉。”秦昭仪又捧腹大笑。
祁黛遇好奇:“陛下怎么说?”
“哈哈哈哈,陛下说,‘这茶里怎么有沙呢?’哈哈哈哈哈。”
“噗!”祁黛遇想想那场景,还真够搞笑的,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怕是平生第一次喝到有沙子的茶。
她道:“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曾听闻那吴淑女。”原身进东宫的时候,东宫根本没有吴淑女这号人。
秦昭仪:“都是些陈年旧事,那吴淑女后来大病了一场,人去了。”命运无常,若那吴淑女再坚持个一年半载,许是也能成为皇妃,至少皇家玉册上能留下个名字。哪些现在,除了她们这些亲身经历过的人,还有谁记得东宫曾有个吴淑女呢?
不想这些,秦昭仪和祁黛遇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清脆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风传到宫外,两人正乐着,突然瞥见一抹明黄,“笑得这么开心,在讲什么?”
皇帝?
秦昭仪立刻起身行礼,“嫔妾参见陛下。”
祁黛遇慢了一步,她站起来,酒气有些上涌,头脑愈发昏胀,“……嫔妾,参见陛下。”
蒋渊会来启祥宫是心血来潮。
今日他批完折子,本想随意走走松乏松乏坐僵硬的身子,突然想到自围场回来后有些日子没听过秦昭仪的消息。招来全福海一问,全福海道:“秦昭仪在围场时积食告假,回宫后天气不好,皇后免了后宫请安,奴才也不知秦昭仪是否痊愈,奴才这就让人去太医院问问?”
一个积食这么久没好?
蒋渊摇头,“摆驾启祥宫。”
刚到启祥宫,就听见里面传出的清脆笑声,似是遇到了极开心的事。
人在压力大的时候遇到了高兴的人自己的心情也会轻松,蒋渊不自觉笑笑,阻止了通传的人,悄悄进了启祥宫。
到偏殿处才发现祁婕妤也在。
祁婕妤与往常判若两人。
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娇俏,腰封勾勒出纤纤细柳腰,白皙的脸上浮着两朵红云,眼神慵懒又迷离,还有几分迟钝。
看着比上次见时丰润了些,减少了几分病弱之态。
蒋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他只是不喜柔弱病美人,但正常的审美还是在的。
此时醉酒的祁婕妤,他就觉得很美。
不过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蒋渊并没有将心中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问道:“这是在吃酒?”
秦昭仪看了祁黛遇一眼,“今日突然起了心思,请祁婕妤过来赏雪,围炉煮酒,打发时日。”
她让人再搬一个矮凳到主位,“陛下可要一起?天寒地冻,喝点温酒,也好暖暖身子。”
“对,暖暖身子。”祁黛遇附和道。
她知道自己恐怕是醉了,心里有些忐忑,她从未醉过,也不知道醉酒后会干出什么,万一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就糟了。只能靠脑海中最后的清明提醒自己,万事跟着秦昭仪学就行。和秦昭仪一样,至少不会出错。
但她毕竟是醉了,太长的句子也记不住,只记得最后几个字,就学了出来,却不知道这样显得她有些呆。
蒋渊看她一眼,坐下来,“行,朕也喝点。”
三人围坐在小桌边,不知什么时候,雪大了。
祁黛遇听着秦昭仪问皇上在围场时狩猎的事,皇上耐心地回答着。
她听着两人说说笑笑,独自盯着门外大雪纷飞,伴随着炭火偶尔的炸响,热意拂面,酒意上头。
她想睡觉……
蒋渊借着饮酒的动作瞥了一眼右手边坐着的人,那人手撑着半张脸,目光迷离,偶尔头一点一点。
不由让他想到祥亲王新得的那对相思鸟,互相啄羽时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
眼看着那脑袋要撞上桌子,蒋渊下意识伸出手。
祁黛遇半张脸落入温热的掌心,她下意识蹭了蹭。
滑嫩带着些凉意的肌肤入手,蒋渊忍不住捏了捏,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对秦昭仪道:“祁婕妤醉了。”
秦昭仪轻笑:“原是个不会喝酒的,我倒高看了她。既然祁婕妤醉了,不妨麻烦陛下,将她送回衍庆居?”
蒋渊:“这——”
秦昭仪指着门外:“陛下,这么大的雪,嫔妾可不放心祁婕妤自己回去,若是半路栽到雪里,那可就糟了。就算没有意外,这才吃了酒就吹寒风,以祁婕妤的身子,岂不得要她半条命?”
蒋渊想秦昭仪说得在理,这女人的确弱得很,就这么吹着风回去,怕是年都过不了了。
“那朕送她一道。”
他要起身,石榴立刻去扶自家主子。
祁黛遇一站起来,更是头晕目眩,“不行,我晕……”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她也分不清谁是谁,下意识想找一个支撑,脸还贴着蒋渊的手,她顺势就倒在了蒋渊怀里。
“石榴,快扶我到床上,我想睡觉。”她喃喃道。
“主子……”奴婢在这边呢!石榴都不敢看皇上的脸色。
蒋渊表情不变,垂下头就是祁黛遇酡红的脸,醉成这样,只怕放开她就得栽进雪里。
他微微弯膝,直接将祁黛遇打横抱起来,往门外走。
石榴连忙去拿自家主子落下的披风。
眼看皇帝抱着祁婕妤上了龙辇,大雪模糊了圣驾,蒲英小声道:“主子何必将陛下推到祁婕妤那儿?”明明皇上来的是启祥宫。
秦昭仪坐回去,给自己倒酒,眼神中并无多少落寞,“急什么,皇上本来也没说要留宿在启祥宫呀。何况,她之前帮了我一次,我总得还她。”
人情这东西,还是不要久欠得好,早还早了。
再有,刚才皇上看祁婕妤的神色,她都看在眼里,就算她不提,想来皇帝也不会留下来,不如她顺水推舟,还能在皇上心里留个好印象。
秦昭仪笑笑:“你也不必为你家主子担心,不过这一次而已,还怕皇上以后再不来启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