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宫里有不少年长的嬷嬷、姑姑们,也不曾担任要职,只做些轻松的活计,未免大材小用。”
宫规规定,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后便可申请出宫自行婚配,但也有选择留在宫里继续伺候的。
这些留在宫里的,除了已经找好去处的,便是有个一技之长担任大小女官,除了这些,也有许多并未担任任何职位的宫女被分派在各处。
这些人年纪长,在宫里待的时间也长,相比那些小宫女而言很多事上都有经验。
皇后道:“臣妾就想着,可否挑选些人送到母后那儿,让母后身边的杨嬷嬷教导一番,再送到各个嫔妃宫里,做掌事姑姑,一来也能更好地训领各宫宫人,二来若是嫔妃们有了身孕,她们也能在身边提醒一二。”
她说的有理有据,且都是为了妃嫔考虑,蒋渊思考一二,便同意了。
“此事你做主便是。母后那边,全福海,你去说一声,问问母后的意思。”
皇后浅笑道:“是。”
翠松苑,听完全福海的话,太后继续打着麻将,“皇后的主意不错,不过要哀家说,光挑那些年纪长的还不行,她们自己都没生养过又能懂得多少?若要选人,便只在二者中选,一是曾伺候过孕养了皇嗣的太妃的老人,二是从那些奶嬷嬷里挑,她们有经验。”
全福海弓着身子:“太后娘娘周到,奴才这就去回禀。”
待全福海走了,太后推了牌,陪着太后打麻将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杨嬷嬷。
杨嬷嬷扶着太后去榻上坐下,倒茶。
太后轻轻道:“你说,皇后此举是何意?”
平白无故的,送一个掌事姑姑到各宫,还是在她这个太后宫里受过训导的,等到了各宫,妃嫔们只得敬着。
杨嬷嬷呈上茶,“皇后娘娘也是好意,聂婕妤小产一事实在可惜。”
“好意是有,深意只怕也不少。”一个只能敬着不能怠慢的掌事姑姑,多好的眼线。
太后笑得意味深长,皇后这是,已经开始布局了啊。
“不过,她想称心如意也难。”且不说如淑妃等人会如何做,只送过去的那些人,只要是人,就难掌控。
杨嬷嬷低声道:“但对那些新妃来说,确确是好事一件。”只怕,还会对皇后感恩戴德。
新妃在宫里没有根基,对宫中之事了解甚少,身边多了个掌事姑姑,也能少走一些弯路。
太后笑着看杨嬷嬷,“既把这任务交给了你,你且好好办着。哀家还想多抱几个孙儿呢。”
杨嬷嬷也笑:“是,奴婢一定好好训导。”
“不过,朝蓉那边,依旧不能断。”
“是。”
平湖秋月,聂芷瑜的住处。
她醒来后便被送了回来。
聂芷瑜靠着床柜出神。
她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小产的事,甚至因为觉得太过荒谬,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春枝端着药进来,“主子,该喝药了。”
聂芷瑜没动。
春枝:“主子,太医说了,您得好好养着,这段时间非常重要。”小月子养不好,于日后生养有害的。
聂芷瑜依旧没动。
春枝只能捡些高兴的事说:“主子,你知道吗?皇上晋了您的位分,您现在是婕妤了!”
提起皇帝,聂芷瑜眼神终于有了波澜,“陛下,来过吗?”
“您在安澜园时,皇上便看过您。”
“那陛下有怪我吗?”
“主子,怎么会呢?陛下若是怪您,又怎会晋您为婕妤?”
“可是,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甚至连他的到来都不知道……”聂芷瑜眼中终于有了泪,“多可笑啊,我是他的母亲,可等他走了,我才知道他来过!”
她将手放在小腹上,“这里,曾有过一个孩子。”
“我本来,是要做母亲的。”
母亲、母亲……聂芷瑜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难堪地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
“那天,我被接回聂家,整整一天,没有人管我。”聂芷瑜突然道。
春枝低着头不敢做声。
“聂府上下的态度很奇怪,和以前我将聂家当舅家来往时截然不同。直到第二天,我见到了我的亲生母亲。”从前被她喊做“舅母”的女人。
以前,“舅母”对她虽算不上亲热,但也和睦。她原想着,本是亲戚的两家抱错了孩子,如今换回来总比陌生人家好。不过是唤“舅舅”做父亲,唤“舅母”做母亲。
可“舅母”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我故意换的。”
聂芷瑜当时就愣住了,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为了门第?可祥亲王府虽然尊贵,但聂府也不算差,两家差距并非云泥,何须要换女?
又或者是不喜欢她?可便是不喜这个女儿,放在府中不管不顾就是,何须要换女?
聂芷瑜脑海中闪过各种猜测。
结果,聂夫人说:“因为祥亲王妃。”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当年,是我先认识的祥亲王,明知我心仪于祥亲王,可她还是要和我争,最终,她成了祥亲王妃,而我却嫁给了你父亲。”
“你不知道吧?她与祥亲王也是恩爱过的,她若自己关起门过日子也就罢了,偏偏常回娘家,当着我的面炫耀。我怎能服气?”
聂芷瑜不为听到长辈秘史惶恐,她只觉得可笑,“所以你就把我和珍若换了?”
“我和她几乎同时有孕,可她在孕期都不放过我,向我诉说和祥亲王的恩爱,若非她掺和,祥亲王妃该是我,祥亲王的孩子也该是我生的。”
“我故意设计,在她回聂府时与她同时生产,将你和珍若换了。”聂府都是她的人,祥亲王妃更不会对母家设防,聂夫人轻而易举就做到了这一点。
聂芷瑜:“那你为何又要将我和珍若换回来?”
聂芷瑜以为,换人的理由已经够可笑了,可接下来聂夫人的话更荒谬。
“因为我爱上了你的父亲。”聂夫人的表情却很认真,“祥亲王心意变换,与祥亲王妃几乎反目成仇,她的日子越过越可笑,而我与你父亲之间却琴瑟和鸣。我本来没打算将你换回来,可珍若也到了选秀的年纪,你父亲想让她进宫。只是珍若才貌平平,便是进了宫也对你父亲毫无助力。”
“于是你想到了我。”太后称赞,盛名满京城,多好的进宫人选。
聂夫人承认:“是。”
聂芷瑜多日隐藏的情绪终于崩溃:“那你有为我考虑过吗?我是你的女儿,你亲生的女儿?你可以毫不留恋地将我换到别人手里,多年来不曾关怀,却又在我即将定亲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私欲将我换回来。你有在乎过我吗?”
她试图从聂夫人的脸上看出一丝愧疚。
可她没有。
聂夫人的感情,似乎全都系在了情爱上,母女之情,在她心里不值一提。
聂夫人:“我将这些事告诉你,便是对你的补偿。”
聂芷瑜哭着哭着便笑了,也不知在笑自己有这样的母亲,还是笑自己可笑的命运。
等哭够了,她问:“‘珍若’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聂夫人皱眉:“自然是你父亲。”
擦干泪,聂芷瑜道:“你与我说这些,不是补偿,是想让我进宫。好,我进宫。”
平湖秋月里,春枝已经跪在了地上,她没想到会听到聂府秘事,又忍不住抬头看主子,眼神里全是心疼。
聂芷瑜仍在流泪,“如果我知道他,我一定会好好爱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连让我和我的孩子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呢!为什么!”
她仰面痛哭。
第七十四章
因聂婕妤小产一事, 今年的中秋宴,皇上、太后的兴致都不太高,也无人敢逗趣, 草草而过。而中秋过后,连着下了数日大雨, 冲散了暑气,天气渐渐转凉。
因着下雨, 大公主这几日并没有来“上下天光”, 祁黛遇快活地放纵了几日,刷剧追番不亦乐乎。
石榴将油纸伞搁在廊下,跺了跺脚, 抖掉衣袖上的雨水,这才进屋。
“主子, 祁大人送信来了。”
祁黛遇刚午睡醒来,脸上还带着困意, 眼睛雾蒙蒙的,她只穿着小衣,外罩着件纱衣,因嫌热,睡梦间褪去半截,香肩外漏。
美人不知其动人之处,石榴看着却红了脸。
祁黛遇用冷帕子擦脸, 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接过石榴手中的信。
刚看上两行她便笑了,“我那大嫂有了身孕。”
石榴立刻道喜:“恭贺主子家中有喜!”
祁才商在信里说, 祁褚褚和郎天玉一起到云南卫投奔郎天玉父亲, 祁褚褚被安排进了云南驻卫军,凭借一身大力气, 从最普通的小卒晋升成了十夫长。
而今郎天玉也有了身孕,可谓双喜临门。
祁才商心里高兴,要为自己的老母亲操办六十六岁大寿,只是家里刚刚搬家,实在囊中羞涩,一片孝心无法施展。
言下之意,祁黛遇这个孙女也该敬点孝心……
祁黛遇哭笑不得,谁家做寿在散生的?便宜爹真是想着法的从她手里哄银子。
“芙蓉面”与她有关的事,旁人不知道,祁才商定是能猜出来的,毕竟那些包装盒的设计制造经了他的手。如今“芙蓉面”生意红火,祁才商自然知道她不缺钱。
祁黛遇眼珠子一转,吩咐石榴:“你让人帮我买些东西,送去祁家。就说,是我送给祖母的寿礼。”
石榴走进听她说了,忍不住笑道;“主子真要送这些?”
“嗯。”她促狭道。“我那爹爹收到了定会高兴。”
说话间,外面的雨更大了,还夹杂着雷声。
石榴去关窗户,“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明天就停了。”祁黛遇漫不经心地说。
“主子怎知?这么大的雨,感觉还要下几天呢。”
她当然知道,有“天气预报”嘛。
不过不能这么和石榴说,祁黛遇笑道:“你看那云,已是外散之象,下不了多久的。”
她简单解释了几句,石榴若有所思,“那云不在这儿,要去哪儿呢?”
估摸是定县、御泽一带吧,祁黛遇又打开“天气预报”看了一眼。看到御泽未来几天的天气情况,果然是数日大雨,还有雷暴大风等气象。
“天气预报”还给出了温馨提示:局部降雨较强,可能诱发泥石流、滑坡等次生灾害,需加强防范①。
祁黛遇忽然愣住。回身在书架上翻出昭国堪舆图,找到御泽。
御泽,位于京都以南,离不足百里,受京都管辖。
御泽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有沉河经过,而过去百年里,因大雨连绵,御泽发生过两次洪涝。
她没记错的话,都水清吏司正是负责水利工程的管理。
祁黛遇叫住准备退下的石榴:“另外,我有一封信,一同送出去。”
京城祁家,已经不住原来的地方了。
祁才商已是五品官员,若被人知道一家人住在两进宅子的“一半”,且这一半还是租的,未免遭人耻笑。于是搬家一事提上日程。
京城房价寸金寸土,祁才商便是升了官,祁家也拿不出银子买宅子,万氏的意思是,多花些银子租赁个大些的也就罢了。
却被祁才商拦住,他一脸泰然:“且等着吧,宅子自会上门来。”
万氏觉得祁才商被升官乐得失心疯了,那宅子还能长了腿自己上门啊?
结果没想到,没出三日,就有牙人亲自登了门,“结草巷打头那一间有一座两进的府宅,原是一商贾住着,适逢那主人生意失败,一家子躲难往南边去,如今急着脱手。大人可赁可买,若赁的话一次性付清十年的租金,共五百两;若买的话,共一千五百两。”
“这么便宜?”万氏惊了。
结草巷那地方她知道,虽说仍属于南街,但离西街挨得近,已然脱离了普通百姓的住处,那地方多住清流之家,端的是清净之地。
也是因此,那儿的房价可以说是南街最贵的,一座两进的宅子,少说也得四千两。
那商贾就算急卖,也断不至于只要一千五百两吧?
万氏觉得这莫不是个骗子。
直到被祁才商拉到一边,“你也不想想,为何家里没露出要寻宅子的风声,这就有牙人上门了?”
“那不更是个骗子了!”万氏作势去找笤帚赶人。
祁才商瞪眼:“平日说你是无知妇人你还和我红脸,这是骗子吗?这是人情!”
万氏愣住了。
祁才商:“你夫君我现在可是都水司员外郎!”从五品官员!皇上亲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