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缺个好地方住,有的是人送来。
但白送未免让他尴尬,也有拉拢、贿赂之嫌,于是将价格压到极低。
万氏便懂了,“……那,咱们是赁,还是买?”
赁的话,十年五百年,其实和他们现在住的这半边宅子一个价,但那边可是完完整整的两进宅子。
“要不,就赁?”五百两银子,家里凑凑再借借,也能拿得出来。
一千五百两,却是怎么也凑不够的。
可祁才商却斩钉截铁:“买!”
买?哪来的银子?
“去四方钱庄借款。”他如今是从五品官员,以官名做保,借上一千两银子,分十年还款。“如今去借贷,利息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升官的好处比比皆是。
万氏还是有些担心,借那么大一笔银子,总是让人心不安稳。
祁才商:“家中搬来京城这么多年,连个正经的落脚处都没有,何其凄凉。无论如何也得给孩子们留下点基业吧?你只想想,若以后你儿子带着媳妇、孙儿回京,却连个单独的屋子都没有,可行?”
当然不行!
万氏看向牙子的眼神里带着火,“买,就今日!”
于是乎,祁家人顺利搬家。
所谓为老太太贺寿是真,搬家热闹一番也是真。
这日,祁才商收到夏宫传来的口信,说祁黛遇有东西送来,自行到了大门处候着。
想必遇儿读懂了他信中的意思,知晓家中困难,给他送银子了吧……
祁才商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了人,可看到那长长的队伍却是一愣。
若是宫中来人肯定会事先通知,可若是遇儿托人送东西,怎会如此大张旗鼓?
疑虑间,队伍已到身前。
为首的是个胖嘟嘟的中年男子,这人祁才商还认得,是王记米店的老板。
“王老板,你这是?”
王老板笑如菊花,“大人,小的奉命,给大人送乔迁之礼!”
乔迁之礼?谁送的?
“小的也不知啊,那人留下了银子、地点就走了。大人,小的只管送东西!你们几个,还不帮着抬进去!”
“哎!等等,你们这抬的都是什么?”
王老板一脸“大人你真逗”的表情,“大人说笑了,小的开的是米店,这抬来的自然是用来吃的米了!您看看,这三抬都是上等的精米!这三抬是上等白面,还有各种五谷,全都是送给您的,这么些,够府上吃上半年了!”
王老板话音刚落,又是一支队伍朝着祁家走了过来。
这人祁才商也认识,张家鸡场的张老板。
“这是祁大人家吧?您家定的二十只鸡、二十只鸭、十只鹅,还有两百个鸡蛋、两百个鸭蛋、两百个鹅蛋,都在这里了,哪位清点清点?”
祁才商皮笑肉不笑:“也是人给了银子让送到这的?”
“正是!”
这还没完,又有一队伍走来,祁才商依旧认识,赵家杂货的赵老板。
“油盐酱醋糖茶,还有百味居托我一起带的两坛子酒,祁大人,大喜大喜啊!”赵老板笑呵呵道,“是往这屋里抬吧?”
祁才商:“呵呵。”
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好闺女买来的!
他哭穷,说家里揭不开锅,她就让人把一应吃食所需都送来,如此就不缺吃喝了!
反正就是不送银子!
嘿,这倒霉孩子,在宫里待了几年怎么还学得这般促狭!
祁才商默默运气,眼见着又有一人走过来。
还来?
他瞪着眼,“你又是送什么的?”
那人一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刚刚有个人交给我的,说让我送到这家来!”把信塞给他就跑了。
不用说,也是倒霉闺女的手笔。
只怕这信里,都是些打趣他的话。
祁才商觉得自己得缓缓才能看,便背着手往院子里走。
只见那些人已经放下了东西准备离开。
老太太和万氏几个正喜不自胜地翻看着。
万氏在看那些精米:“这么些米,可以吃上许久了!”
老太太则在看鸡,笑得牙齿漏风:“还有好几只母鸡呢,以后家里不缺鸡蛋吃了!好好好!”
祁青珑偷偷捻了一块糖送进嘴里,眯着眼:“真甜!”
祁才商:“……”
突然就没那么气了。
如此想着,祁才商打开了信,前半部分和他想的一样,是对家里的关怀之语,说这些东西都是孝敬老太太的,祝老太太寿比南山一类的话。
后半部分便要打趣他了吧?
祁才商想。
却出乎意料,后面只有简短一句话。
“另,爹爹必看:御泽,大雨。”
祁才商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天,京城今日没有太阳,但也看不出要下雨。御泽离京都不远,但御泽下雨京都不下也不是不可能。
可就算大雨,又怎么了?
祁才商皱眉,遇儿在信里特地提醒这一句必有用意。她是皇妃,在宫里消息灵通,说不定是听说了什么,甚至有可能是皇上告诉了她什么,她借机提醒。
御泽、御泽……
祁才商突然想到,他上任的这些天,一直在阅览都水司的各处工程记录,其中一份就是关于御泽的。那记录上记载,御泽有一堤坝,已护御泽百姓十多年,上次都水司派人稽查,已是半年前。
大雨……
御泽曾遇洪涝一事,祁才商自然知晓,难不成,遇儿是想提醒他,御泽今年也可能遭遇洪涝?
不不不,不可能,遇儿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祁才商惊觉自己想岔了。
不过是自己如今担任都水司员外郎一职,御泽属京都管辖,若堤坝出事,便是他的责任,遇儿只是在提醒他小心行事而已。
是借御泽一事告诫他,莫因升了官而自得,需谨守本分。
“这孩子,这点小事,为父难道不清楚?”祁才商嘴上抱怨着,眼中却掀起笑意,转身往外走。
万氏瞧见了问他:“你去哪儿?”
祁才商:“观天色似要下雨,秋日雨连绵,常有汛期,我到京都周边村县查探一番,以防不测。我先去部里请命,你帮我收拾几件衣物,等我回来便走。”
说着匆匆出门。
“你还会观天色?”万氏嘟囔了一句,抬头望天,她看不出哪里要下雨。
老太太却道:“是要下雨,是要下雨。”
万氏咋舌,老太太以前可是种过庄稼的,农人看天吃饭,多少会观天色,老太太说要下雨,从没错过。
“他什么时候学会观天色了……”
第七十五章
这日, 秦璱珠约祁黛遇一起去看望聂芷瑜。
“她还在小月子,一个人恐也无聊。其实我也是担心,她走不出来, 想着我们去陪着说会话,许是心情能好些。”两人没有坐小轿, 步行朝“平湖秋月”走去。
“这事实在唏嘘,安慰也无济于事, 反倒惹她伤心, 不若我们去了,只说些趣事,让她松快松快, 便也罢了。”祁黛遇道。
秦璱珠:“是这个理,将心比心, 若是我……只怕也不想人安慰的。”
事情已经发生,安慰又有什么用呢?
“对了, 怎么没叫上叶美人?”祁黛遇问道。
她们四人之前一起打麻将,关系挺不错。
秦璱珠:“前几日下雨,叶美人有些受凉,便没叫她。”
说到下雨,祁黛遇又想到了御泽的天气,看“天气预报”上,御泽已经下着大雨, 也不知祁才商有没有去御泽检查河堤、桥梁,但愿不会出事。
“跑什么?有贵人在,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后面突闻喧哗, 两人回头,是芝麻在训两个从另一条道上过来的宫女。
两个宫女都很面生。
芝麻狐疑道:“你们是哪个宫的?要往哪里去?”
为首的那一个紧张却恭敬:“见过庄嫔娘娘、惠昭仪, 奴婢是宁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宁妃娘娘要雨后残荷作画,奴婢两人便去摘了残荷,因不想让娘娘久等,这才走得急了些,不是故意冲撞两位娘娘的!”
后边那个宫女怀中的确抱了残荷。
秦璱珠轻笑:“宁妃还真是好兴致。行了,你们快去吧。”
“是。”两人立刻离开。
等人走了的,秦璱珠却道:“刚刚说话的那个,是宁妃宫里的若雨,另一个却不知是谁,瞧着倒像是宫外的人。”
祁黛遇挑眉。
宫女走路的姿势都是特训过的,看久了自然能分辨。她没想到的是,秦璱珠居然能记住宁妃身边都有哪些人,连一个小宫女的名字都记得清楚。
“吃惊?”秦璱珠笑道:“我好像没有与你说过,我曾经与宁妃很要好,她身边的人,我大多都认识,她同样也熟悉我宫里的人。”
那这交情可真不一般。
祁黛遇:“那怎么如今不见你们交往?”
秦璱珠爱热闹,经常去各宫串门,祁黛遇却从未见秦璱珠去过宁妃宫里。
“都说是曾经,如今自然是不好了呀。”秦璱珠脸上并未见黯然,“友谊这个东西许是分阶段的,以前要好的朋友或是因为一件小事闹了矛盾反目成仇,又或是相处着发现脾性不合就渐渐淡了。”
她笑了笑:“我不是说过,宁妃风雅,喜好诗文,可我是个粗俗的,看见那些诗词歌赋就头疼。话不投机说不到一块去,这慢慢的,也就淡了。”
她没说的是,当年先皇给当今陛下赐婚,除当今皇后被封太子妃外,另封杨氏敏贞为太子侧妃,她为太子淑女。
太子妃乃正室,需择良辰吉日成婚,太子侧妃则在太子大婚半年后入府。而她一个小小淑女,旨意下来后的第三天,便一顶轿子入了东宫。
秦璱珠外向开朗。天性喜欢热闹,东宫里当时只有一个吴淑女,只是那吴淑女过于防备她,并不与她交往。而等太子妃进东宫,秦璱珠碍于身份之差也不敢亲近。
直到杨敏贞进来。
和她刚刚说的不一样,她的确不喜诗词歌赋,却很是佩服才女,所以初见杨敏贞时,她是抱着欣赏之情与其交往的。而那时杨敏贞刚入东宫孤立无援,也不排斥她的示好。
两人的确亲近过一阵子。
可惜后来……
秦璱珠说得轻松,仿佛那只是一段往事,可祁黛遇却从她表情细微处察觉了些复杂的情绪,也不知是不是在感叹与宁妃友情的结束。
秦璱珠:“可见呀,这人与人的缘分是上天注定了的。就像我以前不喜欢你,可你病好了之后,我却觉得你十分有趣,与你说上一天话也不嫌多。”
要是两年前的她,只怕想到要与那动不动就哭的祁氏做朋友,会当场晕过去。不是说那样性子的人不好,只是她相处不来。
祁黛遇打趣:“可别,我这脑子里呀,如今全是你给我讲的各家八卦!”
百味楼食客来往,消息灵通,京城的大小事秦璱珠一知道就和祁黛遇分享,两人凑在一起就是聊八卦。
“话说回来,刚刚那个眼生的宫女,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应是杨家二姑娘身边的婢女。”
秦璱珠惊讶:“这你都记得?”
“大概我记性好?”没办法,之前为了找到安嫔和曹美人之间的联系,太后千秋宴那天的录像她看了许多遍。那日杨洛娘也来了,也出现在录像中,所以她记得杨洛娘身边的婢女。
秦璱珠:“若如你所说,既是杨二姑娘的婢女,怎么会做从京城来了夏宫,又作一副宫女打扮?”她突然敛神,“算了,这些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去看望聂婕妤而已。”
她示意祁黛遇不要多管闲事。
祁黛遇:“正是。”
那厢,若雨领着人到了宁妃住的“月落园”。
“你进去吧,娘娘在里面。”
雀儿低眉顺眼:“是。”她抱着残荷进了屋。
屋内,宁妃正在作画,她精通诗词歌赋,画工亦是不俗,听到动静,没有抬头,“摆在窗下吧。”
雀儿依言照做,将残荷放入窗下的花瓶里。
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阳雪拦住,阳雪对她摇头,“娘娘在作画,不可打扰。”
雀儿张了张嘴,眼中满是焦急,却不敢做声。
也不知等了多久,宁妃终于画完收笔,让阳雪将画晾干,这才看雀儿。
她的声音依旧如古井无波,“到底出了何事,母亲特地到成州,又让你装扮成宫女近来?本宫没记错的话,你是洛娘身边的婢女,怎么不在她身边伺候?”
雀儿“扑通”一声跪下了,“娘娘,娘娘!您救救二姑娘吧,求求您救救二姑娘吧!”
宁妃被吓了一跳,“到底出了何事!”
雀儿眼泪直流,“二姑娘……二姑娘小产了……”
宁妃一怔:“洛娘何时有的身孕……她怎会小产呢,是意外还是……”
“不是意外!”雀儿的情绪非常激动,她想说什么,却又像是在害怕什么,最终护主的坚定战胜了恐惧。
“是姑爷!”雀儿仿佛回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浑身颤抖,“是姑爷动了手,二姑娘才会……”
宁妃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雀儿:“娘娘,您救救姑娘吧,再这样下去,姑娘会没命的!姑娘如今连床都下不了了,奴婢借着回府里探亲的由头和夫人说了此事,夫人急得不行,想去曾家看望二姑娘,却被老爷拦住。夫人是真没法子了,才想到来成州的灵源寺祈福,将奴婢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