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内闱免不了一场大震荡,陛下借由此番巡幸江南所见的陈案弊端贬的贬罚的罚,掺和了当年那些事的更是一个不留,整个京城都风声鹤唳,唯有徐府一家子关起门来没受半点影响。
判决下来的时候,姚瑶正躺在后院晒太阳。
白如萱虽为求自保情有可原,但性质恶劣,判了徒十年。
何珏不修内宅德行有亏,判革职及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何母以上惩下罪减一等,加之未能得手,判杖刑六十。
宋皓然认了毒杀何珏的罪名被判流放,其父宋二老爷教子无方一并革职。
姚瑶知道这不过是明面上的判决,毕竟陛下再怒也不可能昭告天下说他儿子盼着他死好坐他的位子,他儿媳甚至一早就做起了当皇后当太后的美梦才行事荒诞无度,不然岂不是白的叫好不容易才按下去的丑事又让人生出来联想。
而如她所料,隔日她就收到了和悦公主派人送来的密信。
信上赫然是一个死字,以及一个用红笔画的圈。
第26章 原配不好惹26
这日, 宗□□里一片兵荒马乱,原因无他,只因宋嫣然要生了。
“我不, 我不生, 我肚子不痛, 我不生……”
在这里一关就是几个月,宋嫣然原本还自信满满,她有远超这帮子古人几百上千年的智慧,她一向得二皇子爱重, 且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只要她死咬着不认谁还能真的拿她怎么样?
加之后来宋贵妃还差人来给她传来口信,教她面圣的时候该怎么说怎么做,她心里就更是有底了, 对于宗□□好吃好喝的伺候照单全收之余, 还对派来伺候的宫女太监颇为颐指气使。
只是很快,宋嫣然就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日子变得难过了起来。
先是低眉顺目的太监宫女开始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再是吃穿用度明显变差,当了这么多年皇家妇,她门清儿这些宫女太监拜高踩低的德性, 但是这宫里今天不显山不露水明天就突然一鸣惊人的人多了去了,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那个宫女太监会想不开去把主子得罪死。
宋嫣然终于慌了。
薅干净了自己的钗环首饰,又忍着性子好话说尽, 她才终于撬开了一个宫女的嘴,从而得知了让她更为慌乱的消息, 她兄长被扣上了毒杀何珏的罪名关进了京兆府不说,陛下和二皇子, 竟是在月余前就回了京。
宋嫣然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你骗我,殿下若是回了京怎么可能不来接我回府……”
宫女原本不打算多言,听了这话却实在没忍住,“他自身难保拿什么来接你?”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又紧紧闭上了嘴。
宋嫣然却死死的抓着她,“什么自身难保?殿下怎么会自身难保?那母妃呢?母妃难道就不管我们?”
宫女并不知道宋嫣然是因为什么被关进宗□□,后来见到宫里风声鹤唳又得了掌事太监的提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时候她还当又是男人生事女人受罪,宋嫣然是被二皇子以及宋贵妃牵连了,看着她高高的肚子还叹过几声可怜,眼下见她问了二皇子问了宋贵妃,却全然不提生她养她的宋家二房,甚至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被关都置若罔闻,不由得心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宫女一把推开宋嫣然走了,徒留宋嫣然满脸苍白的跪坐在屋子里陷入巨大的恐慌。
宋家二房完了,二皇子也靠不住了,那她,她怎么办?
宋嫣然总算尝到了她亲娘宋二夫人尝过的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滋味,但宗□□很快就给她请来了太医,看着眼前这些宫女太监明明不耐烦她还得捏着鼻子伺候她,甚至她吃不下饭恨不得捏着她下巴往里灌的样子,宋嫣然总算意识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她的免死金牌,只要她一天没生,宫里就不会动她。
可反之呢?
捂着规律阵痛起来的肚子,宋嫣然看着朝自己快步走来的产婆宫女满眼恐惧,“不,我不生,我不生……”
看着她一把抓住门框,多年养尊处优才养出来的莹白如玉的手指甚至被木刺刮出了血,为首的曹女官神色全然不变,“二皇子妃,这可由不得您。”说着便是一挥手,直接叫来产婆宫女或抬或架将人弄进了产房。
宋嫣然还想挣扎,却被捏着下巴直接灌了一碗参汤,然后就只听曹女官淡淡一句‘二皇子妃得罪了’,接着就有人大力推起她的肚子,宋嫣然嘴边的求饶声顿时变成了一声惨叫。
宋嫣然不是头胎,生得并不艰难,又有一溜儿的产婆轮流助产,不过两个时辰就生下了一个儿子,眼见着曹女官接过孩子细细看过,便吩咐产婆将孩子收拾干净抱出去,宋嫣然再度挣扎起来,“孩子才刚刚出生,你们不能让他就这么没了娘……”
宋嫣然从前头铁不怕死,总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真的死到临头了却满心都只想能多活一日算一日,恨不得拿着刚出生的孩子再当一回免死金牌。
曹女官听得好笑,挥退了产房里死后的一干产婆宫女后,才淡淡道:“二皇子妃大可放心,陛下圣明仁慈,即便他爹娘恶事做尽,也总不会跟个襁褓婴儿多做计较,皇家也不缺他这一口饭,总能好生将他养大。”
宋嫣然仍旧不甘心,“没有亲娘在身边的孩子该受多少罪,求求你帮我跟陛下求求情,就让我亲自带带这孩子,到孩子三岁,不,便是两岁一岁,我就心满意足了……”
曹女官听得越发好笑,“受罪?这孩子原本倒不用受罪,却偏生摊上了你们这一双父母,若不然又怎么会从金尊玉贵的皇孙,变得一生下来就要被圈在高墙里?”
曹女官是打心底里不想跟她废话,奈何皇后感念宋嫣然凭一己之力拉了整个宋家二房和宋贵妃二皇子下马,吩咐了她若是她硬要问就让她死个明白,曹女官便索性一次说了个清楚。
“哦,皇子妃兴许还不知道,陛下已查明二皇子与宋家二房来多年来的种种恶行,只是陛下仁慈,本朝也没有杀子的先例,便索性以您难产而逝二皇子受打击过度之名,将二皇子遣送至西南宜居之地看管圈禁起来,想来不日便会出发。”
宋嫣然顿时褪尽血色,巨大的求生本能让她一把死死的抓住了曹女官的衣袖,她还想说她来自几百年后,她知道有杂交水稻,知道有增产的土豆番薯,知道肥皂镜子,她还有很多很多价值,陛下不能杀她,然而却只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在飞快的流逝,瞪大了眼睛竟是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刚刚那碗参汤……
宋嫣然的意识逐渐涣散,死死抓着曹女官衣袖的手也不自觉的慢慢滑落,而就在这时她仿佛又看到了身着华服气势更甚的自己。
熟悉的皇子府里,她正亲昵的跟孩子说着话,却见二皇子怒气冲冲的从外面进来,见到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打了过来,“你个蠢妇,是谁同意让你在背后出谋划策弄死徐玉瑶的!”
眼前的宋嫣然带着跟她从前一般无二的不服气,“她活着有什么用?何珏用了那样久的功夫都没见能说通她让徐朗那个老匹夫站到咱们这边来,反倒还险些叫她察觉出了端倪,倒不如死了省事!”
二皇子闻言更为暴躁,兜头又是一巴掌甩了过来,“你个蠢东西,自己蠢就当所有人都蠢,你当徐朗这么多年稳居尚书之位甚至被父皇提为次阁是什么简单角色?徐玉瑶被何珏哄得团团转,你当徐家人也能被哄的团团转?”
成婚多年,二皇子从来都对她温柔体贴,何曾这样暴怒说打就打过,宋嫣然脸上带着惧怕眼里却写满了不服气,甚至想着,这事儿都过了两年了,连二皇子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徐家从哪里知道去?
退一万步,再是徐家察觉出了不对,那也有何珏挡在前面。
但很快事情就超出了她的预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甚至没等二皇子开始布置,徐朗就直接在朝上发难了,从参何珏谋害嫡妻开始,事情就像是完全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很快京兆尹就从徐玉瑶的死上查到了何珏与二皇子府勾结的种种罪证,到御林军将他们皇子府团团围住,满打满算竟不足月余的功夫。
看着带队的三皇子,宋嫣然这才意识到徐朗这个老匹夫竟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投诚了皇后一脉,然而成王败寇,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
她和二皇子一并被捆到了宗□□里,连带着宋家二房以及宋贵妃一个都没落下,在相互的指责咒骂中被灌下了一杯毒酒,毒酒入肚宋嫣然只感觉五脏六腑仿佛像是在被烈火焚烧——
“啊……”
宋嫣然喘着粗气刚从这可怕的画面中抽身而出,还没等她缓过劲,就见眼前的画面再度一转。
这次是在她穿越前简陋的出租屋。
她一眼就定睛看到了正蜷缩在沙发上发呆的自己,然而定睛一看她又察觉出不对,不,这不是她,看着对方看向屋子的摆设又惊奇又有些茫然害怕的模样儿,宋嫣然突然福至心灵,这是那个传闻中老实到带点傻劲儿的原本的宋嫣然!
从几百上千年前一下到了现代,这个宋嫣然显然很不适应,不是被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吓到就是对窗外疾驰着的汽车惊到,但她似乎很快就摸到了门道,笨拙的用指纹打开了她的手机,然后知道了自己是读过书的大学生,但在这里大学生好像并不稀奇,知道了她每个月要交房租交水电费,要想生活下去就得工作,得出去挣钱。
她什么都不懂,索性从最简单的办公室打杂工开始做,身为真正的贵族小姐,她干起杂活来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意难平,反而找尽一切机会向别人虚心请教,下了班也同样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来提升自己,就这样,三个月后她从打杂工变成了正式的文员,一年后升职成了组长。
区区五年,眼前的这个宋嫣然就站到了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总监同样的高度,甚至在一场商务谈判中二人不期而遇,对方似乎对她的改变感到很惊奇,同时也生出了浓浓的兴趣,然而这个宋嫣然却客气委婉的拒绝了对方的追求。
她跟着这个宋嫣然的视角见到了人生中的很多种可能,也见到许多她差点都快忘记模样儿同学亲戚,而每一个都对她赞赏不断,连之前看见她就头疼的父母也总是对她笑眯着眼,跟旁人说起自己的女儿也总是一副与有荣焉倍感骄傲的模样儿,愣怔之际,她不期然正正撞进了对方的眼睛里,只见她仿佛朝自己眨了眨眼睛,眼里满是平和与坚定。
不,不该是这样的……
若是这样,她这一生又算什么呢?
回光返照之际,宋嫣然看着熟悉的产房的帐子顶,看着曹女官不知何时离去空无一人的房间,终于惨然一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宋嫣然没了,自然也就该轮到何珏了。
何珏看着命硬,又是刀伤又是下毒都没要了他的命,但其实身体早就成了个空壳,也就是何母不惜花大价钱给他养着,和悦公主也怕他死得太快便宜了他叫了太医隔三差五的来看,这才一直将命吊到了现在,然而即便这样,何珏也每日迷糊的时候占多数,清醒的时候少。
迷迷糊糊的时候,何珏总能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零碎画面,而今日梦到的格外的完整。
梦里的他一如从前那般满心都念着白如萱,在何逑之如他所期盼的那般高中探花,以及宋嫣然听了他的想法表示了赞同之后,他终于自恃底气十足的跟徐玉瑶打开天窗说亮话。
在他看来,他成婚多年来从未纳妾,也数年如一日的待她温柔体贴,且还白送了她个高中探花的好儿子,而徐玉瑶性子一贯柔顺体贴,又因为没能生出孩子始终对他带着一丝愧疚,自当能能够理解他,却没料到等他说完等着他的不是徐玉瑶的善解人意,而是她满眼的熊熊怒火。
徐玉瑶展现出了他从未看到过的一面,极其果断的让人查清楚了他和白如萱的所有前尘往事,好在他娘提前察觉先一步伪装成意外了结了徐玉瑶的性命,事后他也揣揣不安,生怕徐家发现什么不对从而让他们一家子给徐玉瑶陪葬,直至一年过去,徐家没有任何动静,他才松了口气,以继室迎了白如萱过门。
他本以为偷偷摸摸躲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一家三口团圆,却没想到白如萱过了门之后,他并没有想象中多年美梦一朝成真的圆满感,反倒因为何母和白如萱始终互看不对眼家里天天鸡飞狗跳。
而与此同时,徐家虽未就徐玉瑶的死多说什么,却到底因女儿死在了何家与何家彻底断了来往,连带着对何逑之这个想来看重的外孙也恍若陌路,他此时只差临门一脚就到三品,又背靠二皇子府,原本并不把失去徐家的助力放在心上,可真的要求人办事的事后才意识到为难。
家里不太平,前朝也不顺心,白如萱非但不能给他分忧,还因为多年夙愿一朝达成,自觉是他的正牌夫人有了跟何母叫板的底气,每天跟他掰扯起各种鸡毛蒜皮不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他对白如萱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欢。
于是他索性越来越少回府,反倒是跟一贯欣赏他的宋嫣然来往密切了起来。